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夜寒冷異常，也寂靜異常。
今晚不知爲何，阿樹總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身體的疲憊警告他必須儘快睡着，他也明白，若是不抓緊時間休整，第二天的路將更加艱鉅難行。他努力讓自己陷入夢中，可每每到了一半，總會無緣無故的清醒過來。反覆數次，令人焦慮不堪。
阿樹嘆了口氣，坐起身來，掀開帳篷的一角向外看去——篝火已經燃盡，冰原的夜色更加濃重。
沒有光亮的晚上，連時辰也變得難以確定。寒氣涌了進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因爲手中握着的金紅木腰牌正持續不斷地溫暖着他的身體。
金紅木腰牌。
他輕輕撫摸着上面好看的紋路，腦海中滿是嵐溪微笑着的蒼白麪容。
一種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甜甜的，暖暖的，撩撥着他的心絃，卻又帶着一絲絲忐忑和不安。
阿樹站起身來，向嵐溪住着的帳篷看去——雖然明知什麼也看不到，可還是忍不住。
你睡了嗎？睡得好嗎？我心愛的姑娘，此刻，你的夢中，可有我的身影？
像是期待着對方的答案一般，他長久地注視着眼前又黑又厚的布簾，耳旁，持續不斷的寒風毫無止歇地吹拂着帳外的冰雪。
過了許久，阿樹終於嘆了口氣，決定穿好衣服，去外面清醒清醒頭腦。
帳外的空氣果然凌冽，睏意、焦慮、無奈，均在這清新異常的空氣之中迅速消散。阿樹只覺得頭腦清明，再無倦意。
他從篝火中抽出一根木棍當做火把，隨意選了個方向直直地向前走去。
地面黑暗無邊，頭頂的天幕上，卻靜靜閃出幾點星光來。
阿樹邊走便看，剛走了一小段路，卻不知怎的，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再過去的話，就出結界了。”一個聲音忽然在心中響起。
“好小的結界，不過才走了七八十步而已。”
他有些嘲弄地回答道，便就近找了塊雪不多的石頭坐下。可屁股剛一捱到地面，又像觸電了一般地彈跳了起來。
“誰？誰在說話？！”他這才反應過來，“我，我又怎麼知道這結界大不大？！”他瞪大眼睛，環顧着四周。
四周寂靜無聲，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或許，是我自己睡昏了頭在胡亂猜測？
阿樹只能自己尋找答案。
睡昏頭了麼……？
這應該是最爲合理的解釋吧？
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終於，對着夜空啞然失笑。
大腦已然清明瞭許多，阿樹低下頭，用火把照了照地面：冰原雖是粗砂、石子居多，但仔細一看，在冰層與砂石的夾縫之中，仍有不少黛色的苔蘚頑強地生長着。
這些苔蘚雖然顏色都差不多，可形狀還是有很大的不同。有的像微小版的松葉，有的似極纖細密集的絨毛，還有的一粒一粒擠在一起，宛如細小密集的珍珠。
真是有趣。
阿樹翻開石頭，撥開覆在面上的砂礫，頓時，更多更密的苔蘚又出現在他眼前。在火光的照耀下，這些黛色的蘚類泛着明亮的色澤，生機勃勃。
阿樹出神地看着，彷彿被什麼迷住了似的，一張臉離地面越來越近。
“我美嗎？”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誰？！
阿樹一驚，連忙擡起頭來。只見不遠處有一抹白影在黑暗之中若隱若現。
彷彿聽到了他的問話，白影答道：“我是蘚啊。”
蘚？這冰原上的苔蘚？
只聽白影又問：“你已經看了我許久，我美嗎？”
阿樹不語，心中料定這白影是一方精怪，立即將火把橫在身前。
“我沒有惡意。”稚嫩的聲音笑着。
阿樹並不相信，往後退了兩步，心中默唸起召喚靈火的咒訣。
靈火灼灼，在黑暗中一閃而過。
白影遠遠的晃了晃，像是害怕一般，有些哆嗦地問道：“你是仙嗎？”
它本是草木，見了火焰自然要遠遠躲避。
“不，我不是。”阿樹搖了搖頭。
“凡人？”
他點了點頭。
“可你會仙術。”白影怯怯地對着靈火指了指。
“這是帳中那位姑娘教我防身用的。”阿樹也不掩飾，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帳篷上。
“帳中的……姑娘？”白影的聲音忽然一滯，“怎麼會呢？你在騙我嗎？”
“我沒有騙你。”阿樹老實地回答。
“可……那帳中的，分明是斷斷不可施用仙術的人啊……”白影飄忽的聲音中充滿了困惑。
“爲什麼不可以施用仙術？”阿樹一愣，奇怪道。
白影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問話般，繼續自語道：“奇怪，真是太奇怪了，魔和非魔，魔和非魔……可是我方纔明明感覺到了仙的氣息，卻又沒有神仙，真是奇怪……”
它飄飄蕩蕩，在空中猶疑個不停。
阿樹疑惑地看着它，聽着它絮絮叨叨的自語，什麼神仙妖魔的，腦子如同漿糊，亂糟糟、吵嚷嚷，一絲頭緒也理不出來。
“你們真是奇怪……”白影終於嘆了口氣，停止了糾結，“你看了我多時，竟不是因爲我美？”
又回到了一開始的話題。
阿樹也不禁嘆了口氣。
這是它第三次重複這個問題了，這苔蘚當真執着。
“美，很美。”見它確實沒有惡意，阿樹收起了靈火，認真回答。
不過短短一句，卻見在濃重的夜色之中，白影飄飄然晃動了起來，樣子甚是欣喜。
“已經好多年沒有人誇過我美了，我真高興。”白影的聲音中透着激動，“既然如此，我也送你一份禮物可好？”
“禮物？”阿樹有些意外，不過三兩個字，就能拿到一份禮物？
“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白影的聲音突然壓低了下來。
秘密？
不知爲何，阿樹心中忽的一緊。
“它來了，很快。”白影的聲音越來越低，“明日，明日這裡就不太平了。”
“它是誰？誰來了？！”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阿樹連忙問道。
“你們，快些逃吧。”
白影沒有回答，話一說完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阿樹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什麼來了？神仙？妖怪？
阿樹忐忑不安地看向這黑暗的深處。
你們快些逃吧。
白影最後的話反覆迴盪着，讓他整個人宛如落進了深不見底的海中，越沉越深，越來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