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仲春二月的早晨,天色微明。天空中的雲層呈淺黑色,如同浸潤的水墨畫一般,深厚而且恣意,淅淅瀝瀝的小雨從中飄散下來,慢慢地給微醒的大地罩上一層淡淡的霧色。
祈冰住房的窗外,這時響起了人聲、水聲和木桶碰地的聲音。祈冰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發出聲響的地方是樓下對面的自來水取水房。此刻大人們正在排隊取水,擔回全家一天的生活和洗漱用水。
祈冰睜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要不是爸爸叫醒他,他還在甜甜的夢鄉里神遊呢。祈冰歪着小腦袋,盯着窗戶玻璃上流下的雨水發愣……他知道從今天開始,他不能再睡懶覺了,爸爸要帶他和弟弟去上幼兒園了。昨晚爸爸跟他說上幼兒園的時候,他不知幼兒園爲何物?爲什麼要上幼兒園?他搖着頭,咕嚕着:“我不去,我不去的!”弟弟在旁邊也嚷着“我跟多多(弟弟發音不清,總把哥哥喊成多多)在家玩,不去幼兒園!”弟弟小祈冰兩歲,祈冰今年七歲。祈冰明年九月就要上小學了。爸爸不放心小哥倆在家。儘管家裡還有個姐姐,但姐姐也要上學,也照顧不到他們。幸好小哥倆還比較比較聽話,不會到處亂跑,總在家裡玩耍。
祈冰的家是個二層的磚混結構的樓房,房齡有十幾年。坡屋頂,紅色的瓦,外牆已顯斑駁的痕跡,屋內是木地板。這幢樓房裡共居住着六戶人家,祈冰家在二層,另外還有三戶;樓下有兩戶人家。祈冰家起初並不在此居住,是爸爸一個朋友介紹來此租住的。
這幢樓房原是一個姓朱的地主的房子,後來被收歸國有,祈冰家也順理成章地成了這裡的公房承租戶。這幢樓房在祈冰居住的渣家甸裡算是最好的房子了,而周邊大多是磚木結構的平房,甚至於還有不少棚戶房。
整個渣家甸有十一條縱橫交錯且自然形成的小街小巷,甸裡有三百多戶人家,大多不是這裡原住民,基本上是由濱江市周邊鄉下移居過來的。甸里居民口音五花八門,似乎是一個小型聯合國。雖說口音繁雜,但人們還是能夠互相交流,融洽和諧地生活在一起。甸里居民很多是拾破爛的,並以此爲生。加之甸子背靠好幾個湖塘,被人戲稱爲渣家甸,一傳十,十傳百,以至於後來成了這裡正式的名稱。
祈冰所住的樓房有自來水管,不用起早牀排隊擔水。樓下那些住戶基本上靠擔水過日子,生活過得十分艱辛。
“冰冰起牀了,快點啊!”爸爸叫着祈冰的乳名。祈冰應了一聲,順勢蹬了熟睡的弟弟一腳,弟弟仍在沉睡着。祈冰顧自穿起衣服下了牀,趕緊去廚房洗漱。爸爸把早飯做好了。
弟弟也起來了,正在穿衣。祈冰跑到牀邊拿起一張草紙,風也似地衝向樓下,直奔幾十米外的公共廁所。甸里居民多,廁所少,每次上廁所要像打仗一樣,因蹲坑太少,需要排隊等候。所以搶先一步,必然怡然自得,海闊天空;落後一步,則是如履針氈,似下地獄!祈冰好幾次差點將屎拉在褲子裡。還是有一次出了洋像,祈冰實在憋不住了,遂跑到廁所後面解決了,結果招來看管廁所的王大爺一陣痛罵,之後還告訴了爸爸,又招來爸爸的一頓呵斥,搞得祈冰鬱悶了好幾天。所以,經驗告訴他每次如廁動作不僅要敏捷,速度還要更快,才能不落於人後!祈冰此次還算順利,回來時還哼哼唧唧的,愜意不已啊!
祈冰回家吃完早餐已是上午八點了。外面春雨仍在瀟瀟,窗外的柳樹上已綻出不少尖尖的嫩芽,像一張張飢渴的小嘴吸允着春天的乳汁。
甸裡的小巷裡,人來人往,大家各奔東西忙着各自的事情去了。祈冰爸爸推出一輛老舊的28吋的自行車,把雨衣給祈冰小哥倆穿好。爸爸將弟弟放在車子的橫樑上,把祈冰放在後座上,然後推着他們出了巷口。迎面碰上祈冰家對面屋裡的牛奶奶,牛奶奶右手挽着菜籃,不解地問道:“冰冰爸啊,這是送他們去哪裡啊?”“哦,送他們去幼兒園呢!”爸爸迴應道。“牛奶奶好!”祈冰哥倆齊聲叫道。“呵呵,好啊,好!”牛奶奶摸着祈冰的頭說,“孩子小,是要早點受教育啊,好事,好事啊!”牛奶奶頻頻地點頭。
祈冰一家三口穿過幾條巷子,很快走出了甸子,來到了大馬路上——濱江大道。
祈冰對這條大馬路非常陌生,因爲祈冰和弟弟自幼跟爺爺奶奶住在離市區40多公里的黃林鎮鄉下。去年底纔回到渣家甸的父母家.可以說祈冰小哥倆的童年基本是在鄉下度過的。在鄉下的幾年,祈冰幾乎成了那裡的孩子王,爺爺奶奶怕他不學好,就像小樹長歪了,大了難得扶正。於是又把他們送回來了。
因爲大馬路路寬,車速都比較快,爸媽從不讓祈冰小哥倆上這裡玩耍。小哥倆也很聽話,也沒偷偷來過。
這條大馬路東西全長13公里,雙向八車道,幾乎貫穿了整個濱江市區。這是市區唯一一條最寬,最長的馬路。尚未吐綠的梧桐樹,伸着光光的枝椏,分列馬路兩端,綿綿延延像是錚錚鐵骨的士兵守護着這條大馬路。
無軌電車拖着長長的辮子快速駛過,另外還有小車,貨車和其他公共汽車來往穿梭,騎自行車的人們像兩股洪流分別朝東和西滾滾而去。
這一切讓祈冰感到非常新奇和驚訝,他怔怔地看着,彷彿來到了另外一個奇異的世界。
祈冰爸爸推着車從人行道穿過這條馬路,來到了對面的一條小馬路上。這是一條緩緩向上的坡路,坡頂就是一個火車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