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凌冽的寒風大雪吹了幾日,衛城的天氣漸漸好了起來,溫度也一下子回暖了許多。
早到的初雪悄悄地沒了蹤跡,而城中那些要到初春纔開放的花兒竟也在不知不覺中結起了骨朵。
嵐溪對着阿樹打趣。原本還以爲要在這老屋中窩上一整個冬天,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上街欣賞暖冬的景緻。阿樹一邊笑一邊將手中的蔬菜種子細細理了一遍,想着,既然花兒都能結出花苞,說不定種些蔬菜下去也能有所收穫。黃袍則守在院外,按照嵐溪的吩咐,淘洗着從護城河邊的柳樹上折下來的嫩芽,待曬乾以後存起來,泡茶喝。
凝海雖說住得也不遠,和黃袍一樣,就在這長街上,卻少有與諸人談天說笑。雖然每日早晨都會過來一趟,卻也只是和阿樹說話,說完就走,也沒有多留的意思。阿樹去了他房中多次,請他一起吃飯、踏青,可他不是在打坐就是說要念經,總是不願和大家一起。日子久了,阿樹難免覺得有些失落。
“凝海修的是仙道,自然和我們普通人不太一樣。”嵐溪總是這樣安慰他。
阿樹想了想,又看看黃袍,見他雖然經常過來,卻也是因爲身份的原因要侍奉主人。見他那不多言不多語的樣子,也的確和凝海那不願意與人多交往的性子有幾分相似,果然應了那句“性情相投”。這麼想着,心中便也釋然,逐漸不再上門,只是每日清晨和凝海說上兩句,閒聊些自己的生活和過往。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長街上原本已經關閉的鋪面又陸陸續續開了起來,路上能看見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
“感覺這座城市像是漸漸活過來了一樣。”阿樹嘆道。
“城中建築本就是死物,若是沒有這形形色 色的人物在其中穿行,自然就跟死了一般。”嵐溪一手拿着一支迎春花,另一隻手迎着風,接住一團柳絮道。
“常人只知逐暖而出,卻不知這暖意並非吉兆!”
一個聲音突然從兩人身後響起。
阿樹轉頭一看,只見凝海正站在身後。他換了道袍,穿上一件普通文士的衣衫,很有些儒士之風。
“道長也來了?”
阿樹笑着迎了過去。
凝海原本表情嚴肅,見阿樹過來,面上神情不禁一緩,溫和了起來。
嵐溪笑道:“難得凝海有此情致,願意和我們一同踏青?”
“嵐溪姑娘果然術法精深,面對如此異相,還能從容不迫,確是讓人佩服!”
凝海話中的譏諷之意甚是明顯,黃袍臉上登時一冷,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阿樹心中也是“咯噔”一聲,凝海與嵐溪同是修習道法之人,又是黃袍的舊友,爲何竟如此出言不遜?
卻見嵐溪毫不介意,輕描淡寫地說:“是有一點奇怪,不過若是註定天降異相,你我也無可奈何,不是嗎?”
凝海皺着眉,看着空氣中飄散着的柳絮,不再說話。
阿樹看着他的樣子,原本欣悅的心情頓時被打消了一半,心裡也對這陡然變化的季節疑惑起來。
“道長可知,天命將這一年分爲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其中,五日爲候,三候爲氣,六氣爲時,四時爲歲,循環往復、周而復始?”嵐溪道。
“我修習仙道多年,自知日月四季,冷暖更替,皆爲天理。萬事萬物循天軌而動,不可輕改,不可擅越。”
“所以,若是沒有人刻意爲之,四季變化定是嚴循規律,不會有錯的了?”
凝海看着嵐溪,沉聲道;“聽你話中之意,早就已經知道這陡然的變化是有人刻意爲之的了?”
阿樹看向嵐溪,只見她將手中柳絮吹向空中,緩緩道,“天道就是天道,沒有人可以擅自改動。”說着,她轉過頭來,看着阿樹,“若是真有人改變了什麼,也必將付出相應的代價。”
嵐溪的目光極是溫柔,但不知爲何,阿樹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哀傷。
他看着她,正要說話,卻聽得凝海冷冷道:“想不到嵐溪姑娘竟也懂得這許多道理!照姑娘所說,刻意造成這異相之物必將受到天譴?”
“此人結局如何無人知曉,不過……”嵐溪微微一頓,瞥了凝海一眼,“若是擅自更改天理命運是一件可以隨性而爲的事情,想必道長和我早已不能如此心平氣和地站在這衛都皇城了。”
“你!”
“道長道長!”
見他就要發作,阿樹趕緊擋在嵐溪身前,賠笑道,“今日天氣不錯,你難得出來一趟,不如我陪你四處走走?”
凝海看着阿樹的臉,胸中一口怒氣頓時沒了力氣發泄。
見他面色稍緩,阿樹立刻又道,“據說前面的莊子裡有一顆千年菩提,我也沒有見過,道長要是有興趣,不如一起去見識見識?”一邊說,一邊對着嵐溪使了個眼色。
嵐溪掩口偷笑了起來,不再與凝海繼續爭辯。
“是啊,讓阿樹公子多陪你走走吧。”站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黃袍突然說道,“我家主人走了這許久的路,早就已經累了。”
嵐溪看向黃袍,只見他一臉不悅,顯然是對凝海方纔的話極爲不滿。
這傻狍兒!她輕笑了起來。
嵐溪累了?
阿樹聽了黃袍的話也是一愣,條件反射地看了看不遠處的家。回過頭來時,就見嵐溪正滿臉笑意地望着黃袍,心中頓時一酸,脫口而出道:“黃袍先生與道長也許久沒在一起好好說話了,就一起來吧。”說着,也不知是從哪裡生出一股勇氣,箭步一跨,左手拉上黃袍,右手拉住凝海。
黃袍一驚,下意識想要掙脫。可不知爲何阿樹的手勁竟然大地驚人,怎麼也掙脫不掉。凝海雖沒有像黃袍那樣的反抗,卻也覺得阿樹的力量非同一般。
一時之間,這一左一右,一仙一魔竟被阿樹一個凡人制住,拉着他們不得不向前走去。
三人的背影既奇怪又彆扭,雖是聚在一起,卻各有姿態,真真是一點默契也無。嵐溪看着,又驚又笑,片刻之後,終於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