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之時,慕染已驚醒過來,清澈的眼眸,泛着一抹冷寒和驚慌,直直盯着分開灌木,亦是一臉愕然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老婦人。
“你,你……”老婦人揹着一個竹簍,在愣愣的看了她些許時候,然而,卻突然瞪着她額角之上的六瓣蓮烙,眼中忽然現出狂喜和尊崇之色,猛地跪下身,激動的俯下身來,“參見聖女,參見聖女……”
老婦人喋喋不休的,都是那一句句參見聖女,參見聖女……
聖女,聖女,那一聲聲聖女,衝撞着她的大腦,讓她的心,在一剎那間,猛然一住,驚惶的站起身來,連懷中的北堂茗被自己突然的動作,帶落在地,也不加理會,聖女,聖女,怎麼又是聖女……
她不想再聽,不想再看,再也不管還尚自昏迷不醒的北堂茗,猛然轉身,只順着自己的感覺,赤足向着一個方向飛快的奔走。
“誒,聖女,聖女……”老婦人慌忙站起身來,要去追趕,然而,慕染那一抹窈窕清瘦的白色身影只在茂密的林間一晃,便再無蹤影,讓她一下子呆了一呆,口中喃喃不已的,都是不明所以的疑惑,只是,雙腳猛一移動,就踢到了一個軟軟的事物。
她愕然的睜大了眼,就看到北堂茗那張傾國傾城,神妖莫辨,只如仙子般的臉,渾濁的老眼之中,驀地現出了激動……
“是聖女,是聖女救了你,將你留了下來……”老婦人喃喃不休的說着什麼,忽然間便顫巍巍的叫了起來,“掬月,掬月快來這裡……”
“奶奶,知道了……”不遠處的林子裡,響起女子輕快的應答,隨即,一抹鵝黃輕飄飄的盪出,同樣揹着一個小竹簍,竹簍裡,卻是裝滿了一些細草野果,滿面的笑容,神采飛揚,只是右臉頰上,卻是有一塊泛着褐色的胎記,讓一個嬌柔女子,立時蒙上一層黯淡。
掬月飛快的跑了過來,只是雙眼在猛一接觸到地上的北堂茗,卻一下子怔住了神,她從未知道,這個世上,有這般好看的人,妖中帶媚,媚中卻有帶着絲絲疏離,好像在防備着別人的靠近。
“奶奶……”她怔愣的撇轉過頭,看向一臉激動的老人,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問出口,只因爲,老人已在她開口之前,帶着興奮喃喃述說,“掬月,奶奶剛纔看到聖女了,這個男人,是被聖女抱在懷裡的,只是聖女卻走了,我想她的意思,一定是要我們救這個男人……”
“可是奶奶,聖女不是失蹤了嗎?”掬月有些不捨的看着北堂茗,想了想,還是咬着脣,將他費力的攀上了肩頭,老婦人見狀,亦是幫着她,將北堂茗半拖拉着,向兩人的居所而去,“怎麼會呢,我不會認錯的,她的額頭上,確確實實有着蓮花烙印,還是六瓣的呢,絕不會錯的。”
掬月好似未聞,竟將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個妖魅如仙,卻又純淨如月的男人身上。
雖然一直都沒有因爲自己臉上的胎記而有所怨憤,只是這一次,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覺,心中所想的,竟然是,這樣的自己,在他面前,簡直是自慚形穢。
老人喃喃自語中,無意間瞥見少女連脖子都羞的成一片粉嫩之色,臉色一時已經有些變了,“掬月,這個男人,是和聖女有關的,不是我們這
些人……”
“奶奶,我知道的。”掬月慌慌張張的回道,心中卻閃過一絲落寞,就算奶奶不說,她亦知道,自己絕對配不上這樣的人。
……
似乎有什麼泛着苦澀的汁液灌入了自己的口腔之內,北堂茗微有些抗拒的搖着頭想要拒絕,卻聽到一個蒼老之中透着疼愛憐惜的聲音,鼓勵着他嚥下去。
剎那間,心中泛起一抹柔軟,他潛意識裡,竟是乖乖的嚥了下去。
他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只是覺察到,有人在不眠不休的照顧着自己,然而,朦朧的腦海中,那一張靜靜流着淚的清麗容顏,目現哀傷卻依然清澈的毫無一絲雜質的眼眸,還有那額上的蓮烙……
憶起被她抱在懷裡,從未有過的安心,憶起小時的初見,亂葬崗的相救,還有月影潭的相偎依取暖……是那個人嗎?不,不是的,她的眼,有些相像,只是,卻有多了冷冽,多了複雜,是她將自己推下了懸崖,卻可笑的要用她自己的命,換得自己以後的心軟,如今的崔慕染,不知她是死是活?她,絕不可能出現在那裡,絕不可能……
有透着涼澀的手指,輕輕的摩挲着自己的臉,卻讓他感覺一陣的不適,這不是那晚的那個觸感,這個帶着小心翼翼的觸摸,讓他心中不悅,隱隱皺起了眉,睫毛顫顫間,雙眼毫無徵兆的猛然張開。
睜眼之際,便見着一個少女,帶着怔癡,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她的手指,似乎還停留在自己的臉頰,狹長的鳳目一挑,薄薄的紅脣,亦是勾起一抹帶着戒備和譏誚的弧度,“你幹什麼?”
掬月的臉在霎那間變得粉紅一片,然而,眼中的驚慌,亦是飛快的涌現,她急忙轉過身,卻是下意識的將自己有胎記的臉轉向另一側,緊張的道,“你醒了……”
深邃的眸子,在這個算是家徒四壁的屋子裡,溜了一圈,卻沒有看到自己要找的那一個人,他隱隱有些失望,猛然擡起眸看她,“是你救了我?”
“呵呵,你醒了!”老人剛巧端了一碗藥進來,見到他醒了,臉上洋溢着一抹真心的笑意,她飛快的放下了手中的藥碗,雙手合什,微微閉起了眼,口中一個勁的喃喃,“謝天謝地,聖女保佑,謝天謝地……”
北堂茗聽出,這就是那個一直在自己耳邊,鼓勵着自己的聲音,一時間,向她看過去的眼光,不再是那樣凌厲冷冽到生人勿近,“婆婆,是你們救了我麼?”
老婦人慈愛的看他一眼,笑道,“我這老婆子,只是恰巧看見,要說救你的人啊,該是聖女沒錯。”她笑呵呵的端起藥碗,就小心的調了調熱度,送到他的嘴邊,見他面有疑色,不由笑着解釋道,“人人都說聖女失蹤了,可我就是看見了,穿着白衣,清秀如仙,尤其是額上的那朵六瓣的蓮花烙印,是絕對錯不了的。”
本是配合的吞嚥着口中藥汁的動作一頓,六瓣的蓮花烙印,原來,自己不是幻覺,果真是她,那個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遇見了的人,他心中一暖,神色間已是帶了一絲期盼,“婆婆,聖女,她在哪裡?”
老婦人面有難色,輕輕嘆了一口氣,“也怪我老婆子腿腳不利落,眼見着聖女跑遠,也無能爲力。”
怔怔的垂下了眼眸,對斜側那道飄忽望過來的眼光視而不見,北堂茗脣角驀地勾起一抹輕笑,傾國傾城間,帶着幾許真心的笑意,“她跑不了。”幽黑深邃的眸子裡,那道紫
芒也隨着熱度的下降,而再現那正常的墨色,只是那眼中突然而起的耀眼璀璨,卻讓屋子裡的兩個人,都只剩怔愣。
……
“誒,有沒有聽說啊,洛迦村的一個老婆子,竟然瘋言瘋語的說,看到了聖女……”
“看到聖女才見鬼了呢,聖女不是被崔……”
“噓,這裡可是崔家的地方,說話小心點。”
“可是那老婆子說的,可真是繪聲繪色呢,六瓣的蓮花烙印呢,還是在開滿白蓮的月影潭水畔呢……”
“啪嗒”一聲,手中勉強持住的茶盞終於再也無力把持,因爲手上的無力,而發出一陣脆響,跌落在地。
“默,你聽到了嗎?我沒有聽錯,是不是?”崔思逸臉上現過一絲狂喜,帶着孩童一般的怔怔,轉過頭來看向一直伴在自己身邊的蕭默。
蕭默靜靜的點點頭,“極有可能,是少爺。”
崔思逸激動的就要站起身來,本是濃雲密佈,此際卻像是被撒進來一抹陽光,“默,帶上長卿,我們去找慕染,不,慕染的面具壞了,快去準備一個面具來,所幸只有那個老婆子見到了慕染,但一個瘋婆子的話,不會有人相信的。”他一個勁的喃喃自語,竟是一掃這幾日的死氣沉沉,竟像是又活了過來一般。
靜靜的看着他像一個孩子一般那樣緊張,蕭默平靜的臉上,亦是泛起了一抹笑意,就好似,那個崔思逸,又回來了。“是。”臉上綻放笑顏,他的心情,亦是如扒開霧靄一般清朗,若真是少爺,那麼這個府上,該有多少人,會重新露出笑顏。
眼前的這個男人,當屬第一個,自己的那個兒子,還有崔煜,亦都會是真心歡暢吧。
爲數不多的幾個人,朝着茶客口中所提到的洛迦村而去,只是,卻遍找不到那個傳聞中見到了聖女的老婦人。
因爲擔心別的人,見到慕染額上的蓮烙,崔思逸只讓蕭默找了幾個確實能得他們信任的人而來,眼見毫無頭緒,便由着蕭默的建議,衆人分散開來找尋。
長卿的臉色有些灰敗,卻仍是依言,默默接過蕭默手上遞來的一個銀白色面具,轉身便將身子隱沒在了一片幽幽樹影中,只一陣輕微悉悉索索間,便再無蹤跡。
蕭默因擔心崔思逸,且自己還是他的影子,也便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他身邊半刻,崔思逸無法,亦只好讓他跟隨,兩個人,沿着月影潭水畔慢慢找起,卻隨着夜色的漸沉,而毫無任何的進展。
不一時,已是樹婆娑,影婆娑。
飛快的在月影潭四處找尋那一個身影,長卿快如瘋了一般,爲何那個時候,會不在她的身邊,清朗的月光,泛着一抹冷冽,已經幽幽的在林間四轉,月光的冷,一如他心中的希望漸漸下沉。
突然間響起一陣鳥雀撲哧哧的聲響,讓他猛然回過頭去,卻見着一叢灌木空隙間,隱隱然,現出兩隻血跡混合着泥土枯葉的腳。
被月光盡數傾注,透着一股子悲哀到了骨子裡的倔強。
喉間忽然一陣發緊,長卿緊緊捏緊了手中的銀色面具,朝着那個灌木叢而去。
那個將身依靠在楠木上,小心的將自己隱藏的人,聽到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猛然間撇轉過頭來,朝着來人看去,飛落下來的長髮,遮住了大半張臉,那露出在黑髮間,清冽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然而,更多的,卻是戒備和一絲隱隱然的冷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