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泣血悲歌(中)
上官源、魏鵬留在院外,上官陸跟在軍卒身後,轉過來轉過去,半盞茶的時間纔來到一所屋子外。
“胡大人,人已帶到。”軍卒說完直接轉身離開。
“進來吧,門房無鎖。”屋內傳來低沉渾厚的聲音。
上官陸推門進去,正堂沒有一人,扭頭看見側堂站立一人,背對着他,身形修長挺拔。
“季毅季監察是因爲何入獄,你可知曉?”聲音很是微弱,若不是房內就他和上官陸兩個人,上官陸又是支着耳朵在聽還真聽不真切。
“稟大人,學子所知不多,說是因爲季氏不交賦稅,暴力抗稅。”
屋內之人問什麼,上官陸知道多少說多少,不隱瞞、不添油加醋。
“事情我已瞭解了,放下袋子你出去吧。”
不知道是上官陸的錯覺還是怎麼的,總覺得屋內之人說話越來越悲切,儘管極力掩飾,依舊能夠感受的到,放下袋子就離開了,出了院門發現,有一個老軍卒,早就等在外邊。
“毅兒,你不值啊,更不智啊。”上官陸走後,屋內的人哽咽道,雙手顫抖從牛皮袋取出御史專用的奏書和文冊,一滴滴眼淚流了下來。
上官陸返回都察院大門口,就見到身着黑袍的禁衛軍已經緝拿趙氏一衆人等離開,上官陸就帶着上官源、魏鵬先行離開都察院回到他們落腳的客棧。
順利將牛皮袋送入都察院,完成對小昌明的承諾,上官陸、上官源、魏鵬三人是如釋重負,回到客棧用過吃食後,開始準備在京城好好遊覽一番,至於今後何去何從,還是待遍覽京城美景後再說吧。
上官陸三人以爲那牛皮袋內只是小昌明父親季御史所查證據,卻不知,這牛皮袋內的奏書與文冊到都察院手中,就是一聲平地驚雷啊。
瑞王趙龔,襲親王爵、藥郡郡府封疆大吏,其子趙海,藥郡布政司司正,趙氏一族族人在藥郡各州、各城均有任職,趙氏一族關係盤根錯節勢力龐大,藥郡趙氏,又是德善皇皇侍司李魏的母族,更是李魏最爲倚重的臂膀,藥郡儼然便是李魏的自留地。
那這李魏又是何許人也?
德善皇最信任的侍官,啓昌皇子最忠實的擁護者。
就在上官陸離開都察院的第五天,神雀朝仲秋例朝上,都察院在朝堂之上請出都察院泣血令箭,以貪墨數額巨大的罪名,宣告其查有實、其證有據、其罪當誅,於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眼前,當場斬殺六名藥郡趙氏依規參加禮朝會列班官員。
自德善皇帝身體不適,不理朝政以來,說是由太子啓灃理政,實際上是以劉學士爲首的殿閣學士在處理朝政,而此次都察院斬殺這六名官員,並未通過刑部與大理寺,更未有殿閣學士的藍批與太子啓灃的紅批。
朝堂染血之事,死了六名藥郡趙氏官員,徹底惹怒了李魏、啓昌一方。
無須鼓動慫恿,隸屬於啓昌皇子一方的官員們,紛紛上書德善皇帝,彈劾都察院不經三司會審,給地方官員羅織罪名,私自處死,如此舉動,不尊朝廷律法,藐視皇權,更是聯合六部各司、局、館一衆官員,跪拜在朝會大殿承恩宮前廣場上。
這一跪就是三日,德善皇帝本就一直躺在病榻之上休養,聽到殿閣上值學士的奏報氣急攻心口吐鮮血,隨後便緊急宣召殿閣大學士劉禹入宮。
殿閣大學士劉禹入宮面聖當夜,緊急召集四殿兩閣所有學士以及六部尚書於東淵閣議事。
是日夜,就在大學士劉禹於東淵閣商議之時,自都察院流傳出小道消息,說朝堂之上誅殺朝堂命官乃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範季冗公報私仇,只是因爲藥郡布政司司正趙海執法森嚴剛正不阿,是他範季冗的學生,暴力抗稅不尊法度,伏法後自裁於獄中,這才惹得當朝都察院右都御史的憤恨,私請都察院聖器泣血令箭,處死藥郡官員以泄私憤。
正因爲是小道消息,頃刻間便傳送開來,一時間朝野之間是議論紛紛,對於都察院右都御史範季冗是各執一詞,不盡相同。
東淵閣,公值廳。
“現下局面混亂不堪,德善皇身體有恙,終年在塌,一切的根源皆是因當年五羊危機,太子殿下初理朝政加上有小人唆使,草率處置曹郡府一事,這才導致各郡與朝堂失和,引發此次禍端,身爲神雀儲君,毫無儲君的威儀與決絕。”
“此言差矣,德善皇帝子嗣單薄,當時僅有啓灃一位開武太子,然現在,已經有兩位皇子開武,那一位德才甚於太子,德善皇帝爲何還是遲遲不廢灃再立呢。”
······
“諸位,今日到此不是討論是否廢儲立新,況且,各位學士並未得到族內授意,今日所議乃是都察院手持泣血令箭,於朝堂之上斬殺藥郡六名官員之事,我聞聽都察院內流傳消息,右都御史範季冗公報私仇,諸位大人有何見解。”大學士劉禹見廳內吵鬧不休,卻與今日所議無關,出言提醒道,話音未落便看向六部各位尚書。
都察院乃賢亭所立,都察院內所選御史皆是秉性純良剛正不阿滿腔熱血的死諫之士,不涉黨爭、不涉朝局,職司監察百官、糾瀆職、查貪腐,創建至今,從無有錯,都察院乃是夏族一塊不可褻瀆的豐碑,就算是貴爲尚書與學士,也不敢輕易做出決斷。
就在東淵閣衆官員商議之時,啓灃太子聽從族舅顧參將的意見,出動禁衛軍黑司軍士,開始強行驅趕承恩宮前跪拜官員,不從者直接被兵卒架起擡走。
啓昌皇子一方的反擊同樣犀利。
翌日,啓昌皇子母舅孫祿昶協都察院左都御史同藥郡郡府瑞王趙龔二人親至大理寺右寺,狀告都察院右都御史範季冗公器私用,私殺朝堂命官。
一石激起千層浪,神雀朝堂,因都察院斬殺藥郡六名官員一事,各派人馬牛鬼蛇神紛紛都冒了出來,各行其是,各個派系之間相互爭鬥、彼此傾軋,導致神雀朝堂亂作一團,已無力正常處理朝政。
都察院,御史議事廳。
“鬧騰那麼久了,該安靜了,不然對夏族無益,剜了膿瘡,雖陣痛,但長久。”
“來人,去請國子監歐陽祭酒前往承宣宮。”
“請無名氏黑監前輩、列位御史,隨我於承恩宮內、朝堂之上,講講忠義剜剜膿瘡,清風正氣震懾那魑魅魍魎。”
範季冗身着朝服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語之後,昂首闊步走出議事廳。
場面莊嚴肅穆,緊隨範季冗身後的乃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監都御史、在京監察御史,兩側是身着暗紅色戰袍,手持暗紅色大戩隸屬都察院守護力量無名氏黑監的老軍卒。
範季冗手持泣血令箭在前,一路無任何禁軍攔阻,老軍卒護在御史兩側,大戩聳立、揮動,帶走一個個心懷不軌的黑衣漢子,確保都察院一衆御史能夠順利進入皇城、跨入承恩宮。
一路上,所有人沉默不語一言不發,就算是那些御史,面對行刺之人的刀柄絲毫沒有流露出膽怯與恐懼,更沒有閃躲的動作,身形挺立大步邁進,普通御史如此,更何況身爲右都御史的範季冗,手持泣血令箭,任眼前刀光劍影,從無退縮與遲疑。
都察院無名氏黑監,無愧於都察院的守護力量,將所有襲殺者都阻攔在隊列之外,自身還沒有丁點傷亡。
皇城、承宣宮內。
範季冗手持泣血令箭,面對皇椅,行跪拜之禮、衆御史行躬禮,無名氏黑監各軍卒以戩戳地,頭叩戩身行軍禮,行禮完畢,衆人面無表情神情肅穆靜靜等候。
劉學士及各殿閣學士、六部尚書聞聽消息率先到達。
國子監祭酒歐陽合忠
······
差不多半個時辰,聞聽消息的在京有資格參加例朝的各官員,無一遺漏全部進入承宣宮。
無名氏黑監,遵從範御史的吩咐,將朝堂官員與御史隔開,禁止任何官員靠近,劉學士無奈之下,只能私下吩咐黃衣禁衛統領前去稟告德善皇帝及太子儘快趕來承宣宮。
申時,都察院右都御史範季冗緩緩睜開雙眼。
“老夫範季冗,都察院右都御史。”
“都察院自立院之本,不涉朝政紛爭,職責查弊政、糾百司,鑄夏族根基。”
“都察院自我夏族賢亭創立千年以來,都察院御史從無貪腐之人、也無瀆職之人、更無叛國之人,一心一意只爲我夏族,爲我夏族萬千族人死諫。”
“敢問列位同僚,我都察院所諫之罪,可有不實之處?我都察院所諫之策,可有不適之處?”
“都察院御史皆爲忠義之士,更是忠義之臣,歷朝歷代輔助君王,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唯恐有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此忠良之人,就該被隨意處置。在我夏族,權柄從來都不是爲私利而設,乃是爲我夏族一族而設。”
“自古以來,文死諫武死戰,可我都察院並未一味死諫,所有諫言,皆是前後商討多次,兼聽各方所慮。老夫範季冗自問,都察院御史從無蠻諫之舉,這承宣宮內,哪一根柱子上沒有我都察院御史的忠烈之血,列爲同僚腳下,哪一塊石板上,沒有滲下我都察院御史的剛正之血。”
“是,我範季冗今日請出我都察院泣血令箭,何故,無他,挖瘡取膿。”
範季冗說着說着便是老淚縱橫,一雙淚眼環視承宣宮內那一根根柱子、一塊塊石板,臉上更是悲痛。
範季冗不理會其他百官,緩了一會兒,這才又高聲說道:
“藥郡郡府趙龔、藥郡布政司司正趙海,瀆職貪腐,藥郡監察御史季毅明詳察有據,卻鋃鐺入獄,不日便莫名死於獄中。”
“更甚者,御史奏書遭中途攔阻,爲毀滅罪證奏書,遣武者公然於都察院門口截殺,在京御史覈實罪狀,竟有十三位御史遇刺身亡,衆御史家中恐嚇血書一封接着一封,自我等御史出都察院,這一路行刺不斷從未停歇,何其猖狂。”
“前些日子,老夫執訴狀、點證物,刑部不理,大理寺不察,呈皇奏書更是不翼而飛不知去向。”
“我神雀王朝三司刑獄如同擺設,天理難昭、冤魂不寧,我夏族自殘血夜之後,縱觀各王朝,還有如此荒謬之事嗎?長此以往人心不復,我夏族還有何根基,談何萬古長青,長存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