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離王一平溺水身亡已是第三個年頭了,時間跨入1983年了。第一年清明節他們幾個邀約在一起看望過王一平。
如今祈冰、大明都進入第三個學年了;劉莎莎今年是最後一年在校學習了,馬上要安排去銀行實習了;志軍已經進入工廠半年多了,分配到動力車間維修班;柳箐還在當學徒,今年可以出師了;溜子的小店一如既往的做着生意;祈芸、尤曉麗、唐雯和華子仍舊共同經營着“小小時裝店”。
在今年清明節即將來臨之際,祈冰想邀約志軍、劉莎莎和柳箐一起去看看王一平。祈冰跟他們說了這個想法之後,他們一致同意,約定清明節這天一起去。
清明節的頭一天,祈冰和志軍一起去了王一平家,一來看望一下王一平父母,二來了解一下王一平妹妹王一凡的情況。
當他們進屋時,王一凡正在桌前看書,因爲聽不到,王一凡始終沒有離開書本,專注地看着書。
王一平父母熱情地招呼他們入座,他們也將買來的禮物送給他們,他們推辭着,由於動作過大,最終還是驚動了正在看書的王一凡。王一凡扭頭一看是他們,立刻起身向他們走來,臉上露出興奮和激動的神情,嘴裡發出“呃呃”的聲響。
祈冰打着手勢向她問好,並問她學習怎麼樣?身體怎麼樣?王一凡靈巧地打着啞語,一一作答。她告訴他們,她現在很好,他們來家裡,她很高興。她在讀小學三年級了,馬上要讀四年級了。身體還好,還是聽不見,只能在聾啞學校讀書,老師和同學都很好。有時也很想哥哥,也很想他們。
祈冰“聽”完她的話,心裡一陣難過,眼裡不由得溼潤起來。
祈冰繼續用啞語告訴她:“我們明天要去墓地看望你哥哥,你能去嗎?”
王一凡看了看父母,對父母打了一陣啞語,意思是她要去,早就想去看哥哥了,她要父親幫她去學校請假。父親點了點頭。父親“告訴”她,他們身體不好,去不了,也免得母親傷心,要她代他們在她哥哥墳前燒燒錢紙,王一凡懂事地點點頭。然後轉身對祈冰“說道”:“我可以去,你們帶我去吧,謝謝你們。”
在回去的路上,祈冰對志軍說:“其實這幾年來,我心裡一直都很自責,都很內疚。當時要不是我提議去江裡玩水,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哎。有時我在睡夢中時常夢到王一平,他總是問我他妹妹過得好不好,他父母怎麼樣,並希望我們瞅空代他去看看他們。你說,我一想到他,想到他的父母和可愛的妹妹,我就心裡難過極了。王一平的音容笑貌像刀刻一樣深深地印在我心裡,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一輩子都內疚不安。”
志軍勸他:“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也不要太自責了,這就是生活。人各有天命,各有各的活法。我們一起盡力好好照顧他的父母和妹妹,王一平的在天之靈也會知道的,也會安息的。”
“是啊,我們眼下能做的就是這些啦,還要盡力做好,讓一平在九泉之下放寬心啊。”祈冰喃喃地說道。
王一平的墳墓在濱江近郊王一平老家的一個公共墓地裡。
清明這一天,天空是陰沉的,下着小雨。遠處的地裡泛着金黃的色彩,那是油菜花的顏色。墓地裡時有別人前來祭奠亡靈。噼啪的鞭炮,嫋娜的煙霧,淡淡的燭香,似乎在昭示着今天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他們在王一平的墳前放好祭品,劉莎莎和柳箐也把在路上摘來的野花野草做成的一個花環放在碑前。
王一凡先行敬香,然後他們隨後敬香。
王一平的墳墓很簡樸。橢圓形的土堆前面立着一塊墓碑,右上刻着王一平的生辰和歿日,中間刻着“王一平之墓”五個大字,右下刻着“妹妹:王一凡泣立”七個小字。墓碑前後長滿了荒草,墳堆四周以及上面全是不知名的荒草和小樹。
祈冰蹲在墓碑前一邊小心地用手拔除着邊上的野草,一邊小聲地向着墓碑說道:“一平,我們大夥都來看你了,你妹妹一凡也來了。你在那邊還好嗎?我們都很想念你。你不要掛記家裡,你家裡有我們照應呢,你就放心吧。好好在那邊享福吧。也希望你保佑我們大家,平平安安,一切都好。我們會永遠記住你的,會經常來看你的。安息吧,一平。”
王一凡垂手站在哥哥的墳前,眼淚不住地往下流,灑在哥哥的墓碑前。王一凡無聲地哭着,心裡似乎在向哥哥傾訴着什麼。
祈冰囑咐一凡趕緊給哥哥燒些錢紙。王一凡一邊替爸爸媽媽給哥哥燒錢紙,一邊也把自己的一份心意帶給了哥哥。
他們也先後給一平燒了錢紙,希望他不要節省,在那邊大把花錢,好好享受。
雨下得似乎有點大了。祈冰提醒該放鞭炮了。劉莎莎拉起王一凡,幫她揩乾眼淚。
志軍把鞭炮圍在墳前,然後點燃了。瞬時一陣震耳的“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驟然響起,一股煙霧立刻瀰漫在墳墓上方,墓碑上的文字霎時被遮隱了。
鞭炮的硝煙散去之後,祈冰率先朝着墓碑鞠了三個躬。他們之後都朝着墓碑鞠了躬。
“我們走吧。”祈冰眼裡似乎還有淚水。
王一凡一步一回頭,喉嚨裡發出“呃呃”的聲響。
祈冰知道,那一定是王一凡在喊哥哥,和哥哥道別了。
雨下大了。他們撐着傘,一步一滑艱難地走在泥濘的田間小道上。祈冰幾乎是扶着王一凡在走。這種溼滑的泥巴路,對於城裡出身的女孩來說,簡直就是噩夢。劉莎莎和柳箐一樣不會走路了,好在有志軍幫助,不至於滑倒在泥地之上。
看着他們狼狽的樣子,祈冰倏然想起那句膾炙人口的描寫清明的詩句來: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走在這樣空曠的田陌裡,頭頂悽風斜雨,耳邊間或傳來鞭炮之聲,人似乎感覺不在世間遊走一樣,彷彿脫離了凡塵,置身於另一個清靜的世界裡。
祈冰回想起剛纔炸鞭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王一平從墳墓裡緩緩升了出來,他向着自己笑着,但沒說話。他還是那雙魚泡眼,鼓鼓的,像要掉出來一樣;薄薄的嘴脣,單薄的身材......一切都沒改變。當祈冰定睛再看他時,隨着煙霧的消失,王一平也不見了。是自己的幻覺嗎?也許吧。也許不是,說不定真是王一平寂寞不過,趁着煙霧偷偷跑出來看他們一眼的。祈冰倒希望是幻覺,儘管有點離奇,但他相信他們之間還是有點默契的。即使是陰陽兩隔,那種希望和祝願卻是實際存在的。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特別是對於像王一凡這樣的女孩來說更是機會難得。祈冰決定讓王一凡好好開心一下。祈冰打着手語告訴她,這裡是農村,也是她的老家,許多年以前這裡曾經生活過她的祖先們。這裡空氣清新,田陌縱橫,樹木蒼翠,鳥語花香......你看,前面就是吃草的耕牛,還有鳧水的鴨子,四處覓食的雞羣。
王一凡睜大了眼睛興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覺得非常稀奇,非常有趣。王一凡也用手勢詢問祈冰,哥哥在這裡永遠住下去了嗎?祈冰感慨地“說”:“是的,永遠。”王一凡又“說”:“有這些可愛的耕牛,鴨子,雞羣和樹木陪伴着哥哥,我就放心了。”
聽着可愛的一凡這樣“說話”,祈冰真的好想抱着一凡痛哭一場。只想告訴她,哥哥走了,別怕,別哭,還有我們這些哥哥姐姐陪伴着你呢。
在走過一片油菜地時,王一凡示意要下去聞聞油菜花的花香。祈冰立馬同意了。他叫住前面行走的志軍他們停一會,等一等。他們不知究裡,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祈冰。
“怎麼啦?祈冰。”志軍問道。
祈冰指指一凡,說道:“她要下去聞聞油菜花的花香。我們等等她吧。”
“哦,這樣啊。一凡好有雅興啊,呵呵。我下去護着她。”說完,志軍打着傘也下田裡去了。
王一凡小心地走到一處花開茂盛的油菜花前,一隻手扶着油菜花梗,慢慢地將油菜花送到她的鼻子跟前。她閉着眼晴,細細地品味着、啜吸着,似乎陶醉在這片花海之中,彷彿自己也變成了花仙子徜徉在這金色的花海之間。聞了好一會,她似乎覺得還不夠,便掐下那朵油菜花,舉在鼻際,嗅着,聞着......見她如此陶醉,如此喜歡油菜花,志軍便放下傘,幫着摘了一些大大的油菜花朵。
過了一會,王一凡興奮地朝着兩個姐姐打着啞語,意思是花好香,要她們也下來聞聞。
祈冰示意她們下去,哪怕田裡溼滑,也要一凡開心開心。
祈冰把劉莎莎和柳箐扶下了田坎,讓她們隨着一凡高興一下。一凡興奮地在田裡摘着花朵,不一會手上就有了一大捧油菜花了。祈冰“提醒”一凡,在下雨,別淋溼了衣服。一凡只顧摘花,並不理會祈冰。祈冰只得囑咐志軍幫一凡打着傘。
在回去的路上,一凡捧着手裡的油菜花蹦蹦跳跳,快樂不已。
看着一凡如此開心,他們相視而笑,感到欣慰不已。
對於王一凡來說,今天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親近大自然,輕吻大自然,徜徉大自然。她感到異常地親切,異常地興奮,因爲她知道在這個美麗的大自然裡,有她親愛的哥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