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這場浩劫,人們似乎覺得要開啓一個新的時代了。
收音機裡時常放出祝酒歌,表達了人們對未來的祝願和期盼。“美酒飄香歌聲飛,朋友啊,請你乾一杯。。。。。。待到理想化宏圖,咱重擺美酒再相會。”
天藍了,雲開了,笑容重新回到人們的臉上。
“你辦事,我放心。”對新任領導的信任,無疑給憂心的國人以極大的鼓舞。新的長征即將開始,社會主義事業後繼有人,光輝的未來似乎在向人們招手。
然而平靜了一段時間,生活還是那樣繼續着,局面還是那樣維持着,“兩個凡是”指引着前進的方向。
生活在鐵路內外的居民們,還是得爲原本簡單的生活忙碌着。上班上學,人情來往,婚喪嫁娶。。。。。。依舊按着已有的程序進行着。
祈冰姐姐上班快兩年了。作爲女孩子,能夠穿上漂亮的衣服那是最幸福不過的事了。由於家裡布票和棉票本身不夠用,市面上也沒有什麼好看的服裝式樣,再加上家裡經濟條件的限制,奢望穿上好看的新衣的確是件很難的事情。
憑着姐姐在童裝廠工作的優勢,姐姐將廠裡廢棄的邊角餘料收集起來,花上少許的錢購置回來,然後在家裡縫紉機上拼湊出一件件好看的衣服來。
祈冰和弟弟經常穿着姐姐製作的衣服,街坊們還以爲是在市面上買的,惹得樓下的“冤家”明輝亮輝兄弟倆也要他媽媽買來穿。
這段時間市面上出現了一種面料,名叫“的確良”,最先從廣東那邊進口的。這種面料是一種新型的化纖織物,顏色豐富,挺括滑爽,耐洗經磨,一改市面上以藍灰色爲主調的服裝色調。這種衣料或成衣很快得到了人們的喜愛,特別是女人們、姑娘們的喜愛。
一般家裡一年一人只有一丈二尺布的布票,僅夠做或買一個成年人的衣服。祈冰家裡五口人,每人一丈二尺布,僅夠做或買一套衣服,如果是冬季做了,其他季節就沒有新衣可穿了。
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一般家裡都有自己的應對方法,那就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還有就是“下移式”穿法,就是老大穿了,老二穿了,老三接着穿。。。。。。”之所以這樣穿,是因爲衣物是全棉的,牢靠、敦實,經得起“磨礪”。
“的確良”不是全棉的,含有一定的棉,比如含棉30百分號,用布票時不是一對一,可以按含棉的比例支付布票。這樣一來,原先布票不夠用家庭,可以緩解一下,用少的布票購置多一點的衣服或衣料。
祈冰姐姐祈芸買了一些“的確良”衣料回來自己做成衣,女孩子天生愛美,經祈芸一搗鼓,衣服穿在身上,頓時光鮮起來,引得周圍姐妹們紛至沓來,一飽眼福。看見祈芸穿的靚麗,姐妹們自然跟進,買來衣料要祈芸幫着縫製。
“的確良”不光可以做裙子,還可以做長短袖襯衫。一時間街上色彩紛呈,以往藍灰爲主的服裝世界很快被這股多彩的時裝佔了上風。
就祈冰這些男孩子們來說,也到了注意穿衣問題的年齡。雖說物質比較匱乏,能有一件時尚的“的確良”襯衫或褲子,那是一件很炫耀的事情。
祈冰央求姐姐幫着做一件“的確良”的衣服,最好是襯衫。自己做肯定划算,若是去商店買,最起碼也得十元錢以上。這對祈冰這樣的人多口闊的家庭來說,是難以承受的。
姐姐答應了,跟媽媽商量了後,幫祈冰做了一件天藍色的長袖襯衫。祈冰穿在身上,不停在穿衣鏡前看個不休,美得不行。
此時已到了十月底,天氣有點涼意了,但祈冰依舊穿着這件“的確良”襯衫上學,分明是想在同學面前炫耀一番。
媽媽提醒他小心着涼,祈冰不爲所動,天天穿着這件襯衫上學。
姐姐揶揄他說:“人家是女孩愛美,你也跟着湊熱鬧啊,臭美得不行啊,呵呵。脫了吧,穿了幾天了,當心發臭哦。”
祈芸的手藝不錯,引得一些原來不怎麼上門的同學,紛紛上門找她縫製衣服。
其中一個女同學最會跟祈芸套近乎。襯衫和裙子做了幾件了,還不滿足,還拿來一款流行裙子的樣式,要祈芸參照着做。
祈芸笑她說:“你像地主老財啊,家裡很有啊,做了幾件了,還做啊。”
這個女同學叫劉菲菲,原先跟姐姐一個班的。家住在鐵路里,是祈冰所在小學上幾屆的學生,按說算是校友了呢。她爸媽都是銀行的職員,家裡還有一個妹妹。
有一天晚上,劉菲菲過來取那件裙子,還把她妹妹也一同帶來了。
祈冰正在家畫畫,看見她們進來。當時姐姐祈芸下樓買線去了,祈冰便叫她們坐一會。劉菲菲早跟祈冰熟絡了,便也不客氣坐下等着祈芸回來。聊天的時候,見祈冰老往她妹妹身上瞅,才發現妹妹是第一次來,於是便把妹妹介紹給祈冰。
劉菲菲對祈冰說:“我妹妹叫劉莎莎,在鐵路里那邊讀中學,好像跟你同年,也讀初二了。”
祈冰略微侷促地回答說:“哦,她也讀初二啊。”
劉莎莎看了看祈冰,點了點頭。
祈冰第一眼看見劉莎莎時,覺得心裡有點心跳的感覺。劉菲菲身材勻稱,眼睛較大,皮膚雖不那麼白皙,但很健康,富有活力。特別是那雙眼睛很靈動,像會說話一樣的。這點給祈冰留下很深刻的映象,也給祈冰留下了好感。
劉莎莎看着祈冰桌上的畫板,問道:“你會畫畫”
祈冰不好意思地把畫板往裡挪了挪,回道:“會一點,瞎畫的,呵呵。”
“瞎畫都這麼好,不簡單。”
正說着,姐姐祈芸回來了。“又有新客戶來了啊,這是”祈芸看着劉莎莎。
“哪裡啊,這是我妹妹啊,哪來的新客戶呢。做了幾件衣服就叫喚開了呢。”
“我哪知道是你妹妹呢。”
“芸芸姐姐好”劉莎莎問候祈芸。
“喲,小嘴還蠻甜呢。多大啦”
“跟祈冰差不多大呢,也讀初二。”劉菲菲搶着回答。
她們跟祈芸聊着天,祈冰便帶着畫板進裡屋繼續畫去了。
祈冰將上次去廬山的寫生,選出滿意的幾張,然後繪成水彩畫。這次畫的是秀峰的一張,正在塗抹水彩時外面傳來姐姐祈芸的喊聲:“冰冰,她們要走了,跟你打招呼呢。”
祈冰正準備出來時,劉莎莎走了進來,看見桌上的畫,便過來仔細觀看:“喲,好漂亮的山啊,是什麼山啊”
“這是上次我們去廬山寫生時畫的,這是秀峰。”
“不簡單,你還去過廬山我都好想去呢。”
祈冰不敢看劉莎莎的眼睛,靦腆地說:“是我們老師帶我們去的。”
“走了,莎莎。不早了,想和祈冰學畫畫,下次再來。呵呵。”劉菲菲在外面催促道。
劉莎莎笑着說:“肯定要跟他學啊,他畫的蠻好的。再見啊。”
她們走後,祈冰問姐姐:“菲菲姐怎麼跟你是同學呢她不是住鐵路里嗎”
姐姐回答說:“是同學啊,說起來這裡有個緣由的。她爸原來被打成右派,原來準備下放到廣西的,連名單都定好了。後來她爸有個同學暗地裡幫了忙,纔沒有被下放。菲菲上學的時候,那些人還是刁難她家,不讓她上鐵路里的小學,要她去鐵路外上學。後來她就成了我的同學。”
“哦,是這樣。那她妹妹怎麼上了鐵路里的小學呢”
“運動到後期了,情況要好些了,那些人自身難保,也管不了她家的事了。”
由於“的確良”的流行,這段時間裡,學校裡也發生了明顯變化。特別是女生變得愛俏起來。以往服裝單調的顏色和式樣,隨着女生衣着的改變,逐漸明朗和繁雜了起來。
畢竟愛美是人的天性,更不要說那些青澀、單純,正處於青春躁動期期的男孩女孩了。
祈冰不滿足於只有一件“的確良”襯衫,他希望擁有更多一些的衣服。囿於家庭環境的限制,祈冰的願望自然難以滿足。當然,姐姐會在最大程度上,採用變通的方式,稍稍迎合一下祈冰的奢望,儘管差強人意,這也算是很滿足的了,畢竟還是那種“的確良”的面料呢。這種變通的方法,不得外傳罷了,否則祈冰便覺得很沒面子了。
鐵路里那邊的同學,因爲家庭條件大多要優越一些,他們的穿着要比鐵路外的同學要稍好一些。但屬於鐵路外的溜子和華子卻不遑而讓之。
祈冰奇怪的是,溜子和華子他們時常穿着好看的“的確良”襯衫和毛的卡的褲子。按經濟條件來說,他們兩家的情況還不如祈冰家好。雖然他們不在一個班了,但時常在一起玩耍。溜子上次要給煙祈冰抽,祈冰就覺得溜子有點財大氣粗的樣子。抽菸固然不好,也不是他們這個年齡可以享受的東西,祈冰主要質疑他們哪來這麼多錢呢。
有一天,溜子偷偷指着祈冰身上的衣服,小聲說道:“你這衣服,一看就是拼湊的貨色。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啊,趕緊脫了吧。”
祈冰眼睛一翻,說道:“怎麼啦拼湊的。你拼件我看看。”
“算了吧,彆嘴硬了。想穿好的,跟我弄啊。保準你可以穿上毛的卡的褲子,還有白色“的確良”襯衫。還可以給你配一雙白球鞋。”
祈冰知道,這套行頭是目前最時興的服裝。祈冰有雙藍色的球鞋,爲了弄成白的,偷偷搞來白粉,塗抹在鞋面上,以圖將藍色的球鞋變成白色的,這個秘密只有天知道,要是眼下的溜子知道了,只會讓他笑掉大牙了。祈冰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這雙“白球鞋”。
見祈冰不語,溜子便催他表態。
祈冰也想知道溜子到底是何方神聖,活得這麼輕鬆自在。祈冰疑惑地問道:“跟你怎麼弄呢說說看。”
“去擂肥”
祈冰知道,他是要他去搶小學生的錢。也就是前幾年“洗錢”“洗荷包”的意思。所謂“肥”是指身上有錢的人。
祈冰大驚,問道:“你還在幹這個”
溜子一臉無奈的樣子,說道:“不幹這個,哪來錢進呢。家裡就那樣。哥哥從牢裡出來,一直沒做事。環境不行啊。”
“這樣搞錢,不怕抓了”
“怕抓告訴你吧,我們這個年齡坐不了牢的。就是抓了,過個兩天,又放了。拈不上筷子的事情,不算犯法,小鬧鬧而已。抓住了,交給學校教育教育就行了。”
祈冰不解,又問道:“每次搞這點錢,能有什麼用呢”
溜子不無得意地說:“這點錢開玩笑。積少成多啊,不在一個學校門口搞錢,要換着搞,多走幾個學校。這錢就不少了吧,嘻嘻我們還有指定的#039;肥羊子定期上貢呢,這個保密啊。”
祈冰一想,覺得這幫兔崽子是有點邪乎。這樣搞錢,當然過得滋潤啊。
“還是算了吧,你這活我幹不來。你還是自己弄去吧,當心掉到溝裡。”
“別裝了,走,跟我走,去我家玩玩,這無花果今年是沒有了。玩點別的。”溜子和華子一起把祈冰拽到了溜子家。
家裡沒人,溜子打開燈,招呼祈冰和華子進來。
坐定之後,溜子拿出一包煙,從中熟練地抽出兩支,散給祈冰和華子,祈冰沒接。
溜子慫恿着祈冰說:“抽啊,都是男子漢了,抽根菸又不會要你命。”說完,硬把一支菸塞在祈冰手裡。
看着他們熟練地吸着煙,向外吐出一個個菸圈,菸圈在空氣中慢慢升騰,越變越大,最後變成煙霧瀰漫在狹窄的空間裡。刺鼻的菸草味道讓人感覺窒息,祈冰不由皺了一下眉,看看手上的香菸,恨不得立刻把它捏碎。
這時屋外有人敲門。
溜子說可能是尤曉麗和唐雯來了,於是便去開了門。
“好啊,你們在這裡偷着吸菸啊,我要到學校舉報你們。”一個柔美的少女的聲音傳了進來。
溜子一把把她來進來,“別叫了,姑奶奶。快點進來吧。”
“這不是祈冰麼你怎麼也在這裡做壞事呢。”剛纔在門外叫嚷的女孩問祈冰。
祈冰覺得眼熟,但不知她的名字。
溜子介紹道:“她們兩個都是我們八班的,這個問你話的叫尤曉麗,另一個叫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