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普通的夜晚,長安城內萬家燈火璀璨,和平常的日子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經歷過生死的李修,在燭光中緩緩入眠。比起太極殿前冰冷的青石地面,軟軟的被褥是值得珍惜的溫馨。
回家真好,有着家人守護在身邊的感覺真好。
在衆人連聲的勸慰中,李修帶着微笑閉上了眼睛。臀背傷口帶來的陣陣的疼痛,難敵家的溫馨帶來的舒適。
一夜無夢,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正午時分。
朦朧中睜開眼睛,再一次見到太極殿前的那一抹鵝黃。
“你來了。”
沒有虛假的客套寒暄,李修平靜到理所應當的語氣,反讓安寧公主心中十分的舒坦。
輕輕爲李修掖好被角,安寧公主恬淡的笑笑,“看你睡的香,就沒打擾你。”
“你還好吧?”李修想起宮城內安寧公主爲了他無言的對抗弘泰皇帝,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安寧公主笑了笑,道:“我可以隨意的出宮,你說有什麼不好的嗎?”
安寧公主還能隨意的出宮,並且來到李修身邊,想來弘泰皇帝並沒有因爲李修而遷怒安寧公主,讓李修心中安定了很多。
“陛下這是默許了你和我的事嗎?”李修嘴角勾勒出一抹壞笑。
安寧公主俏臉一紅,似嗔似怒的白了李修一眼,嬌嗔道:“誰你和有事?”
少女的嬌羞如同春日裡怒放的花朵,珍貴而又美麗。安寧公主別樣的風情讓李修哈哈大笑,不經意間牽動臀背的傷勢,額頭又是一陣細微的汗珠。
“該,活該。”安寧公主一邊嬌羞的嗔怪,一邊忙用汗巾拭去李修額頭上的汗水。
“親眼看到你無事,就好了。我還要回宮陪母后用膳,晚些時間再來看你吧。你且安心養傷吧。”
兩人沒說幾句話,安寧公主帶着安穩的心思離開了李修牀邊。不曾有責怪,甚至都沒提及在太極殿前的事情。不在乎曾經,不在乎未來,珍惜的只是現在的相處,這種淡淡的毫不參雜利益地位,僅僅是情感交流感覺,真的讓人很是舒心。
悉索的腳步聲離開很久,李修趴臥在牀上,閉着眼睛回味着和安寧公主相處的點點滴滴。
“溫柔鄉是英雄冢啊!”
一聲長嘆,打斷了李修的思索。側過身來,卻是柳夫子和沈彥聯袂前來。
從重傷中醒來,到現在,已經有一天一夜還多了,李修還未曾見過柳夫子和沈彥這兩位主事人。有很多話想要問,卻無從問起。現在見到兩人,李修仔細端詳,他們泰然自若的神情,讓李修在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
“最難消受美恩人,李修,有着大唐公主青睞的感覺如何?”沈彥一臉壞壞的調笑。
柳夫子一本正經的接話道:“是不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過去?當年你沈彥不也是深受安陵公主青睞嗎?”
“這就護上了?”沈彥略帶一點譏諷的道:“太極殿前,可沒見你站出來說話。李修這條小命是公主保下的,可不是你這位‘恩師’。”
柳夫子不緊不慢的瞥了沈彥一眼,道:“那你做了什麼呢?”
沈彥無語。太極殿前他是有心無
力。柳夫子是有心有力卻沒來得及出手。不管怎麼說,李修能夠活着走出太極殿,明面上是安寧公主相救,暗地裡弘泰皇帝也未曾沒有照顧沈家和柳夫子顏面的關係在內。
過去的事了,李修不想窮極究竟,兩位尊長互相嘲諷是他不想看到的,急忙打岔道:“小子能完好無損的回來,已經是僥天之倖,兩位長輩應該爲小子高興纔對。”
“你早死幾天,沈家少一個禍害,其實挺好的。”沈彥話是這般說,臉上一抹欣喜卻是明顯至極。
李修苦笑,輕嘆道:“常聽說‘伴君如伴虎’,平日都當是戲言聽,近日一見,這句話所言不虛啊。”
“那是你小子道行太淺了。”沈彥輕笑道:“老夫我朝堂混跡十幾年,怎麼不見刑杖加身?”
“你是做官,我是做事,這能一樣嗎?”李修笑着反駁。
“說的好!”柳夫子大笑,道:“庸庸碌碌做官千年,不如認認真真做事一件。”
“你纔是王八呢!”沈彥也不生氣,輕瞥李修一眼,沉聲道:“不會做官就想做事?那是白癡。學會做官,才能去做事,這是常識。你看看你的老師,官至宰輔,和陛下私交深厚,這纔是千年道行的……。”
“千年道行的也是王八!”看着兩位長輩言語間針鋒相對的暗罵,心中苦笑,想着太極殿前弘泰皇帝的言行,免不了一聲長嘆。
“真是難爲兩位長輩了。當今陛下喜怒無常,兩位平日裡想來也不好過!”
“喜怒無常?”柳夫子和沈彥異口同聲的重複,對視一眼之後,兩人嘴角都泛起一種玩味的笑意。
李修見狀,詫異的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柳夫子長嘆一聲後,淡淡的道:“那是陛下想讓你們看到的。老夫卻不這麼認爲。”
沈彥目光悠長,看向太極殿所在的方向,似乎是有感而發,“這演戲演多了,一旦入戲,恐怕就連自己也不清楚了。”
“陛下可清楚的很呢。”柳夫子悠然道。
李修瞪大了眼睛,問道:“老師,此話怎講?”
柳夫子橫了李修一眼,道:“你當陛下在太極殿前的喜怒無常是他的本性?那是在做給你看。或者說是做給文武百官來看的。”
“這麼說,陛下私底下和您相處時不是這般摸樣?”
柳夫子微微搖頭,沒有正面回答李修的問題,而是嘆息道:“陛下只是有些心急,卻不是胸無城府之人。”
沈珣深以爲然的點點頭,道:“李修,科舉舞弊之事,陛下心中早就清楚。恐怕高傑這條老狗偷盜考題都是在陛下的暗中示意下。只有拿考題賣錢是高傑貪財的性子發作,私下所爲。”
“這……,陛下這是養虎爲患啊。”李修心中十分不解。
“用科舉舞弊膨脹朝臣的野心。再利用科舉舞弊,將朝臣一網打盡,這就是陛下近些年來的謀劃。”
“實際上是爲了打擊近些年來勢力愈發擴大的世家大族。”沈彥爲柳夫子的話加了一句註解,語氣卻滿帶不屑。
柳夫子白了沈彥一眼,道:“世家大族擴大實力,變相的壓榨了普通百姓的生活空間。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有些心急了
,應當緩緩圖之,而不是向着一勞永逸。”
沈彥反脣相譏道:“沒有世家大族,哪來的大唐天下?”
“哼……!”柳夫子冷笑一聲,不在和沈彥爭辯。同樣的問題,兩人爭辯不是一次兩次,誰都說不服誰,在李修面前爭論下去也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李修對這種話題沒心思深想。世家大族壓榨百姓生存空間這種問題,沒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弊端。但是他今生出自鎮國公府沈家,本身就是大唐數一數二的豪門,他身爲世家大族其中之一,享受着豪門帶給他的方便,無論說些什麼,先天上就顯得底氣不足。
“不管陛下這麼謀劃,倒黴的卻是我。”
“你是自作自受。”柳夫子橫了李修一眼,道:“陛下的謀劃還沒到發動的時機,就被你這個小子橫插一手,攪的亂七八糟。陛下不對你心生怒意纔怪了呢。”
沈彥也同樣的點點頭,道:“你這頓板子挨的不冤。消解了陛下心中這份怒氣,你以後的日子會過的舒坦的多。”
李修皺眉思索一陣,柳夫子和沈彥的話似乎有幾分道理,但是結合着太極殿前弘泰皇帝的作爲,似乎要有些不對的地方。
但是,具體哪裡不對,李修卻說不出個子午寅卯出來。他只是感覺,弘泰皇帝對待他的態度很是矛盾。一會容忍,一會狠厲。兩種態度不斷的轉換,一陣子恨不得自己死的乾乾脆脆的,一會又對自己所有的無禮容忍的過分。
以一國之君的立場,對待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小輩,兩種極端的態度太過矛盾了。
李修深思的神情被柳夫子和沈彥看在眼裡,兩人對視一眼,極有默契的一同搖頭。
柳夫子乾咳一聲道:“別胡思亂想了。一頓皮肉之苦,就換的你達成所願,還有什麼不高興的。朝廷重開恩科,這可是天大的事。如今,滿長安城的士子,都將這份功勞記在你的頭上。在這些士子心中,你李修已經是士子領袖萬家生佛的人物了。”
“就怕他們高興的太早了。”李修絲毫沒有察覺,話題不知不覺中被柳夫子轉變了。想着朝堂上那些等着對恩科這頓大餐分享的朝臣,李修對此次恩科取士的結果並不看好。
柳夫子輕笑道:“老夫是此次恩科的主考,你還擔心什麼?而且郭澱忠已經被陛下申斥,在家中閉門思過。有着郭澱忠爲先例,朝臣在這次恩科上,怕也會收斂很多。”
柳夫子沒說李修在太極殿前流的血給朝臣多大的驚駭。只說讓李修安心養傷,準備參加五月初一的恩科。
寬慰了李修幾句,柳夫子和沈彥從李修的房間走出來,一前一後,腳步沉穩。
忽然,在後的沈彥猛的停下身來,打量着四下無人,小聲的道:“陛下對李修的態度是有些奇怪。你說,陛下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柳夫子停下腳步,思索半晌,搖搖頭,道:“老夫也不清楚。不過無論陛下知不知道當年的事情。現在看來,此次李修保住了性命,以後陛下想必是能容下李修的。”
“哦,此話怎講?”
“陛下能夠容得下太子,爲何容不下李修?而且近些日來,陛下默許了公主對李修的探視,就是最好的明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