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丞忽然開口詢問鎮國公的近況,讓李修猜測不出他的用意。微微皺眉,目光凝滯在驛丞胸口碩大一片不成形的油污上。
驛丞揣度出李修的顧慮,笑笑道:“你別多心。不怕和你說,我早先是鎮國公老爺子手下的親衛,後來因爲有些事情從被人從北疆大營攆出來了。”
“原來如此。”看樣子驛丞說的並不是假話,李修笑了,道:“這麼說,大家都不是外人。爺爺身體很好,一頓能吃五大碗米飯,身子比一般年輕人都好。”
驛丞面露驚色,道:“你管鎮國公他老人家叫爺爺?”
李修含笑點頭,驛丞神情卻有些恍惚,道:“可有憑據。”
李修笑笑,放下軍弩,探手從馬車內再次拿出代表進京趕考的鄉貢文書,道:“這上面的住址寫的清楚,江州府國公坊。”
驛丞接過文書,仔細查驗半天,神情越發恭敬起來。
“小人不知道是四少爺進京,多有冒犯,還請四少爺贖罪。”驛丞當寫單腿跪地,垂手低頭,雙手捧着路引文書送到李修身前。
李修心中清楚驛丞恭敬的是鎮國公,而不是他這位鎮國公府的少爺,忙扶起驛丞。道:“你您客氣了,我現在就是個進京趕考的普通士子。身上也沒什麼功名官職,當不得你的大禮。”
驛丞順着李修的力氣起身,回頭大喊着:“還愣着做什麼?大將軍家的四少爺進京了,都過來給四少爺行禮。”
驛丞話音剛落,二十幾個驛卒齊刷刷的單膝跪地,腰刀歸鞘,反握刀柄,齊聲大喝:“見過四少爺。”
“這是……。大家快起來。”李修一頭霧水,看着眼前齊齊矮下半截的衆人。
衆人起身之後,驛丞笑笑,道:“四少爺有所不知,我們這幫老骨頭都是北疆大營出身,年紀大了,身子骨開始走下坡路,上陣殺敵少了幾分力氣。不得以才離開北疆。有兒有女有家的回鄉去了,剩下我們這些沒家的人,朝廷給安排了守着驛站的營生。”
“你們都是?”
李修見驛丞點頭,心中暗道,怪不得這些人身上總能看到一些鐵血之氣。這是真正的百戰餘生的老兵,和守備營那些混吃等死比軍人更像農夫的雜兵相比,自然多了幾分殺氣和鐵血。
細心一想,李修心中爲朝廷的安排暗暗叫好。這些白戰不死的老兵,就是大唐最好的財富。全大唐不知道有多少驛站,不論南疆北疆還是西疆,一旦戰事蔓延,以這些老兵爲骨幹很快就能組織起強大的軍隊,這些就是大唐軍事的底牌。
李修心中感嘆武宗皇帝改製爲大唐留下暗牌,那邊傳來冷哼。
周曄在家僕的幫助下終於站起來了,卻不敢和李修對視,冷哼聲也是衝着驛丞去的。李修失手的一射,讓周曄一時半會還緩不過來。
“沒看見小爺傷了嗎?還不趕緊給小爺安排房間。”周曄衝着驛丞叫嚷,透出濃濃的欺軟怕硬。
驛丞頭都沒回,說道:“驛站人住滿了,沒空房。”
“沒空房就給小爺攆人!”
驛丞冷笑道:“你是周大蟲不假,可大爺我在北疆,活的大蟲也打死過幾只。你個小王八羔子,別在大爺面前逞威風。你以爲你是誰?當今天子還是六部尚書,說讓大爺攆人就攆人?”
周曄一愣,驛丞的強硬不在他的意料之中,“驛站不就是給官住的嗎?”
“你是哪門子的官?可有朝廷的文書印璽?”驛丞一臉的嗤之以鼻。
“沒有官房,你就去給小爺倒騰出幾間普通客房。”
“還幾間?一間都沒有!“驛丞冷笑道:”不是官身,就和普通百姓一樣。憑什麼攆人?”
周曄先是在李修身上吃虧,現在驛丞又沒給他好臉色,頓時惱怒代替了恐懼,厲聲道:“死老頭,你想找死?”
說着,周曄帶着家僕慢慢的對驛丞圍了上來。
驛丞陰冷的一笑,剪枝飛快的搭在弩弓上,還是單腿跪地弩弓平舉的軍旅姿勢,這次弩箭閃着寒光鋒銳的箭簇對準着的卻是號稱周大蟲的周曄。
“四少爺都敢持弩扣動懸刀,你當大爺我就不敢嗎?”
驛丞冷聲反問,周曄心中還真沒當一會事。在他看來,來歷不明的李修或許有殺人逃跑亡命天涯的膽色,一個小小驛站驛丞,應當的不敢動他絲毫的。
有着分不清是乾爹還是親爹的戶部尚書楊敏儀,他就不怕朝廷上下任何小官,這就是他心中依仗。
周曄帶着家僕一步步逼近驛丞,衆多的驛卒手已經落在刀柄上,目光看向驛丞,就等着他的一句話。
李修忽而大笑,道:“周毛蟲,還是那句話,你最好還是別自誤。那位可不比我,我一箭能夠射空,他的一箭絕對會穿心。”
周曄一愣,李修說的嚴重。看着驛丞無謂的眼神,他心中也開始沒底了。四下張望,身邊除了他和幾位家僕之外,再沒有他認識的人。
李修嘿嘿笑着,“荒郊野外,大雪遮天的,死上幾個人也好收拾。擡着屍體找個犄角旮旯一扔。神不知鬼不覺的。”
驛丞也跟着笑道:“四少爺說笑了。附近可沒有拋屍的好地方。不過,屍體也不難處理,剁碎了喂狗就好,驛站後邊養了好幾條西域獒犬,能吃着呢。”
李修和驛丞談笑生風,周曄卻是渾身一顫,漆黑的暮色中僅憑着火把的光芒照不亮多大的地方,稍遠些就已經看不清楚,更多的都是被呼嘯寒風掩蓋的黑暗。
周曄打個哆嗦,冷的不僅是身子,連心都感覺發涼。李修和驛丞所說是真是假,他不清楚。他清楚的是,身邊都不是他的人。
“你究竟是誰?青天白日之下,說着些罪不可恕的話,你不怕王法嗎?”
明明是初夜十分,周曄口中竟然吐出青天白日的字眼,讓李修笑了。
“剛剛不是說了嗎?我是來自江州的趕考士子,姓李名修。至於你口中的王法?你一個戶部郎中的兒子都敢無視王法,鎮國公府的四少爺,又豈能將王法看在眼中?”
“李修……?”周曄唸叨着李修的名字,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間,眼眸中留露出懼怕,遲疑的道:“你叫李修?江州鎮國公府的李修?”
李修點頭微笑。
周曄一臉駭然,顫聲道:“那高克爽,高公子……。”
李修眨眨眼,道:“你是說那個斜眼?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周曄身子亂顫,腳下一軟,猛的跌坐在雪地上,牙齒磕着牙齒,說話都不利索了。
“高公子真的是被你活活打死的?”
李修不知道隔着千里,江州府的事傳到長安會變成什麼樣子。不過,高克爽是因爲他的命令,被江州府的衙役活活打死,倒也不算錯誤。
李修的點頭,讓周曄臉色急變,彷彿遇到了地府中的惡煞一半,根本沒敢起身,在地上連滾打趴的滾出很遠。一邊滾,一邊叫嚷着。
“還不快跑,等死呢!”
有着周曄領頭,剩下的家僕慌忙上馬。有良心的還不忘牽匹馬給周曄,而那些空馬上的獵物,卻全然忘記了帶上。
李修心中奇怪之極,即便是打下令打死了高克爽,也不至於將周曄嚇成這樣啊?
驛丞放下手中的弩弓,來到李修面前,說道:“這麼說,長安城內傳言高克爽死在江州府一個叫李修的手中,是真的了?”
李修苦笑,道“高克爽是死在江州府衙內,也和我有些關係。”
驛丞詫異的來回打量李修,道:“還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心狠手辣的之輩。”
李修有尷尬的笑笑,道:“不知道長安城內的傳言,是如何形容我的心狠手辣?”
驛丞道:“好多版本,最輕的說你下令毆打高克爽。還好車好喝的供着他,人蔘湯吊命,鹿茸靈芝大補,十班人足足輪流打了高克爽打了七天,他才徹底嚥氣。”
“這是最輕的?”李修心中大奇,道:“那嚴重點的呢?”
驛丞再次大量李修一番,道:“看來傳奇不僅其實。重的就不說了,免得你一會吃不下飯。”
李修苦笑,道:“看來高克爽十分不得人心,即便人死,也有人恨不得讓他多遭些罪。”
驛丞笑道:“高克爽高居京城四害之首,惡貫滿盈就是說他的。恨他的人多了去了。”
李修一聲嘆息道:“只是謠言害人啊,這下子,不知道內侍省高太監,會將我恨成什麼樣子呢。”
驛丞不在乎的道:“你怕什麼。有着鎮國公他老人家撐腰,一個沒卵子的閹人,沒什麼可怕的。”
李修心道,“你是不知道詳情,鎮國公真是那麼好用,也不至於被人擠出北疆大營,窩在江州府內等死。”
當然,這種話是不能對驛丞說的,在北疆大營上下軍將中,鎮國公就是神一般的人物。有人說鎮國公的壞話,就是壽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李修笑着轉開話題。不想就此繼續下去,長安城內傳言無所謂,又不能讓他掉一塊肉。沒什麼可怕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