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一 可憐天下父母心
在場的幾人呆了一下,最先反應過來的竟然是鐘不平,喝道:“孽障,你說什麼?”
孟會凌擡眼看了一眼鐘不平,淡淡道:“爲什麼?”
鍾少軒道:“請恕晚輩失禮,但我從沒有拜在前輩門下的意思,不知前輩收我爲徒之言,又從何來?”
孟會凌道:“是因爲我屢次逼迫你,你心存不滿?”
鍾少軒道:“晚輩絕無不滿之心,您和家父的事情本是陳年舊事,但家父年邁,若有什麼事情,理應由晚輩承當。
孟會凌道:“是你氣不過我剛剛對你父親無禮?”
鍾少軒又道:“絕無此意。那是前輩和父親的事情,晚輩豈敢置喙。前輩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十分仰慕前輩,只是拜師一事,卻非晚輩所願
孟會凌怔了一下,突然大笑,道:“好好好,那是我自作多情了。鍾兄,你這兒子雖然涉及到外人感情用事,但是對自己的事情可是有主見的很哪。很好。”說着招呼孟帥過來,道:“帥兒,咱們走吧。回頭鍾兄把清單送過來。
孟帥忙問道:“您不會生氣了吧?”
孟會凌搖搖頭,道:“我沒生氣。帥兒,仔細想來是我的不對,有道是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我還道自己收徒是大好事,可是架不住人家看我不上,可見人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好。”
孟帥心道:你這是不生氣麼?這酸爽,簡直不敢相信,多失了身份啊。這時,他目光瞥向一旁,臉色難看到極點的鐘不平,心中若有所悟,暗道:原來如此,這不是跟小孩兒鬥氣一樣麼?
眼見孟會凌帶着孟帥離開,鐘不平神色陰沉,臉上的肌肉抽搐幾下,欲言又止。最終等孟會凌走到懸崖邊上,張了張口,又合上,到底一個字也沒說。
孟會凌面對懸崖,站在突出的大石上,隨時都要凌空飛去,但偏偏不飛,站在那裡,也不轉過身來。
氣氛一時僵持,最後孟帥忍不了了,使勁撓了撓頭髮,心道:這特麼也太傻了。只得轉過身,道:“大哥,我能和你說幾句麼?”
鍾少軒神色溫和,道:“過來說。”
孟帥走過去,道:“大哥,我這一去,萬里相隔。你我兄弟就此分別了。
鍾少軒道:“你要自己保重。去了遠處,若有危險我沒法保護你了。”
孟帥道:“大哥,你要是拜了……龍虎山主爲師,咱們兄弟還能常見面。
鍾少軒笑着搖頭,道:“這件事不行,臭小子,我還沒管你,你先管起我來了。你去吧,好好修煉,將來那五方之土,我也會踏上一踏,卻不是通過龍虎山。”
孟帥緊盯了一句:“通過哪裡?”
鍾少軒遲疑了一下,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孟帥頓時明白,鍾少軒並非另有選擇,而是單純的不想拜師。其實想也是,鍾少軒雖然性情溫和,但到底年紀輕輕,自有年輕人的驕傲和熱血。孟會凌縱然只是試探,鍾少軒受的苦卻是一點兒也不少,既有身體上的,也有精神上的。孟帥還記得鍾少軒剛纔在牢籠裡,說自己無能爲力時落得淚,可見心中何等絕望,焉知他沒在心裡立志要報此仇呢?
老一輩人自有恩怨,一時相殺,一時合好,又置被捲入的年輕一輩於何地?誰也不是面捏的,連口氣都沒有。
倘若是孟帥,也不可能因爲別人幾句話,就把往事一拋,歡天喜地的拜師,心裡早就想好了七八個報復的計劃。只是鍾少軒又比孟帥恬退,大概說了不計較,就是真的不計較,但拜師還是不可能的。
其實孟帥也不覺得拜師一定是好事,只是有些話該說出來還是要說出來。
孟帥低聲道:“兄長……要不然你爲了鍾先生委屈一下?”
鍾少軒皺眉道:“你說什麼?”
孟帥附耳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令尊多年的用心,不也是爲了您有今日麼?”
他這話聲音極低,幾如蚊吶,但孟會凌等他一言出口,立刻朗聲大笑,道:“鍾兄,怎麼樣,你那點兒小心思,連小孩兒都看得出來。”
鐘不平呸了一聲,雙目望天,恍若未聞。
鍾少軒先是不解,默默地念了一遍孟帥的話,突然恍然。
可憐天下父母心
縱然鐘不平性格古怪,脾氣暴躁,平時也沒見他關愛家人,但他還是個父親,還有最本質的愛子之心。
父母之愛子,爲之計深遠。
鐘不平爲鍾少軒的打算,一開始就在孟會凌那裡。縱然他只看重承諾,也不是沒有私心,他的私心就在如果孟會凌一去不返,那麼一切休提,如果孟會凌回來,鍾少軒可以跟着這位大能修行。
爲了這個,鐘不平希望自己的兒子能真正得到孟會凌的喜歡,而不只是爲了還自己的人情。所以他想最大程度的把這個人情留給兒子。
當然,從鐘不平種種表現來看,他是真的不喜歡孟帥,但一面毫不掩飾的表達對孟帥的厭惡,一面也縱容甚至鼓勵鍾少軒照顧孟帥,也是他有意爲之,就是希望孟帥能認清誰對他好,並喜歡鐘少軒。
孟帥喜歡的,必然就是孟會凌喜歡的。只有孟會凌真心喜愛鍾少軒,纔會用心指點,把他當做親傳弟子看待。
即使在和剛剛和孟會凌對峙的時候,鐘不平也淋漓盡致的展現自己惡人的一面,雖然以他的性情,這只是本色出演,並非故作惡態,但最深的目的還是爲了能推上自己的兒子。
如此種種,雖然帶了算計,但也是人之常情,誰沒有私心?做父親的爲兒子打算天經地義,這一點可以算是鐘不平身上難得的人性之光了。
雖然鐘不平用心極深,但孟會凌早已察覺出來,畢竟一樣是做父親的人,鐘不平的心思他看得很清楚。而孟帥旁觀者清,也能察覺出來。只有鍾少軒被鐘不平多年積威的影響太深,且當局者迷,尚不能體察。但他也是極聰明的人,一點就透。
鍾少軒怔在當地,神色一片惘然,或許這是他二十年的人生中頭一次感覺到父愛,對他來說也是徹頭徹尾的顛覆吧。
孟會凌微微得意,他剛纔故意要走,就是要激得這死犟的老兒主動開口求自己,沒想到鐘不平就是不肯低頭,寧可錯過這精心籌劃的機會也不開口服軟,倒叫他有點下不了臺,這時趁着孟帥把話挑明,把這一場圓過去,還可以佔到上風,笑道:“老鐘頭,你看我這兒子怎麼樣?”
鐘不平道:“心懷鬼胎,狡詐無比,有事沒事能煩死人。跟你一樣討人嫌
孟會凌笑容不止,道:“總而言之,你被我兒一眼看穿,輸了之後口出怨言,我不怪你。”他搖搖頭,道,“不過若論人品,我還是喜歡少軒,純孝有愛,無可挑剔,有一顆難得的赤子之心。比我家的討人喜歡。”
鐘不平冷冷道:“不必假客套。你們家的那小崽子才討人喜歡。出去轉一圈,不知道討了多少人喜歡,帶了多少高高低低的人另眼看他,這要是沒點本事能行麼?我那孽障也是怎麼看那小子怎麼順眼,比我這爹還順眼的多。”
孟會凌越發笑不可遏,道:“鍾兄,你怎麼越活越小了,竟跟小孩子計較起來了?有人說返璞歸真,你可是快到境界了。”
說到這裡,他便去看鐘少軒,道:“少軒,話說到這裡了,你要不要拜我爲師?我真心喜歡你的爲人,況且我也是馴丨獸師,你是馴丨獸師的好苗子。你若肯拜我,我必將一身絕藝傾囊教授。倘若不肯,那也罷了,雖然失去了一個好弟子,但能看到鐘不平氣得吐血,也是好事一件。”
這番話可說殷切之情很是明顯,現在他是真有意收下鍾少軒。鍾少軒回過神來,遲疑了一下,看了神色僵板的父親一眼,終於上前跪倒道:“弟子鍾少軒叩見師父。”
孟會凌露出欣慰笑意,等他依照規矩磕了八個頭,道:“很好。今日先定下名分,等回到龍虎山我再給你補一場風風光光的拜師之禮。西方之主收徒,總不能馬虎了。”伸手撫上鍾少軒頭頂,道,“軒兒,爲什麼壓制修爲?”
鍾少軒回答道:“突破多有兇險,我是打算等二弟成年之後,心無掛礙這才實行。”
孟會凌點頭道:“確實,突破先天時無人護法,確實有很大凶險。不過有我在此,倒也不必擔憂。今天不如就一步成功。”說着伸出一指,凌空往鍾少軒身上一點。
孟帥只覺的轟的一聲,巨大的氣浪撲面而來,鍾少軒彷彿化身龍捲風,往四面八方散發無盡的氣浪。
孟帥連退三步,再擡頭看時,原本如無形的風一樣的氣勢漸漸凝實,化作道道白氣往上衝去,在鍾少軒頭頂盤旋成團。
“吼——”
白氣鼓盪,在空中咆哮着,發出瞭如山中猛獸嘶吼的聲音。
這是……虎嘯
虎嘯境界
那就是後天頂峰,突破先天先兆的虎嘯境界。
孟帥驚呆了,沒想到自己這個性情溫和,幾乎從不動手的兄長竟如此深藏不露,二十年年紀就到了先天門檻,聽他的口氣,若非故意壓制,恐怕早已突破,這真是如假包換的天才了。孟帥只論資質,比鍾少軒還差得遠呢。
只顧着各種震驚,就聽孟會凌喝道:“走什麼神呢?先天突破的機會能見到幾次,還不好好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