“拿下吧。”蘇平下巴微微揚起,淡淡的說道。
王常勇皺了皺眉,看了一眼褚華後,便抿了抿嘴,上前一步。
“等等,等等!”刑禾通徹底着急了,後退兩步,雙手擡到胸前位置連連擺手:“你們不能抓我!你們沒證據!
是,我承認我出門了,可那又怎麼樣?我難道沒有自由權嗎?下班時間難道我都不能上街晃悠了?我又沒出縣城,難道這樣還得我提前申請報告沒報告就要抓我?
是,我承認我撒謊了,可是我有苦衷,我……說點謊話也不代表就是犯罪吧?我……”
王常勇頓了頓。
蘇平則靜靜的看着他慌不擇言不管有沒有用的話都一股腦的往外說,等他終於卡了殼才淡淡的說道:“姑且不論你出門幹了什麼,據我們調查,你當時開的車輛套了別人的車牌,光這點便已違反了交通安全法。
你身爲民警,卻知法犯法,可以說是嚴重違紀行爲,我現在就正式對你執行口頭傳喚,配不配合在你。”
刑禾通的雙眼漸漸失去光澤,臉上絕望的神色愈加濃厚。
蘇平又淡淡的說道:“我們已經派人去找那輛車了,我想要在那輛車上找到佟浩傑待過的痕跡,並不難,甚至還可能發現血跡你信不信?
你也是民警,應該懂我們的規矩。怎麼樣,負隅頑抗,還是招供?”
“我……我……”刑禾通又開始支支吾吾,非常掙扎。
蘇平多少還是剩下了點耐心的,就這麼靜靜的看着他。王常勇同樣沒有別的動作,只是右手卻已經摸向了腰間,顯然接下來是掏槍還是拿手銬,就看刑禾通接下來的表現了。
“我招。”刑禾通終於嘆了口氣,低下頭去,低聲說:“我承認,是我約了佟隊出來然後打暈他,把他給帶走的。
但我沒殺人,再怎麼樣我也不可能殺他,我把他帶到地方下了車交了鑰匙就直接走了。
我也沒想到那幫傢伙竟然真的這麼大膽,竟然真的敢殺警察。我還以爲他們讓我把他帶過去是要談判想要買通他的,我真沒想到……”
“這麼說,你也被買通了?”
“不,沒有,我是被逼的。”刑禾通臉上浮現出無奈的神色,說道:
“就在我被調到大隊不久跟着佟隊學偵查,算是和他組成了搭檔後沒多長時間吧,我就忽然接到個電話,對方說我爸媽被他們劫持了,還讓我聽了我爸媽的聲音……
我爸媽倒是沒有求救什麼的,反而很開心的樣子說是在外頭玩讓我不要擔心什麼,似乎是完全沒意識到他們被綁架了。
那時候我真的手足無措,也體會到了氣抖冷的感覺。但他們並沒有提什麼要求,反而給了我一個地址並說我爸媽正在那兒跟他們的人在打牌,讓我抽時間過去接他們。
但,如果我把這事兒告訴同事,他們就立刻撕票,說讓我瞧瞧究竟是他們下手快,還是我們救人快。而且還不允許我把真相告訴我爸媽,否則他們同樣撕票。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妥協了。我相信自己同事的能力,也相信如果我爸媽真出個三長兩短這幫犯罪分子絕對討不了好,但我爸媽終究……
當然我也沒完全相信他們,就利用我學過的那些技能去他們給的地址附近逛了逛,看看具體情況再決定是直接去把我父母接出來還是報警並通知其他同事。
結果我就看到,他們真的只是單純的在那打牌,還有說有笑挺開心的,又猶豫了一會兒,我就露了面,把我爸媽給接走了。
之後我又接到個電話,繼續強調不許把這事告訴我爸媽,他們已經安排了好幾個人接近我父母,一旦我爸媽知道真相露出了憂心忡忡之類的神色他們立刻就會對我爸媽動手。
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輸了,他們名義上是劫持我父母,但實際上卻是在劫持我。我很清楚他們的目的,無非就是要我成爲一顆紮在大隊內部的釘子成爲他們的眼線罷了……
可是我沒得選。我自己的話死就死了,但我爸媽不成啊,他們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最後還要因我而死嗎?
我一直沒有處對象,沒有結婚,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我已經被人劫持了,身不由己,難道還要害了其他姑娘嗎?還要再自己硬生生造個死穴,然後推給這個犯罪團伙嗎?”
蘇平眉頭緊鎖,雙眼死死的盯着刑禾通,但臉色卻在不知不當中緩和了許多。
他不認可刑禾通的行爲,但卻能理解,畢竟被劫持的並非是他父母家人,他也沒資格去職責刑禾通什麼,更不可能指着他鼻子就要他咬牙跟犯罪團伙硬肛然後扯一大堆大道理。
慷他人之慨的事,蘇平做不到。
對於叛徒他是痛恨的,但因利益而妥協,與因父母家屬被脅迫而妥協也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後者他同樣不認可,站在他的立場上他也同樣痛恨,可他並不會去鄙視,只算是道不同不相爲謀罷了。
但有個大前提,便是刑禾通當真是被脅迫的,而非是他爲了取得同情而在扯謊——因爲縱使是法律,對於被脅迫犯罪者同樣是‘同情’的,大多數時候都會適當從輕、減輕懲處,乃至取消懲罰。
何況刑禾通的話語當中也並非是沒漏洞,至少還有些自相矛盾的地方。
比如他一開始狡辯時說的,他沒想到犯罪團伙真的敢動手,以爲是打算收買佟浩傑,與後邊他說自己家人被挾持從而被犯罪團伙脅迫這兩件事之間,便存着一定的矛盾。
都已經動了劫持手段了,又如何可能只是綁過去收買呢?
想了想,蘇平眼珠子一轉,爲了確認自己的判斷,他又問道:“那麼在該犯罪團伙劫持你父母之前,是否曾經試過收買你?”
“沒有。”他抿嘴搖頭。
“這些年你爲他們坐實,有沒有收取過什麼好處?”
“一分錢都沒有,”刑禾通握拳說道:“爲他們辦事沒好處,但不配合他們就要了我爸媽的命。”
“呵,那就有意思了。”蘇平挑眉:“他們從未試圖收買你,你怎麼確定他們要你把佟浩傑綁過去是爲了收買他?”
“他們說的。”刑禾通這次倒是沒慌,挺淡定的說:“他們只說想和佟隊好好聊聊,我就以爲他們是想要收買佟隊了。”
“用打暈這種暴力的方式?”
“沒辦法,佟隊我瞭解,收買不了的。但既然他們想收買,我也不能不配合。我也猜得到,他肯定不配合,而這個團伙估計會用差不多的方式,去用他的家人威脅他,逼他就範。
其實很好猜,他們給我的那塊硬盤讓我想辦法騙騙佟隊,讓他去查自己小區的監控,我就知道怎麼回事兒了。
硬盤裡的程序我也知道,凍結監控機位的嘛。他們凍結機位要做什麼我也清楚……或者說我自以爲自己清楚——打算劫持他的家人以此作爲威脅。但我真的沒想到他們竟是要滅口……
我承認我這麼做很不地道,哪怕我是被威脅的我也沒法洗。套用前幾年很火的網文裡的句子,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這種行爲非常自私,非常惡劣,我也不狡辯什麼,總之基本情況就是這樣。”
蘇平哼了一聲。
片刻後,他又繼續問:“硬盤在哪?”
“和車鑰匙一塊兒交上去了。”
“那輛車在哪?”蘇平又問。
“北中村如意巷A77棟。”刑禾通說:“就在婦幼保健院附近,建設路口那邊,新安寨對面那個居委村。”
蘇平雙眼微眯,這個地址有一點點熟悉。
仔細思忖了許久後,他發現,該地址似乎在信天翁加密過的那堆證據當中出現過,他隱約記得北中村如意巷這六個字,但更具體的就記不住了。
畢竟當時也只是掃過一眼而已,記憶並不深刻,能對這六個字有點印象就已經很不得了了。
“簡單來說,是你故意製造機會‘偶遇’佟浩傑,然後給他提供假消息讓他去查監控,等他將監控拷貝出來後便又把他騙出來讓他找你,同時移動硬盤中的程序也發揮作用凍結了幾個監控機位的視頻,是這麼回事吧?”
“差不多。”刑禾通點點頭道:“我跟他說最近查到有內鬼疑似在他小區當中出沒觀察他,讓他好好查查。”
“如果是這樣,他也不該自己獨自去監控室拷貝監控啊!”沉默了許久的褚華這時終於忍不住了,接話說:“先不提他任何文件——比如取證通知書和介紹信什麼的——都沒有開具,還是他自個兒獨自去取的證物……
這樣的證據根本就不被承認,因爲取證程序並不合法,他也是老刑警了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也是我的原因。”刑禾通抿抿嘴說:“我告訴他咱們大隊裡有內鬼而且一直在注視着我們的一舉一動,如果他走正式程序取證的話那一定會泄密的,到時候就打草驚蛇了。
我就建議他說,咱們不着急取證,先將線索收集完畢,確定究竟誰是內鬼以及這一系列的犯罪真相。
這樣,當我們將真相查明,且清楚各部分證據在哪兒了之後,就可以再走正規程序把合法的取證程序都給補上,以雷霆之勢直接將他們連根拔起。”
蘇平捏捏下巴。
“你有沒有告訴他內鬼是誰?”
“沒有,只是隱晦的提了一句,他也沒多問,因爲信任吧,說實話我挺對不起這份信任的。”
蘇平又哼了一聲,爾後問道:“犯罪團伙爲什麼盯上他?”
“因爲……”刑禾通本能的左右瞧瞧,壓低了聲音,隨後說:“他查到了老局長頭上。”
蘇平挑眉。
頓了頓,刑禾通用更低的聲音說道:“就是前任縣局的……頭兒。八年前平級調到市局任辦公室主任,不久後選上了副局,現在……任常務副局,也是市長偉之一。”
這話聲音壓得非常低,除了蘇平聽得清清楚楚外,稍微遠些的王常勇都沒聽真切,只捕捉到幾個關鍵字,更遠些的褚華更是什麼都沒聽到。”
“常務……”蘇平嘴脣蠕了蠕,身子也略微僵硬。
這位大佬在公安系統當中其實挺低調的。但再怎麼低調,也蓋不住他是二把手的事實,不出意外,不碰到空降黨,將來十有八九會接過劉局的位置。
簡單來說,是個有資格穿白襯衣,肩上扛着橄欖枝的大佬。不但在本市公安序列中的級別相當高,實權也同樣相當大。
哪怕是頭鐵的蘇平這會兒也感覺到了棘手,感覺到了後背略微發涼。
想要對付這樣的人並不容易,而這樣的人想對付他們卻並不多難,蘇平着實也沒有多少信心。
刑禾通暗暗盯着蘇平,見他這副模樣,竟也不自覺的感到了些許失望。
雖然他背叛了組織,但心底裡他卻也仍舊希望這個組織裡能有真正的硬骨頭存在,偏生也同樣並不希望有這樣的人,很是矛盾。
憧憬着英雄,又不期望英雄真的出現在眼前……
而蘇平的脾氣,整個餘橋刑偵系統的刑警都多少了解,也聽過許多他的事例,算是圈子裡的名人之一。但這會兒連他都感到了恐懼想要退卻,公理與正義恐怕就真的成空話了。
依舊懷揣正義感的人說不上話,說得上話的人丟了正義感……即使民警真正維護的是秩序而不是正義,但如果這成了事實,依舊讓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但很快,他就見蘇平握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我不管站在背後的是誰,有多大的能耐,只要讓我查到,絕不放過,付出一切代價也在所不惜。”
刑禾通精神一震,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同時蘇平目光再次落到了他的臉上,輕聲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暫時應該就這些。”他抿抿嘴:“如果我想到了會第一時間找你們。但我有個要求。”
“說。”
“保護好我爸媽!只要你們能做到,別的……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