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是什麼?讀書人是大唐國柞延續的基石,文武百官中大多數都來自於科舉取士。當兩千餘名大唐士子齊齊叩首,發出心底的吶喊時,震動朝野天下震驚是必然的。
然而,在這份必然中,承天門厚重的暗紅色門扉,依舊緊閉如故。門前的看門老狗高傑,面色嘲諷依舊。
李修代領着士子不斷叩首,兩千餘位士子額頭染血,在百年青石地面上留下觸目驚心的暗紅。
天下皆驚。
那些自三生六部九卿衙門出來看熱鬧的官吏,凝視着這必將載入史冊的一幕。特別是曾經經歷過十年寒窗的官員,心有慼慼之下,想着以往的刻苦,想着曾經的經歷,書海浮沉,被官場研磨的幾乎殆盡的熱血在這一刻重新翻涌
,掬下一捧熱淚。
也僅僅是掬下一捧熱淚而已。
“權臣當道,奸佞橫生,請陛下出宮爲天下讀書人做主。”
口號依舊響亮,每每一叩首,口號在皇城宮城上空飄蕩的越發響亮。
這是所有天下士子,在經歷了多次的科舉舞弊中的憋悶,當這份憋悶匯聚成滔天巨浪時,整個長安城,整個天下都爲之震撼。
以頭搶地,血染塵埃。天地爲鼓,自身爲槌。在李修的帶領下,萬千士子化作萬千鼓槌,敲響了天地間最爲巨大的大鼓。鼓聲震天,吶喊破雲,暗紅的血液彷彿天地流下的血淚。
以身爲槌,擂不動巋然的大地,卻擂得動人心。
這一刻,李修算是豁出去了。無論是想尋找殺害生母真兇的線索,還是減輕柳夫子因爲韋達慨之死承受的壓力,都需要李修身上帶着春闈高中的光環。但是,只要韋瑾蒼和他的心腹把持着春闈,李修就永遠得不到這個出身。
沒有中舉的光環,一切都是鏡花水月的妄談。
這一刻,李修拋棄了心中的雜念,一門心思的帶着天下士子討要該給他們的公道。
“逼宮,你這是逼宮!”高傑在李修面前,急的直跳腳,臉色蒼白的厲喝。
“咚!”李修的額頭狠狠的砸在漢白玉拱橋上。趁着擡頭間,冷聲道:“我就是逼宮,怎麼了?有本事,你讓陛下出宮見我啊?”
“荒唐,陛下是九五之尊……。”
高傑還在囉嗦,李修固執的一下一下的磕頭不停。他不相信,弘泰皇帝敢於和全天下士子作對。或許有人說弘泰皇帝得位不正,卻絕對沒人敢說弘泰皇帝是昏君。李修堅信,承天門外的呼聲傳到弘泰皇帝耳後,弘泰皇帝絕對不會無動於衷。
“李修,你要考慮清楚,不要爲家人招災?”
高傑有些急了,心中暗暗生恨,爲怎麼自己偏偏這個時候在場。三生六部九卿中,品級比他高的有很多。可是因爲突發事情,這些朝廷重臣這個時候都在太極殿內和弘泰皇帝議事,加上他在科考舞弊中也感覺心虛,才自告奮勇的出來處理此事。
讓高傑萬萬沒想到的是,領頭之人竟然是和他苦大仇深的李修。當他見到李修時,心中就暗叫不好,心中還抱着僥倖的心思,想要嚇唬走李修,然而李修就想一
塊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非要見到弘泰皇帝不可。
和李修心存的私仇不假,高傑還是能分清輕重緩急的,見連番嚇唬李修不起作用,心念一動,在臉上擠出生硬的笑意,低下身子,湊到李修身邊。
“四公子,四少爺,我的小祖宗,你就別鬧了,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啊。你不爲自己想想,也要爲家裡人想想啊。雜家得承認,你這樣嗑下去,陛下肯定會見你
。可是見到以後呢?這是逼宮啊,陛下不會嫉恨你嗎?往後看看,向後想想。得到好處的是天下寒門士子,你身份尊貴,犯得上替他們出頭嗎?”
高傑放低了身段,小意的在李修耳邊輕勸。得到的迴應僅僅是輕蔑的一瞥,“我是讀書人。”
“你是讀書人不假,可你也是鎮國公府的少爺啊。這樣下去,老奴是否爲難不算什麼,爲難的是陛下,更爲難的是安寧公主啊。你不爲別人想想,也要爲安寧公主想想。你替天下士子逼宮,一邊是父皇,一邊是你,你讓安寧公主如何自處?”
高傑說了這麼多話,只有這句觸動了李修。
安寧公主對他情深意重,李修在心中知之甚深。叩闕逼宮,爲難的的確是安寧公主。可是,李修有着充足的不得不做的理由。
關於道德情感的選擇題,李修十分的不想去做。高傑的一句話,在李修內心天平上放上了一個叫做安寧公主的砝碼。
做出選擇很簡單,想要得到答案卻很難。第一次,李修起伏不定的身子停滯在半空。這個頭卻無論如何也磕不下去。
李修就是源頭,彷彿傳染一樣,兩千餘位士子挺直了脊樑,跪立的看向李修。
發生了什麼事情?切切私語聲傳揚開來,伴隨着每一位額頭上不斷滲出的鮮血。沉默的是李修和圍觀的百官。囂雜聲漸起的是兩千多爲士子。
李修直挺挺的跪在地面,沒有回頭,即使對着緊閉的宮門,也是對着身後兩千餘位士子,果決堅毅的聲音響起。
“有人對我說,你要爲家裡考慮一下。有人告訴我說,你不是貧寒士子,你是世家子弟,有着大好前程,不值得以身犯險。有人對我說,皇宮內有我牽掛的人。我的舉動會讓她十分的爲難。
可是,我要對他說,對全天下說。我李修人單力微,做不到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我只能做到我能做的,就是爲天下士子換一個乾乾淨淨的科舉之路。
僅此而已。
我沒想着流芳千古載入史冊,我想的僅僅是解開籠罩在科舉一途上的黑雲,讓天下讀書人的路,走的順當一些,僅此而已。
爲此,我李修不惜己身。不管是威脅也好,利誘也罷,我只要一片藍天,哪怕天塌地陷,哪怕世人誤我,我寧可獨行。”
“你不是獨行,還有我。”馮二來猛然起身,在李修身後振臂高呼。
“還有我!”
“還有我……!”
一聲聲高呼,在李修身後響起,兩千人口中憤慨的口號,變成了支持李修的吶喊。
“權臣當
道,奸佞橫行,請陛下出宮,爲天下讀書人做主。”
李修高呼着口號,一個人的高呼似乎壓過了千百人的吶喊。當李修重重的一個頭叩下去時,高傑的臉色變成了紫茄子,士子們的從心底的發出的呼喊,再一次化成永不停歇的浪頭,不斷的拍打着堅若磐石的大唐宮城。
兩千多爲士子在皇城內高呼,隔着一道朱雀門,更多的士子聚集在皇城門外,被長槍刀劍在手的千牛衛攔阻在外,長長的一眼望不到邊的朱雀大街上,黑壓壓的人頭攢動。
李修不知道,支持他的人不僅僅是身後的兩千餘位士子。更多的人在皇城之外期待着看着李修。耳邊聽着皇城內愈見嘹亮的口號,人羣中一位屢試不第的士子留下了感動的淚水。耄耋老者的淚水流出他的眼眶,流進別人心中。
圍觀的官員,不知從誰的口中,幽幽一聲嘆息:“天下士子歸心啊。”
一聲長嘆,說出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暗自點頭的不是少數,百官中更有甚者,甚至想參與到其中。但是,久經官場,心中的城府和顧及卻不允許他們心中的熱血任意揮灑。偷偷的對李修所在的方向悄悄的鞠上一躬,已經是他們能做到的極限。
“如果我年輕二十年,是否也能如此熱血沸騰一次呢?官員在心中捫心自問,答案各不相同,卻無法阻止他們對李脩敬佩的行禮。
自此以後,不論結果如何,李修這個名字,必然會被天下士子記在心頭。自此以後,士林中的聲望,無人能及李修半分。
無心插柳,李修心中從未想過這些,他也不知道,今日代領天下士子叩闕,在異日會爲他帶來什麼樣的好處。他此時只是一門心思的希望眼前的承天門能夠夠打開。
爲此,他額頭染血,雙膝沾塵。
在如浪潮般的口號,不斷的衝擊下,緊閉久久的宮門終於打開。
數百名刀槍出鞘的內衛魚貫而出,並立在承天門兩側,羣星捧月般的擁戴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李修以及天下士子的面前。
赭黃色的衣袍上五爪金龍圍繞。或許是因爲年齡幼小,來者頭上沒有帶冕冠,一個烏木簪看似隨意,卻十分整齊的將長長的頭髮挽成一個髮髻。
大唐天下,敢於身穿赭黃色服飾的只有兩人,一個是當今陛下弘泰皇帝,另一位就只能是太子殿下了。
未及幼齡,又能夠身穿赭黃服飾,服飾上五爪金龍熠熠生輝,眼前的就是大唐當今的太子殿下了。
年紀還不足十歲的小小孩童,大賴賴的站在自己的頭頂,任憑自己叩首高呼,而默不做聲,這讓李修心中感覺十分別扭。
太子清脆稚嫩的聲音乾咳一聲,引頸高呼也顯得少了幾分氣勢。
“父皇有旨,宣今科士子李修,前往太極殿見駕。”
“只宣我一個人陛見?”李修皺眉問道。
高傑都說了,三省六部九卿的重臣都在太極殿議事,倘若失去了身後士子作爲依靠,僅僅是李修孤身一人前往,朝野皆敵的李修,即便有着沈彥和柳夫子的照應,在羣狼窺伺之下,不被撕得粉碎纔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