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步入地獄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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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桃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她迷迷糊糊,懵懵懂懂,覺得有點不太真實。本來,自己是要去天津手錶廠上班的,怎麼會被拐騙到這個窮山溝裡?自己不憨不傻,雖然沒有考上大學,也是一個高中生啊,怎麼就這樣讓人拐賣了呢?爹媽和哥哥嫂子一大家子,怎麼就這麼容易上當了呢?現在想想,一個未成謀面的拐了多少彎的親戚,大家怎麼都那麼相信她呢?天津的大工廠,是誰想進都能進的嗎?可能,一開始這就是一個陰謀!可是,急於讓桃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的家人,失去了防備心。

桃桃思前想後,看來,天津恐怕現在是去不成了,如果沒有人領着,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天津在哪裡,更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去到天津。就是到了天津,手錶廠又在哪裡呢?怎麼過去上班呀?現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她也不知道是在哪裡,就是回家,她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也就是說,就是讓她自己回家,她也不一定能回得去。而且,她眼下也沒有一分錢,沒有錢,就不能買車票,哪裡都去不成。現在自己該怎麼辦呢?

大煙鬼子看到小女孩睡醒過來,趕緊對着外面喊,“倭瓜,把飯端過來!”一會兒,門被推開,桃桃看到那個讓人作嘔的醜八怪倭瓜端着饃筐子進來,他是用饃筐子推開的門。醜八怪倭瓜一進來就用那一雙一大一小的小眼睛貪婪地往桃桃臉上瞅。而桃桃看到那張令人噁心的面孔,就心煩意亂地別過臉去。

這一切,都沒有逃脫大煙鬼子渾濁而又銳利的小眼睛。看到這裡,她心裡“忽嗵”一聲,覺得有了大麻煩。儘管她知道,這個長得比畫上的美人還好看的小閨女,不一定會喜歡上她長得不太好看的兒子倭瓜,但也不一定就是厭惡他。現在她親眼看到,這個小女人就是厭惡倭瓜,而且可能還是非常地厭惡。如果這個小女人不厭惡倭瓜,也許過一段時間,他倆還能湊合着過下去。要是這個小女人厭惡倭瓜,那麼,將來的日子,可能就會過得很艱難。

當然,別說這個剛買回來的小女人這樣漂亮年輕的大閨女,就是模樣一般的女人,哪怕是離婚的女人或者死了男人的寡婦,這些年來,看上倭瓜的,一個也沒有。不然的話,倭瓜也不至於四十多歲還是光棍條子一個。說實話,倭瓜的模樣也確實有點磕磣,不太討人喜歡,不,是太不討人喜歡。他長這麼大,除了大煙鬼子他的親媽喜歡過他,哦,還有倭瓜早已經死去的親爹也好像喜歡過他,至於其他的人,喜歡過倭瓜的,還真不多見。倭瓜從小,就是被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孩子們欺負,上小學的時候,被同學們欺負,退學回到村裡,被村子裡的人欺負。現在的倭瓜已經四十多歲,欺負他的人好像已經不多,但還是照樣被村子裡的男女老少看不起。因爲窩瓜長得醜,從小就被人瞧不起,所以,他就不願意搭理其他人,變得很不合羣,造成性格有些孤僻,有些古怪。這樣一來,人們就更加不願意搭理他,更加看不起他,他就更加願意一個人獨處。平時的倭瓜,除了去田裡幹活,去山裡打獵、打柴、摘果以外,就是在家睡覺。好像他在村子裡,連一個朋友也沒有。平時,他們家,除非必要,和村子裡的其他人家也不怎麼來往。

可是,從昨天開始,這個局面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村子裡許許多多的人,都往醜八怪倭瓜家這裡跑。因爲家家戶戶都知道,這個全村子最醜陋、最窩囊、還有點呆呆傻傻的倭瓜,人人都覺得肯定要打一輩子光棍的倭瓜,竟然買回來一個比畫上還要好看的小媳婦。他們都想看看這個小媳婦到底長得有多好看,心裡也都在羨慕這個醜陋的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怎麼會從天上突然掉下一個林妹妹。這個窩窩囊囊,長相奇醜無比的倭瓜,是從哪裡突然得到的豔福呢?難道是他家的祖墳上冒青煙了嗎?

當然,他們到了倭瓜家,卻進不了窯洞,至多是站在倭瓜家的院子裡。說是院子,其實就是窯洞門口巴掌大的一小塊平地而已。窯洞的門,是從裡面鎖上的。而且在這個時候,無論是大煙鬼子還是醜八怪倭瓜,是沒有功夫,也沒有時間搭理他們的,更沒有心情滿足他們的好奇心。醜八怪窩瓜媳婦住的那一間窯洞的窗戶,是被舊報紙糊上的,所以,他們儘管十分好奇,還是無法看到這個新媳婦的模樣。村子裡的人無奈,最後,也只好心有不甘地走掉。不過,他們心裡有數,這個小媳婦只要不是很快逃走,他們早晚會一睹小媳婦的芳容的。

大煙鬼子他們這個藏在大山深處的村子,叫做蛤蟆溝。蛤蟆溝自古以來就是交通不便,窮山惡水,偏僻,貧困。村子裡的女孩,都是想方設法地嫁出去,而外面的女人又不願意嫁過來。這樣,村子裡的光棍就越來越多,條件差的,長相差的,可能有些人一輩子也娶不上媳婦。後來,那些個二十多歲、三十多歲的光棍,父母就用他們的姐妹和別人家有女孩的家庭換,就是把自己家的閨女嫁給對方的男孩,把對方的閨女娶過來作爲自己家的兒媳婦,這就是所謂的換親。或許是這樣換回來的媳婦,不太符合人倫情理,那些聰明的媒人,就找三家這樣有換親意願的人家,甲方的閨女嫁給乙方的兒子,乙方的閨女嫁給丙方的兒子,丙方的閨女嫁給甲方的兒子。這樣,形成一個三角關係,叫轉親。可是,並不是每一家都有和兒子數量相等的閨女,還有些家庭,根本就沒有生女孩。那些生了幾個兒子的家庭,打光棍的可能性就很高。

不知道是哪一年,有一個外地人,領過來一個女孩子,被一戶人家看上,用五百塊錢買了下來。這樣,村子裡的人,突然發現,用錢買,也是解決光棍漢們娶不上媳婦的一個非常好的方法。從此以後,村子裡的光棍們,就開始從外面買女人。你還別說,打那以後,村子裡的光棍就少了很多。

這些年來,蛤蟆溝陸續買回來一些年齡大小不一的媳婦,全國各地的都有。幾乎每一個買回來的女人,都是外邊的人販子拐賣過來的,她們都不可能心甘情願地在這裡過下去,毫無例外,她們都會想方設法地逃跑。村子裡的人,對付她們的逃走,有一套成熟的方法。無論她們多麼狡猾,無論她們多麼詭計多端,最後總是被抓回來,抓回來之後,照例是一頓毒打。這些年來,成功逃走的小媳婦,只有一個,那就是趙好貴家的。實際上,誰也不知道,那個倒黴的小媳婦,是逃了出去,還是在大山裡面,被野狼吃掉了。當然,村子裡的人,寧願相信她是被野狼吃掉的。這也是那些買過媳婦的人家,嚇唬那些老是惦記着逃跑的小媳婦的把戲之一。

醜八怪窩瓜想坐下一起吃飯,這時,大煙鬼子給他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出去吃。倭瓜雖然心裡十分捨不得,但還是乖乖地退了出去。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何況,昨天夜裡,他已經嘗過了這個漂亮得無與倫比的小女人的滋味。哦,真是無比的舒服,無比的美妙,無比的爽啊!別說這麼俊俏的女人,別說這麼年輕的女人,醜八怪倭瓜長這麼大,除了一次去縣城看到一個瘋瘋癲癲的四十多歲的傻女人,把她哄騙到城外一個乾涸的橋洞裡,弄了一次以外,他就再也沒有碰過女人。那個四十多歲,瘋瘋癲癲的傻女人,醜八怪倭瓜本來想把她領回來做媳婦的,可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跟他走。要是把那個瘋瘋癲癲的傻女人領回來,是不用花一分錢的。當然了,就這個美若天仙的小女人這個模樣,花兩千三百塊錢,醜八怪倭瓜也不覺得冤枉。說實話,倭瓜心裡覺得,這個漂亮的小女人是值這個價格的。

醜八怪倭瓜退了出來,心裡還是很遺憾。他就是願意多看看他的女人,對,是他的女人。他已經付過了錢,這就是名正言順地買回來的媳婦,同時,他已經睡過了她。所以,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已經是他的女人!而且,這一輩子都是他的女人!想想,醜八怪倭瓜就禁不住得意洋洋,禁不住在心裡樂開了花。

大煙鬼子看見醜八怪倭瓜退出去,連忙拿起一個窩頭給桃桃,吃吧,閨女,咱可不能傻,餓壞了身體,將來受罪的還是自己!

桃桃餓得實在難受,就接過來大煙鬼子遞過來的窩頭,吭哧就咬掉了一大塊。然後就狼吞虎嚥地大吃起來。

大煙鬼子看着桃桃那種貪婪的吃相,總算把心放進了肚子裡。

去年,東溝里老林家買來一個小閨女,四天四夜不吃一口飯,人,幾乎都要餓昏過去,最後還是一家子四口,按住她的胳膊,按住她的腿,用幾根筷子撬開嘴巴,把小米湯硬灌進去的。雖然後來一段時間,那個小閨女還是鬧得很兇很兇,但是,時間一長,她還是安定了很多,現在已經懷孕九個多月,馬上就要生孩子。只要生了孩子,一般情況下,這些買回來的女人,這些非常不甘心、非常不情願的女人,大部分都開始認命,很有可能就不會再跑。如果這個時候,她還要再逃跑,就不可理喻了。她自己也會想想,就是逃出去,又能怎麼樣呢?何況,她已經不是像以前那樣,還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她,一個已經被男人睡過,還生過孩子的女人,又怎麼能夠找到好人家?如果她一個人逃走,就得撇下自己親生的孩子,沒有幾個女人會下這麼狠的心;如果她帶着孩子逃走,她也得掂量一下,自己帶一個不清不楚的野孩子,這就是一個大累贅,好好的人家,誰會娶一個這樣的女人?畢竟,孩子的爺爺,孩子的奶奶,孩子的親爹,孩子的叔叔,孩子的姑姑等等幾乎所有的親人,都在這裡。所以,到了這個時候,這些被拐賣過來的苦命女人,基本上也就死了心,認了命。她也就只能這樣賣雞隨雞,賣狗隨狗。還有不少的女人,發現自己懷孕以後,就慢慢地消停下來。想想也是,當初,被拐賣進來的時候,都是黃花大閨女,現在已經成爲人妻人母,儘管是被逼無奈,她們就是跑出去,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嫁人,由於有過這麼一段,她們再想找一個好人家,恐怕也不大可能。到了這個時候,她們當小閨女時候的心高氣傲,早已經就煙消雲散。這個時候,她們每一個人基本上都只得認命。家裡有婆婆的,從她們被拐賣來的第一天起,就會在她們耳邊絮叨,人的命,天註定。誰是什麼樣的命,該過什麼樣的日子,該嫁給什麼樣的男人,那是老天爺早就給安排好了的,誰也抗不過自己的命。將來時間一長,生三兩個孩子以後,再回老家認認親戚,就這樣捆綁也成了夫妻,也是一個有兒有女的完整家庭。這個蛤蟆溝,還有很多很多貧困的山區,許許多多的家庭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桃桃太餓了,她不管不顧地一口氣把饃筐子裡的窩頭還有半碗鹹菜一碗粥,風捲殘雲似的一掃而光。吃完以後,她把饃筐子還有碗筷一推,看也不看大煙鬼子一眼,就怏怏地坐在炕上,再也不動。

大煙鬼子卻顧不得這個小女孩的態度,她看到小女孩肯吃飯,就興奮得不知所以。她喜氣洋洋地把碗筷收拾進饃筐子裡,笑眯眯地對小女孩說,你先躺下歇一會兒,我把碗刷刷。然後就神清氣爽地下炕,端着饃筐子出門去。出門以後,她還不忘回頭“叭”地一聲,又把門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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