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差役回稟二娃父母已經帶着二娃回家,江州府公堂上依舊沉寂無聲。
遍體鱗傷的二娃他姐姐昏倒在沈安元懷中。沈安元神情恍惚捧着少女嬌弱的身子,手臂腫脹的如同大腿般粗細,卻依舊堅持着不肯放下。
在光電火石的煞那間,沒人想到年過四旬的沈安元有如此敏捷的身手,更沒人會想到,看似蠻橫冷酷的沈安元會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剛烈少女的性命。更沒人能想到沈安元會不顧禮法和世俗的目光,仿若珍寶般緊抱着少女不放。
只有沈安元似乎對衆多猜疑的目光好無所覺,輕揉的抱着少女虛弱的身軀,目光轉向李修。
“李修,這裡就交給你了。”
沈安元果斷的抱着二娃姐姐離開,給李修留下一句藏有深意的話,臨行前看向高克爽那一眼中的憤恨更表明了他的態度。
李修長籲一口氣,面色沉重的道:“魏御史,是非黑白已經大白於天下,高克爽強搶民女,並且藉着李家酒坊的名義大肆強佔田地,迫使衆多民戶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眼前就有錢老漢遭遇爲證,更有二娃家慘劇就發生在大家眼前。
晚生不敢奢求太多,只懇請魏御史看在那位剛烈的險些香消玉殞的女子面上,將惡人高克爽,以及他背後的主使繩之以法,以證朗朗乾坤下永不消散的正氣。”
魏吉安雙手虛扶桌案,仔仔細細的將李修深沉的話語停在耳中,遲疑中緩緩說道:“你的心情,本官能夠理解。可是,本官終究只是巡察使,不是明斷刑獄的按察使。縱使本官有心懲惡揚善,也實屬有心無力,還請你見諒。”
魏御史起身,對李修深施一禮。任憑他如何的鄭重其事,也無法抹消李修心中深深的失望。
朝廷官員終究是朝廷官員,越是年老位高,越是愛衡量得失,而不是去分辨對錯黑白。
“做官還是做人?做人還是做官?何爲官?何爲人?”
聽着李修的慨嘆,魏吉安和杜刺史一陣陣臉面發燒。李修卻依舊不肯放過他們二人,手指連點鄭敬德和高克爽,沉聲道:“既然一個無辜少女的熱血,暖不起某些人心冷血,八尺高的爺們都不敢挺起胸膛,那麼也別怪我將這攤水徹底攪渾了。”
“你這是在威脅朝廷嗎?”鄭敬德終於抽出空來惡狠狠的說着,蒼白如紙的面色卻出賣着他的心虛和膽怯。
李修冷哼一聲,道:“高克爽若是無罪,我自然也是無罪,那麼有罪的人是誰?主使高克爽犯下一樁樁罄竹難書大罪的人會是誰,就不用我說出名字了吧?”
高克爽是李家酒坊的主事,明面聲上夠主使高克爽的只能是李家酒坊的主人。
李修不承認罪責,有着鎮國公府爲靠山,更有着沈安元離去前近乎直白的話語,江州府公堂上的魏吉安和杜刺史絕對不會冒着徹底和鎮國公府對立的風險,將罪名強行安置在李修頭上。
這樣一來,所謂的幕後主使,將會在謠傳中落在誰的頭上
,這點不言而喻。
和穩坐釣魚臺的杜刺史不同,魏吉安奉命來到江州,就是要保證這種情況不會發生。李修一句話算是徹底戳在他的軟肋上。
低頭沉思片刻,魏吉安露出玩味的笑意,彷彿不經意的說道:“李修,你應當是聰明人啊,高克爽是李家酒坊的主事,你是李家酒坊的主人,嚴格的說,高克爽是你的家僕也不爲過。你非要將家事放在江州府公堂上來說嗎?你李修處置自家奴僕,也要朝廷官員來替你做主嗎?你這個主人做得也太失敗了吧!”
李修愣了,轉念一想,老謀深算的魏吉安提出的建議雖然有些牽強,但也不失爲解決矛盾的好辦法。
大抵是涉及到自身安危,高克爽這次聰明起來。消瘦的尖臉瞬間慘白的毫無一絲血色。
“你,你們……。我大伯是大太監高傑。”
李修冷笑,道:“連子孫根都能捨去的閹人,又怎麼會將你這個紈絝子弟看在眼裡?”
鄭敬德意識到李修話中的果斷決然,心中大爲慌亂。高傑雖然看不慣高克爽的所作所爲,但高克爽作爲千頃地一根苗的高家唯一的子孫,是高傑絕對不能放棄的。
魏吉安作爲文官代表的御史能得罪得起高傑,杜刺史身爲萊國公的後人,也同樣不懼高傑,他卻不行。高克爽一旦身死在他的眼前,高傑的怒火絕對不是區區一州長史能夠承擔的。
想到後果的嚴重,鄭敬德渾身直顫,注視着李修,語帶哀求的道:“李修,你要想好,大太監高傑會放過你嗎?”
“我處置家事,關他何事?”李修怡然不懼,冷笑過後從容的對杜刺史道:“還請杜伯伯借小侄幾位衙役。”
魏御史爲李修出完主意,現在輪到杜刺史有所表示了。在魏御史含笑的目光中,杜刺史不得以硬着頭皮應承下來。
李修對公堂上的衙役抱拳笑道:“高克爽欺瞞主人犯下累累罪行,勞煩幾位大哥將他拖出去杖責。”
李修未曾說出需要杖責多少,幾位衙役面面相覷,心中明瞭,李修這是要活活打死高克爽。高克爽不停的哀嚎求饒,又是哀求,又是威脅的。李修絲毫不爲所動,攝人心魄的目光落在幾位衙役身上。
衙役平視穿梭在市井之中,對高克爽的所作所爲知之甚詳,更對高克爽的來歷心知肚明。一想到內侍省大太監的侄子要死在他們的棍棒之下,心中畏懼,遲遲不敢動手。
沒等李修催促,杜刺史臉色掛不住了,疾聲厲喝道:“還在等什麼?難道要等本官親自動手嗎?”
在杜刺史嚴厲的迫使下,衆位衙役心不甘情不願的擡走了高克爽。
許久之後,公堂外才傳來一聲聲木棒敲在肉體上的聲音。或許衆位衙役還想着有人會救高克爽於危難之際,每一棍下去都收着力氣。
大抵是惡人自有天譴,衙役的“好心”,變成高克爽臨死前的煎熬。用盡手段的拖延的衙役讓高克爽多活了許久,更讓他在死前多遭受許多痛苦。
一聲聲疼痛中求饒的聲嘶力竭的哀嚎傳進公堂之內,鄭敬德慘白的臉色難看的如同死了親爹,“李修,你就不怕異日……。”
“我怕什麼?”李修嗤之以鼻的朗聲道:“難道本少爺還怕長安城內那個沒卵子的人,咬去本少爺的卵子嗎?”
“你……。”鄭敬德被李修一句話噎的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你太惡毒了,這句話本官一定會帶給高太監。”
李修冷哼一聲,道:“你願意給沒卵子的人當卵子,本少爺不在乎。不過,恐怕你沒那個機會了。”
隨着高克爽一聲聲哀嚎有氣無力的漸漸低沉下去,李修徹底和鄭敬德撕破臉了。當下毫不客氣的沉聲道:“魏御史,現今已經真相大白,高克爽作惡多端不假,卻是夥同鄭敬德一起犯下累累大案。晚生請魏御史爲江州府百姓做主,嚴懲枉法的鄭敬德,同時也還李家酒坊一個清白。”
這個李家酒坊清白暗指安寧公主的清譽,魏吉安不敢怠慢。凝視李修半晌,化爲一聲長長的嘆息。
“李修啊,夫子還真沒說錯你,你的確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刺蝟,決計不肯平白遭受半點委屈啊。”
李修聞言想起那位嬉笑怒罵滿腹經綸的柳夫子,心中爲之一暖,口氣緩和下來,態度卻依舊堅持,“鄭敬德無德,自然需要受到朝廷律法懲治。相信恩師當面,也會支持晚生的意見。”
“夫子?是誰?”杜刺史心中皺眉沉思,忽而心中一動,看向李修的目光閃爍中帶着點點質疑。
鄭敬德完全不知“夫子”是誰,只顧關心自身的安危,急忙喊道,“李修,你不能信口開河污衊朝廷命官。要治本官枉法之罪,你先要拿出證據。”
安寧公主留下的賬冊和江州府內保存的賬冊對比一下,就是鄭敬德最好的罪證。只是那些賬冊涉及安寧公主,呈送道江州府公堂上有些不合乎魏御史的心思。
因此,李修有所保留的壓低聲音道:“證據卻是存在,是一位迴歸長安的故人所贈,此時呈堂,卻是有些不太方便而已。”
魏吉安臉色沉了下來,迸射着精光的雙目死死的落在李修臉上,沉聲道:“李修,你要三思而後行。你真的想爲了一己私利,而置旁人的好意而於不顧嗎?”
李修緩緩搖頭,堅定的道:“不是爲私利,而是爲江州府衆多受苦受難的無辜百姓。惡人就要受到懲罰,這是天理。”
“你只是爲了天理公論?”
面對魏吉安的厲聲叱問,李修也在心中暗暗問自己。究竟是爲了天理公論才堅持着要懲處鄭敬德,還是爲了心中想要搬倒鄭敬德,從而在他口中得到有關亡母血海深仇的線索?
低頭沉思許久,李修沒有在心中找到答案,卻還是堅定的點點頭。
“你看這是什麼?”
魏吉安深深一聲長嘆,臉上全是萬分失望的神色,緩緩打開桌案上的金黃色聖旨,從捲曲的聖旨中抽出一張寫滿了字跡的紙張,遞到李修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