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僅僅招呼着許石頭一個人,未曾想過要帶馮二來和陳承一起去揭蓋子。
可是馮二來和陳承卻也跟上了他的腳步。
李修皺眉,看着馮二來道:“此次前去風險不小,很可能家破人亡,你要想好了。此事若不成功,石頭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去。你跟石頭不同,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馮二來雙腿達產,卻聽着胸脯說道:“四少爺,您別勸了。小的也是在北疆大營真刀真槍拼過的人。若是該死,早就死過幾次了。小人不清楚少爺想幹什麼。但小人知道富貴險中求的道理。少爺您眼看富貴榮華到手了,可不能把小人丟下。”
李修凌厲的目光定在馮二來的臉上,“若是事敗身死呢?”
馮二來一臉媚笑,卻不曾看到半天退縮,“小人在北疆時,就把自己當死人了。即便是陪着四少爺共赴黃泉,最少小的也能落得個風光大葬。”
“好,”李修重重的一拍馮二來的肩頭,道:“此番若能成功,我必然給你一個天大的富貴。”
不管馮二來的連聲道謝。李修轉頭看向陳承。
“二少,咱們相交多年,相知甚深,我也不說廢話了。此行無論成功與否,必然會遭人分本,你和馮二來不同,他全家只有他一口人,死活也是他一個人的事。你卻是父母高堂俱在。不爲別人,就爲了綏縣你那一大家子人,你也不能跟這我去。”
“可是……。”
“沒有可是。”李修極其堅決的將陳承的話堵了回去,轉身看向沈彥。
定國公沈彥明白李修的一下,點頭笑道:“你放心,我就是綁,也會將他綁在家中。”
“兄弟,心領了。”拍拍陳承的肩頭,李修輕笑着帶着許石頭和馮二來離開。
堅定的腳步,挺直的身軀落在陳承眼中,不知爲何,他在李修的背影中讀到了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
沈彥注視這李修的背影,神情凝重的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嘆息道:“大哥,這是你希望看到的李修嗎?”
知道沈彥這句輕嘆背後包含的隱秘的人不多。陳承肯定不在其內。他對定國公忽然間將唏噓改成了決然很是不解。
定國公對他笑了笑,隨後大聲吩咐門外的奴婢,“來人,吧老夫官服拿來。”
“您這是……?”
沈彥笑笑,道:“老夫去看熱鬧去。”
這明顯是假話託詞,陳承無奈的苦笑過後,開始猶豫起來。
……………………
李修站在長安東市街面上,聽着士子又哭又笑的聲音,擡頭看着頭頂上“聚賢齋”三個大字,不知爲什麼,就想到了那部膾炙人口小說中的聚義廳。
僅僅是掃過一眼牌匾,腳下僅僅是稍作停留,李修緊接着就邁開大步走進了酒肆大堂。
“這位公子,不好意思,小店客滿了。”
李修剛到店門前,眼賊的店小二就注意到了李修。見到李修進門,就急忙上前拒客,並且讓開了李修視線,示意李修自己
去看大堂的情形。
沒錯,寬闊的大堂裡聚滿了人,從他們的衣着打扮來看,都是進京趕考的士子,粗粗看去,二百餘人是有了,這還不包括二樓三樓的包廂。
很好,人越多越好,這很合李修的心思。
對馮二來悄悄試了一個眼色,十分會察言觀色的馮二來立刻面露兇相,猛的一推店小二,道:“給大爺讓開。”
馮二來兇是兇,但聲音很小,根本沒有引起借酒澆愁的各位落第士子的注意,即便店小二被推個趔趄,也沒惹人注意到。
李修四下掃視,在人聲鼎沸中,只看到一個空座,桌子上還放着碗筷。看樣子不是臨時離開,就是去方便之類的。
沒管主人回來會這麼樣,李修幾步竄了過去。
剛一坐好,沒等李修開口,緊鄰他身邊一位年紀比略長一些的士子,打量着李修醉眼惺忪的開口直問。
“士子?”
“對。“
“落榜了?”
“也對!”
“別說了,來,幹了。”
二話沒說,一杯劣酒推到了李修面前。
李修猶豫一下,輕抿一口,對方卻將一杯酒一飲而盡。
李修另一邊年紀不到二十的年輕士子也陪了一杯,放下酒盞之後,含笑問道:“兄臺,貴姓?”
“江州府李修。”
年輕人低聲唸叨着李修的名字,忽然眼睛瞪的溜圓,詫異的問道:“萬金一詩的李修?”
這是李修第一次在外人口中聽到“萬金一詩”的綽號,有些羞怯的點點頭。對方立刻驚訝的道:“真的是你?‘全賴東君主’的李修?‘兩鬢蒼蒼十指黑’的李修?”
李修苦笑着點頭,對方驚詫的都牙都快掉下來了,不自覺提高了嗓門,“你剛剛說你落榜了?萬金一詩的李修也能落榜?”
那人的大嚷大叫吸引了正在借酒澆愁的衆多士子的目光,已經成爲衆人焦點的李修環視一週,苦笑得到:“憑什麼李修就不能落榜呢?”
“萬金一詩的江州李修也能落榜,我們這些清貧士子落榜就不值一提了。”這句話說的酸溜溜的,更多的卻是悽楚。
一句感嘆引起的共鳴還未展開,從聚賢齋角落裡傳來一聲大嚷,道:“李公子,別拿我們這些窮酸開玩笑了。鎮國公府的子弟也能落榜?”
李修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卻沒找到說話的人,他起身對周圍做了一個羅圈揖,拱手道:“在下確實是江州府李修,今科會試也的確是落榜了。”
曾和李修在禮部衙門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韓閭,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來到李修身邊,高聲道:“這點我可以證明,他確是萬金一詩的李修。今科金榜上,也的確沒有他的名字。”
大唐內一陣陣唏噓聲,不知是那位落第士子一聲長嘆,“滿腹才華的落榜無依,腹中糟糠的人高居榜首,這個世道,沒有讀書人的路走了。“
憤世嫉俗?我喜歡。李修心中暗想,急忙道:“這位兄臺何出此言?
”
那人站起身來,端着一杯殘酒,悵悵的道:“這還用說嘛?你且看看,今科金榜之上的都是什麼人?哪一個不是達官顯貴的子弟門生?”
李修從眼角擠出兩地眼淚,裝作悲慟的道:“朝廷小人橫行,權臣當道,對我等士子不公,謹以此杯酒敬早逝的至聖先師,祈願他老人家睜眼看看,看看他的後人悲慘遭遇。”
李修端起酒杯對四周敬了一圈,大家應和着,全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我不服!”一位士子大概是喝多了,爬在桌子上大聲叫嚷着。
“你不服又能怎麼樣?”
“我,我……。”我了半天,那位士子也沒說出個子午寅卯來,最後爬在酒桌上痛苦流體。
兔死狐悲,他午夜的哭聲在酒肆大堂內迴盪。很多人都陪着無聲的流淚,喧譁叫嚷的酒肆內沒有了剛剛肆無忌憚的放蕩形骸,剩下的只有物傷其類悲哀。
在這種舉目皆悲的氛圍中,李修以一種痛心疾首的態度高呼着:“衆位睜大眼睛看看。今科金榜之上的都是些什麼人?吏部尚書郭澱忠的族弟,皇室宗親齊王李瑜的姻親。工部侍郎的侄孫……,就是這些朝廷的蛀蟲的子弟佔據了原本屬於我們的東西。
可憐我們十年寒窗之苦,到頭來不如脫胎做人時的好運氣。本就是富貴榮華之家,偏偏還要從我們這些可憐人身上奪取本就不屬於他們的東西。想想我們皓首窮經鑽故紙,卻不敵他們輕飄飄權勢之人的一句話。
可憐的大唐士子,可悲的聖人門徒。”
李修的一段話,爲悲憤的氣氛平添了許多不忿。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角落中傳來,帶着一絲期望的孝心詢問,“你們說,陛下就不知道這些事嗎?”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大唐科舉中白首老人蔘加會試的也不少。
李修急忙接話道:“陛下這麼可能知道。高居深宮之內,陛下所見聽都是朝臣奏稟。文武聯合之下,陛下就是聾子瞎子。大唐最關心天下的人是誰?是當今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大唐都是陛下的。作爲天子又怎麼能允許朝廷的掄才大典成爲文武官員分食的盛宴?陛下肯定是不知道的。”
李修話音剛落,大堂中一位年僅弱冠的少年士子桀驁的擡頭道:“誇誇其談之徒,在這裡大肆叫嚷又有什麼用?有本事你幫大家想出一條出路來。”
少天的提議激起衆多士子的同聲歡呼,李修冷笑的道:“辦法倒是有一個,就怕你不敢去做。”
少年猛的起身,一臉不服不忿,大叫道:“十年寒窗一無所得,還有什麼不敢的?我就不信了,還有比十年寒窗更苦的事情。”
李修冷笑道:“話,人人都會說。事,不見得人人都敢做。這天下之大,比十年寒窗要苦的事多了去了。小小年紀,別口出狂言,小心一會收不回來。
“你儘管說,我是讀書人。我就不信,這大唐的天下,還有讀書人畏懼的事情。”
李修冷笑道:“那你站好了,別被我的主意嚇趴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