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 傳音入密
孟帥真是慌了,雖然那人躺倒的位置不大容易看清面目,但他一旦有了“難道是兄長”的念頭,眼前頓時清晰起來——
真的是鍾少軒!
孟帥本以爲自己經歷許多之後,越來越看淡風雲,但那是因爲以前種種事情,都沒牽扯到他親友身上,孟帥這輩子的親友並不多,鍾少軒絕對是無法替代的一位。
因此當他發現倒在地上的可能是鍾少軒之後,久違的那種驚慌失措的感覺再次翻上來,連他自己都覺得,他行進的腳步有點跌跌撞撞,甚至有點連滾帶爬的意思。
但當他靠近,能清晰地看見鍾少軒的臉的時候,就聽有人道:“停下。”
孟帥一愣,緊接着停下了。這時候就是天王老子都不能叫他停下,但那人一句話就可以——
因爲那是鍾少軒的聲音。
孟帥定了定神,再次問道:“大哥?”
就聽鍾少軒再次道:“停下。”
孟帥不自覺的按住了耳朵,因爲聲音並非是從外界擴散來的,而是直接鑽入耳朵的,聲音低沉且若斷若續,實在有點刺耳。
這是武林中慣用的傳音入密的手法,爲了防止外人竊聽。
孟帥現在還不能用這種手法,只是遲疑的站在那裡。就見鍾少軒本來還有動作,但自從聲音響起之後,已經完全安靜,躺在那裡好像一座雕塑。
孟帥心中猶豫,剛纔的聲音是鍾少軒沒錯,但那句停下太短,也不一定就沒有人能冒充。
難道周圍有窺探的敵人?
孟帥回過頭向四處張望,卻聽鍾少軒道:“別看了,是我。”
孟帥這才確定,他不能傳音入密,壓低了嗓子問道:“怎麼?”
鍾少軒道:“你退後。”
孟帥再次一怔,盯着鍾少軒,見他靜靜的躺在雪地裡,孟帥只能看見他半側面,似乎眼睛緊閉,又似乎睜開了一線,正盯着自己。
雖然鍾少軒有明確的指令,但孟帥卻不能就這麼退,正遲疑間,卻聽鍾少軒道:“我在這裡等人,另有大計。現在不能動,你警醒點。別給我破壞了。”
孟帥張了張嘴,喃喃道:“躺在這裡等人?”
鍾少軒卻不再多說,只道:“退後,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別耽誤我的事。”
這句話傳過來,聲音越發低了,低到孟帥必須全神貫注才能聽清楚,但口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嚴厲,竟把孟帥聽出一身汗來。
鍾少軒道:“退後。”
這一次鍾少軒幾乎是在吼他,孟帥終於退了一步。
隔了一會兒,鍾少軒繼續道:“再退。”
既然退了第一步,剩下的就簡單了,孟帥一步步向後退去,離着鍾少軒躺着的地方越來越遠,漸漸地又逼近了通往村鎮的道路。
就聽鍾少軒道:“停。”
孟帥鬆了一口氣,倘若鍾少軒讓他就這麼退到大路上然後直接走人,他還真無法遵守,讓他放着情況不明的鐘少軒獨自離去,那也太突破自己的底線了。
孟帥盯着鍾少軒,看他還有什麼話說。鍾少軒道:“地上有石頭麼?撿起一個。”
這句話實在太莫名其妙,孟帥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在地下掃了一眼。野外的地下當然有石頭,孟帥也不知道拿多大的,不過根據“撿”這個動作,大概選了一個可以握在手裡的。
然後……
“扔過來。”
這句話更莫名了,孟帥舉着石頭不知所措,就聽鍾少軒喝道:“扔——”
孟帥只得隨手將石頭扔了過去,他雖然不算暗器好手,但練過多年的手勁,這一扔準頭十足,正好砸在鍾少軒手邊。倘若他要石頭,只要一伸手就能撿起來。
就聽鍾少軒道:“再扔——扔我。”
孟帥愕然,鍾少軒只道:“衝我扔一個。放心,砸不壞。”
孟帥倒也知道,憑自己的手勁,只要不是用八寶鐵蓮子,就是全力扔石頭,也砸不壞鍾少軒。何況他也不可能全力出手,只是這個指令實在莫名其妙,現在孟帥也有點相信,鍾少軒真的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了。
拿起石頭,孟帥往前一丟,石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鍾少軒身上,雖然無聲無息,但孟帥還是覺得彷彿聽到“噗”的一聲。
行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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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起頭,鍾少軒還是躺在那裡不動,但聲音陡然爆出,道:“行了,走吧。”
孟帥想問道:“這就走?”還沒問出口,就聽鍾少軒吼道:“滾!”
雖然只是傳音,鍾少軒的聲音也一直保持在比較低的音量上,但這一聲還是震得腦袋嗡的一聲。當下忙轉身離去。
走了兩步,孟帥心情平靜下來,他本來離着村鎮就不遠,這時快走了兩步,已經到了村口,甚至已經能看見村頭的稻草垛。
就在這時,他停住了腳步,歪着頭沉吟了一下,猛地轉回頭,往回跑去。
跑回剛剛來的地方,鍾少軒依舊孤零零躺在那裡,跟之前沒有什麼分別。孟帥以不容置疑的速度跑上前去,耳邊果然沒能響起鍾少軒的提示。
從雪地上抱起鍾少軒,但見他臉如白紙,雙目緊閉,氣若游絲,衣服因爲鮮血和雪水粘連,裹在身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整個人都快凍得硬了。
果然!
這個狀態,哪是什麼身負大計的狩獵者,只是個普通的在雪地中掙扎垂死的傷者而已。
略一檢查,孟帥呼了口氣,鍾少軒似乎並沒有嚴重的外傷,至少沒有骨折,如果地下的血跡只是皮肉傷的話,倒也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他趕緊取出帶在身上的毛毯,將鍾少軒緊緊裹住,抱了起來。
就在這時,鍾少軒的眼睛睜開一線,雖然只是一線,神光卻未散,熠熠生輝,這一瞬間,彷彿還是那個神采飛揚的青年。
孟帥就覺得手指一緊,被鍾少軒垂下的手牢牢攥住,耳邊適時地響起鍾少軒的傳音:“不是讓你滾嗎?耽誤我大事。”
孟帥低頭道:“您已經無法正常說話了嗎?”
鍾少軒猛地睜開眼,盯着孟帥,似乎想跟孟帥說話,但嘴脣始終緊緊抿着,不曾開口。
孟帥將他抓着自己的那隻手掰了下來,塞進了毛毯裡,道:“我纔不管您有什麼狗屁的大計,就是天大的事,讓我哥哥一個人帶着傷躺在雪地裡,就是不行。”
鍾少軒聽完這句話,目光中陡然失去焦距,頭一歪,失去了意識。
孟帥本想給他灌幾口酒漿,但也不敢冒險,只將他抱着往村鎮跑去。感謝這麼多年的練武,即使抱着一個成年男子,他依舊健步如飛。
到了村口,孟帥打量了一下村子的格局,也不廢話,先奔向那所最大的房子。
一般一個村子最大的屋子,不是村長就是地主,鍾少軒現在急需好地方休息,孟帥當然要找那個最有錢的。平時他雖不說彬彬有禮,也算好脾氣,但現在關係到鍾少軒的性命,就是天王老子也得騰地方。
這個村子最大的彷彿在村子緊裡頭,是一套帶院子的大瓦房,牆比別的房子高出一截。可能是因爲大雪天,外面太冷的緣故,孟帥一路狂奔,竟一個人也沒看到。
來到最大的瓦房前,就見大門緊閉。孟帥略推了一下,也推不開,當下撿起一塊石頭,後退幾步,噌的一聲,蹦上了圍牆。
一般農戶家的圍牆都是籬笆的,這一家有錢,稍微好一點,也不過是木頭圍牆,孟帥衝的猛了,在牆頭上略一晃,直接落在院中。
落地之後,他先環顧了一下四周,手中石頭蓄勢待發——按照一般經驗,農戶家裡都會養狗護院,孟帥撿起石頭就是預備打狗的,今日不請自來,那也做不到溫良恭儉讓了,就做個徹頭徹尾的惡客吧。
但這個院子沒有狗,卻有其他的活物。
院子當中,一隻身材修長的白色大鳥正單腿獨立,悠閒地用長喙梳着翎毛。
那是一隻優雅的白鶴,身材的流線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孟帥目光呆滯的看着白鶴,如果他沒認錯的,這位應該還是他的舊相識。
如果它在這裡,那麼另外一位,應該也不遠了吧?
孟帥有一個衝動,想要轉身而去,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必要,自己並沒有做虧心事,也沒有得罪他們一人一鶴,何必迴避?
果然還是因爲他們出現的太過詭異麼?
孟帥遲疑了一下,道:“鶴兄,好久不見?”
那白鶴擡起頭來,身子微微一低,曲頸下垂,好似在行禮一般,然後推開兩步,翅膀乍開,做了個“請”的樣子。
仙鶴迎客麼?
孟帥苦笑,看來自己的預感成真,當下走上臺階,還沒敲門,屋門無風自開,一股炭火燒熱的暖流撲面而來。
果然,雖然是大瓦房,這畢竟還只是尋常的鄉土房屋,迎面的大堂既不寬敞,也不華麗。普普通通一間屋子,擺放着些不算名貴的硬木傢俱,牆上掛的無非年畫色調的大幅版畫。地下襬着兩個炭盆,炭火燒的倒是旺旺的,將屋內外從溫度上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這本是一間尋常的屋子,但因爲其中的一個人,顯得不再尋常。
大堂當中,一個白髮人靜靜的站着,見他到來,微不可察的一點頭,簡簡單單吐出一個字,道:“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