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見李修要起身,忙一把按住他,神色黯然。
“你安心歇着吧,孫家如何,那是他們的命。別把你的病耽誤了。”
李修想想,還是沒說出他和安寧公主的對話,只是強調讓孫氏將孫家大爺請到他的房間裡。孫氏抵不過李修的堅持,無奈的答應下來。小妹送給李修一個白眼,起身避開了。
上次李修在禁足中,想要見孫家主事,卻被鎮國公一聲令下攔在門外,連傳遞消息都很困難。隨着李修禁足半途終了,鎮國公府也對孫家敞開了大門。
別看李修爲孫家忙來忙去這麼長時間,他卻是第一次見到孫氏的親哥哥、孫家的掌家大爺。
來人身材不高,甚至比孫氏還要矮上一點,略微有些胖,卻胖不過沈翔,大約四十多歲,最顯眼的是嘴脣上兩撇烏黑的八字鬍。
孫家大爺進門就笑,見人施禮,連在李修牀邊伺候的丫鬟鶯兒都沒落下,依舊的一躬到底。然後就是商人那種和氣生財的寒暄恭維不停,對朝廷和買孫家雲屏釀的事好像不太着急,竟然隻字不提。
孫氏陪着說了幾句,耐不住問道:“大哥,你有完沒完?趕緊說正事,修哥兒爲了孫家病成這樣,沒空陪你聊家常。”
孫家大爺聽親妹妹一頓呵斥,也不生氣,依舊是笑眯眯的道:“和買文書今天一大早就送到孫家了。”
“那你還有心思笑,不去想想孫家的出路?”孫氏眉頭緊皺,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孫家大爺不慌不忙的從懷裡掏出一張文書,道:“和買文書是到了。這文書卻有些古怪,我又聽到些傳言,一時不敢相信,所以特意來請四少爺爲小人解惑。”
“傾家蕩產的閻王帖,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麼古怪的?”
孫氏一把搶過和買文書,目光落在紙面上,頓時凝滯住了。
半晌,孫氏猛吸一口氣,回過神來,將和買文書送到李修身前,遲疑的道:“修哥兒,這是……。”
李修聽着孫氏稱呼他“修哥兒”感到幾分親切,順手接過和買文書,他也愣住了。
朝廷和買是一把雙刃劍。有人因爲和買而大發橫財,有人卻因爲和買而傾家蕩產子散妻離。這其中的貓膩就出在這薄薄的一紙文書上。
和買文書上必需些清楚貨物種類、名稱、價格、數量、質量、交貨時間等等,林林種種幾十項,最爲主要的就是這數量和價格。
低量高價,那麼商家就等着大發橫財吧。以少量的付出,來換取皇家貢品這個名頭,財源滾滾的必然的。長安商家手中的和買文書,大多都是這種。
低價高量,那商戶就只有等着傾家蕩產吧。低價本身就要賠錢,交貨量不足,又要罰錢。交貨遲了,還要罰錢。還不是小數目。殿中省的黑手,足以讓豪富之家傾家蕩產。
孫家大爺拿出來的這張合買文書就是前者,而且比長安商家更爲優厚。
每年十壇雲屏釀,交付於江州府轉運司。通過轉運司送往長安。
十壇啊,僅僅才十壇啊。
就按市場價格,一罈雲屏釀大約在三緡錢左右。十壇就是三十緡。忽略掉合買文書上每壇十緡的高價,將所有打點費用損耗都算上,算個添加百倍的成本,十壇也不過是三千緡。
每年用三千緡買個皇家貢品的金子招牌,就沒有比這個再廉價的了。
這和買文書若是真的,無異於天上掉餡餅,而且這個餡餅還是金子做的。孫家就等於拿到一張點石成金的仙符,擎等着大發橫財吧。
李修仔細查看,完全是殿中省制式和買文書。殿中省鮮紅的大印蓋在紙上。最下端還有兩個蠅頭小楷的小字。
安寧。
有着安寧公主的親筆簽名,就是拿到弘泰皇帝手中,他也得笑着認賬。
李修新心中感嘆着安寧公主的荒唐,堂堂公主竟然會在和買文書上留下她的名字,是該說她任性能,還是該說率性。李修真的無法評價,只好在心中暗暗感激。
重新把和買文書送回道孫家大爺手中,李修笑了笑。“放好吧,是真的。”
孫家大爺圓臉笑成一朵花,小心將文書仔細放好,說道:“這麼說,傳言是真的了?”
“什麼傳言?”孫氏終於沖和買文書帶來的震驚中清醒過來,輕聲笑問。
孫家大爺古怪的笑着:“說是四少爺和安寧公主……。”
“修哥和公主怎麼了?”孫氏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重複了一遍,才猛然看向李修。“你是說……。
孫家大爺用力的點點頭。呵呵偷笑着。
孫氏聽言先是面口喜色,又飛快的沉了下來。
李修只聽見孫家大爺呵呵的笑聲,橫他一眼,心道,讓你樂吧,一會告訴你李家酒坊背後的主人是安寧公主,你就該哭了。
“修哥兒,此事可是真的?”孫氏十分鄭重的問道。
李修哭笑不得,他認爲這種捕風捉影的謠言,根本不值得去談論。孫氏問的鄭重,他也搖頭否認。
“那個無聊人造謠生事,估計快被抓住打板子了。”李修無所謂的笑笑,道:“告訴你們一件事,李家酒坊的李,是當今皇家的李。別笑得太早了,李家不是那麼好對付了。”
“什麼?李家酒坊是皇家的產業?”這些孫家大爺笑不出來了。
李修還想再等等,卻見孫家大爺臉色都嚇青了,腿肚子開始轉筋,一雙小眼睛四下張望,看樣子是想在癱倒前找把椅子。
“瞧你這點出息。”李修輕笑一聲,又道:“是皇家名頭不假,實際是安寧公主的產業。你老老實實做你的買賣,沒人會陰私害你。”
孫家大爺很出一口長氣,在慶幸中稍帶埋怨:“你不早說,看給我嚇得這一身冷汗。”
孫氏臉色也又白轉紅,瞪了暗自偷笑的李修一眼,轉頭對孫家大爺說道:“看你的膽子,皇家怎麼可能和我們這等小民爭利。現在事情都清楚了,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會去想想和買的貢品怎麼安排。丟了孫家的臉面不要緊,別丟了修哥兒在公主面前的臉面。”
孫大大爺一陣千恩萬
謝,又挨個作揖施禮,才邁着兩條短腿小跑着離開。
送走了孫家大爺,孫氏長長出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李修,面色又沉穩下來。
“修哥兒,有些話是不得不說。公主自然是尊貴的,娶回家也是好的。只是咱們沈家不同平常,一門兩國公,說起來榮耀,實則……。公主雖好,卻未必適合沈家。而且咱們大唐的公主……,前有高陽,後又太平,沈家又是軍功之家,這……。”
孫氏說一半留一半,李修卻笑了,大唐公主威武,高陽、太平,兩位公主那是名留史冊的。
“母親的擔憂有些多餘了,無聊之人的謠傳而已。”
“不是真的就要,你若有君子之心,還是先和國公爺商量商量。”孫氏提點幾句,沒再說多,囑咐着李修好好休息,笑着離開了。
李修躺在牀上半閉着眼睛,看着頭頂上的帷幕,心中盤算這些天的經歷。
孫家的和買的困境解決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孫家和李家的矛盾無法調節。李家沒給沈安元面子,吃了閉門羹的沈安元護短愛面子,必然不肯善罷甘休。
安寧公主身在江州府還好,沈家要照顧公主的面子,暫時不會痛下死手。可是安寧公主是不屬於江州府的,早晚要離開江州回到長安,那個時候,鄭敬德不足以作爲李家在江州的依仗,李家必然會在鎮國公府的怒火中一敗塗地。運氣好些,李家或許能灰溜溜的逃走,運氣不好,連骨頭渣子都得被鎮國公府吞掉。
結局中得利的應該是孫家,江州府內有着鎮國公作爲後盾,生意場上,有着皇家貢品作爲招牌,日進斗金的情景不難出現。
鄭敬德的下場也可以預料。安寧公主不是那種不辨是非的人,理所當然的不再庇佑鄭敬德。
鄭敬德想要保全自己,就必需依靠他真正的靠山。或許是定國公,或許是其他人。但無論是誰,都不重要。鎮國公府的怒火一旦燃燒起來,收拾一個州府長史還是不曾問題的。
鄭敬德的靠山出力,他的性命大概是無憂的,官職估計是保不住了。
李修尋找殺母兇手只有兩條線索,擁有得勝珠的人太多,大海撈針的難度太大,他目前還是將目標定在鄭敬德身上。
現在的情況,想從鄭敬德口中的取得消息,最好的方式就是等下去等安寧公主離開江州,等鎮國公府雷霆一擊。
只有使鄭敬德失去所有依仗,絕望的時刻,才相對容易從他口中取得消息
等吧。李修悠悠長嘆,閉上眼睛。
朦朧中他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薛天成會如何處置那些守備營的軍卒,特別是那位“捨己爲人”的徐庶,他真想再見見,問問他,是否後悔。
迷迷糊糊中,李修轉念一想,鎮國公府已經知道那晚事情的經過,肯定注意到那些軍卒,想來鎮國公府也有自己一套辦法,大概薛天成要爲難了。
薛天成也好,鎮國公府也好,李修十分想知道,他們如何除了沈博留下的爛攤子,畢竟是百多位目擊者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