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頗爲奇怪地看了看衆人,自從印刷術之事後,曹操便勒令他在家讀書。雖然那次曹操當着他們兄弟面前商議算計許攸之事,但此事具體發展到什麼程度,曹植也不清楚,於是來到大廳之中,也就靜靜地坐下。
當衆人到齊之後,曹操清咳了幾聲,說道:“方纔本將與子遠商議了一下出使之事,無奈子遠不同意讓奉孝擔當使者。”
衆人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郭嘉的眉頭皺得最緊,凝聲說道:“袁本初雖看不起寒門士子,但其一向以世之孟嘗自居,孟嘗君手下食客三千,當中不乏雞鳴狗盜之徒。袁本初心中雖對寒門士子不屑,然其表面亦肯定會做出禮賢下士之風。以嘉爲使,絕無問題!”
曹操聽得此言緩緩點頭,繼而說道:“奉孝言之有理,因此本將對子遠目的頗爲懷疑。蓋因其否決了以奉孝爲使之後,卻是向本將提出,讓奉孝擔當副使,而讓子修擔當主使!”
衆人聽到,臉色齊變,程昱脾氣最爲火爆,冷哼一聲道:“許子遠此舉,不就是想留大公子於鄴城做質子,從而要挾主公!如此左右逢源,兩邊受益,端得好算計!主公決不可答應此事!”
程昱的話說出了衆人的心聲,因而齊齊點頭,倒是曹植眉頭緊鎖。若然只與曹昂有關,曹操就絕對不會將自己也叫來了,此事絕對還有後續。
果然,曹操輕輕擺手道:“仲德所言本將當時就想到,只不過許子遠隨後提出之言,卻是讓本將不解。其雲,若然子修不去,以名聲而論,亦可讓植兒擔當主使前往河北。”
“四公子?”廳中衆人齊齊驚呼,這一提議確實出乎了衆人的意料。現在的曹植雖有才名,但畢竟只是孩童,而且曹昂的地位穩固,若是以曹植當質子,有點不夠分量。當然,這只是聽到之後本能所起的念頭,在座的都是智者,片刻之後便有新的想法。曹植雖然在曹家的分量不如曹昂,但是以曹操唯纔是舉的政令看來,他肯定非常欣賞曹植。若是留曹植做質子,也是一張不錯的牌,關鍵時刻總能起到些作用。
廳中沉默了一陣之後,劉曄就當先搖頭道:“主公,以四公子之安危換一騎兵訓練之法,不值!來年只需擊敗呂布,俘獲其麾下,亦不難得到訓練騎兵之法。至於借兵一事,只是錦上添花,早前我軍敗於呂布,只爲不熟悉其戰法。而來年我等先有印刷術爲助,先可在聲勢上壓呂布一籌;除此之外今年四公子之賊贓嫁禍之計離間了呂布和兗州世家的關係,加之我軍士卒知恥而後勇,與呂布之戰我軍已然不落下風。主公根本無需讓大公子或四公子去河北冒險。”
劉曄的分析卻是十分透徹,不論是長子曹昂,還是這段時間表現突出的曹植,都不值得曹操拿出去換。
聽完劉曄的分析之後,曹操卻是苦笑道:“如此,看來奉孝之計要落空了。”
郭嘉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道:“嘉此計落空,只不過是多了些波折罷了,對大局並無決定性影響。而大公子或四公子隨便一人有失,都是偌大的損失。”
曹操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本將就去回絕子遠吧。”
話音剛落,那邊曹植忽然開口道:“父親,植兒願意擔任主使前往河北!”
“刷”一下,大廳之內數道目光頃刻間集中到曹植的身上,曹操眉頭一皺,怒喝道:“不可胡鬧!此事非同小可,跟汝潛入軍營到徐州不可同日而語。”
曹植也不懼怕,輕輕搖頭道:“父親只是覺得孩兒有危險,纔不讓孩兒前往吧。其實孩兒覺得,父親根本無需擔心此事。”
曹操聽到,大爲不解,凝聲問道:“此話何解?”
曹植自信一笑道:“奉孝先生曾經說過,袁公最重名望,想必他不會爲難區區小童,若是如此,恐怕袁公自己也沒面子。”
曹操神色凝重地搖頭道:“話雖如此,但凡事皆有變數,爲父亦非事必對本初有所求,無需讓汝冒險。”
曹植也跟着搖頭道:“父親此言差矣,許子遠讓大哥和孩兒隨便一人前往,應該也是臨時起意。也就是說袁公根本不知此事,他也並無歹心。而且袁公和父親之間,不僅是盟友,更是好友。不說其他,若然袁公他公然殺害好友之子,或者將好友之子軟禁在鄴城,父親以爲天下士人會如何看他,以袁公的脾性會不會做此不智之事?”
曹操對於袁紹脾氣可謂熟悉至極,袁紹非常愛惜羽翼,絕對不會做此傻事。不過袁紹不會,不等於他麾下的人不會,田豐、沮授、郭圖、逢紀等人皆非笨人,如此大的餡餅送到面前,他們怎麼會不吃。想到這裡,曹操斷然搖頭道:“本初雖然不會,然難保他麾下的人不會如此。”
曹植聽到,小嘴裂開,露出燦爛的笑容和那標誌性的小虎牙,說道:“如此,父親就更加不必擔心了。袁公麾下有智謀之士,難道父親麾下就沒有,不說其他人,單一個奉孝先生,就足以對付他們了!”
“這個……”聽得此言,曹操這次總算猶豫了。
曹植深知趁熱打鐵的道理,繼續說道:“而且孩兒去往河北,對父親有大大有利。首先可以讓奉孝先生的計策成功,除此之外還可以加強父親和袁公的關係,還有便是打探河北的消息。而士林早有傳聞,許子遠無德,這次父親駁了他面子,難保他不會在袁公面前中傷父親。如此一來,若然袁公來年轉而助呂布,那對父親可謂大大的不利!”
“嘶……”聽得此言,曹操倒吸了一口冷氣。曹植的推斷,也並非沒有可能,特別是想到許攸那圓滑無比,但兩面三刀的性格,自己恐怕被他賣了也不知道。少年時代的袁術便數次被許攸耍得團團轉,幾次三番之下其纔看穿,進而疏遠了與許攸的關係。由此可見,許攸的厲害,對此,曹操也不得不防。
曹植一席話,讓廳中衆人久久無語,特別是他最後許攸性格的問題,不得不讓衆人重新思量此事。
倒是郭嘉,神情嚴肅說道:“此事如何決定在主公身上,不過嘉以爲,袁本初爲人好大喜功,愛惜羽翼,主公暫時與其又無衝突。想來袁本初也不會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扣住大公子或四公子當質子。當然,河北才智之士極多,此舉亦不能不防。”
曹操對袁紹的認識比郭嘉更加深,只不過郭嘉這話也說得嚴肅,曹操不得不認真考慮,因而很快又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中,再次搖擺不定。
倒是曹植,見到曹操陷入了思索,便不再說話。其實對於去河北,曹植也沒有如自己所言那麼有把握從袁紹那裡脫身。那爲何曹植還要提出前往河北,其中的用意主要是爲了提前佈局。
要知道,歷史上曹操擊敗袁紹,統領北方之後,其麾下分成幾股勢力,分別是宗親、早先起家的時候跟隨的班底,還有便是河北士族。無論是宗親還是最先跟隨他的班底,對於曹操本人都是忠心耿耿,在後來曹操選擇接班人的問題上,他們都沒有給出太主觀的建議,只是一切唯曹操之命是從。不過除了這兩股勢力之外,最大的一股便是河北士人。而歷史上曹植與曹丕競爭世子之位的時候,便是得到河北士人這股勢力的大力支持,才最終勝出。而曹植一方,雖然從這方勢力內拉了不少人,但結果還是敗了。
而這股將曹丕捧上神壇的勢力,最終卻是轉而支持司馬家,篡奪了曹魏江山。嚴格來說,這股最早跟隨袁紹,代表豪族和守舊的勢力一直都沒有跟曹魏妥協,他們支持曹丕,只是暫時的屈服,最終他們選擇了新的代理人——司馬家,用另外一種方式擊敗曹家所代表的寒門勢力,復興了豪族的勢力,同時將寒門勢力打壓了數百年不得擡頭。
曹植之所以要前往河北,就是爲了佈局,若然在官渡之戰分出勝負之後,那些豪族見到勢色不對,肯定已經決定了潛伏。那時候對曹操絕對敵視的他們,曹植想打入他們之中,再進行佈局,只怕是太難。這豪門勢力之中,絕對不乏智者,他們擰成一團,曹操就算想打擊他們,也不可能將他們連根拔起。而現在曹植利用孩童那質樸的形象,應該可以大幅削弱河北士人的戒心,打入他們之內進行佈局。如此一來,也是爲了日後可以用削弱、清除、改造等多種方法收復這這股勢力。爲了華夏未來的歷史走向,這個險曹植不得不冒!
不過曹植雖然想去河北,但是最終決定權還是在曹操身上,而且曹植也知道,自己之前提出的理由並不是太充分。可惜真實的原因也不能告知曹操,這也讓曹植十分無奈。
那邊,曹操沉思了好一會之後,轉而問程昱道:“仲德,汝以爲如何?”
程昱很是乾脆,直接答道:“許子遠會不會離間主公與袁本初的關係還很難說,就算袁本初相助呂布,亦只能暗助,昱還是以爲,單單騎兵訓練之法,不值得冒險。”
曹植聽到,立時閃過失望之色,連程昱老頭都如此說,看來自己的理由確實不夠充分,連程昱都打動不了。
只不過曹植說不出理由,不等於其他也說不出,一直沉默不語的荀攸忽然開口道:“主公,攸以爲應該讓四公子去河北!”
“嗯?”一向沉默寡言的荀攸竟然在此時開口,衆人的目光都“刷”一下集中到他的身上。
荀彧和荀攸,一個是戰略眼光超羣,一個是戰術能力非凡,二人一內一外,對曹操都極爲重要。現在荀攸提出與程昱截然相反的意見,容不得曹操不重視,凝聲問道:“公達何以有此論斷?”
荀攸點了點頭道:“從仲德的角度,此次無論派不派人出使河北,其實都對當前戰局沒有任何影響。”衆人齊齊點頭,正是這個原因,程昱纔不同意讓曹植去冒險。頓了一下,荀攸繼續說道:“不過,派人往河北,長遠來說對主公亦有好處。”
曹昂聽到,卻是不解地問道:“不就是可以實現奉孝先生之計外嘛……”
曹昂話未說完,荀攸就搖頭道:“非也,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之處。”
“嗯?”衆人齊齊不解,而曹植卻是注意到,荀彧在輕輕頷首,見到這一幕,曹植便知道事情確實有轉機了!
那邊荀攸一字一頓地說道:“世家和名聲!”
此言一出,衆人若有所思,曹植心中卻是大爲驚訝,暗道:“荀攸是荀家的人,怎麼會……”
未等曹植有結論,荀攸便說道:“主公應該很清楚,當初求賢令一出,其實就已經註定了要與天下世家爲敵!”
曹操聽到,默默地點了點頭,若非這求賢令侵犯了世家的利益,呂布也不會入兗州,自己現在也不會落到如斯田地。這裡要說明一下,爲何求賢令會侵犯了世家的利益。衆所周知,漢代選拔官員的方法是舉孝廉,而選孝廉的乃是當地有名望的人,這種人十之**乃是世家中人。而世家之間通過聯姻、好友等各種關係,構建了一個千絲萬縷的關係網,如此一來,選取孝廉的自然也是世家之人了,這也使得寒門士子難以出仕。不過對比後世的九品中正制,舉孝廉已經算比較好的了,最起碼還有一些寒門士子能入圍。
只不過曹操的求賢令一出,只有有才,就能做官,這使得世家霸佔的官場資源受到嚴重的損害,那如何不損壞了世家的利益。正是如此,兗州世家纔在陳宮、張邈的帶領下迎呂布入兗州,以對抗曹操的統治。
其實這求賢令的影響,只不過是因爲曹操暫時只統領兗州,沒有擴散開去罷了。若然他的勢力擴展,恐怕去到哪裡,哪裡的世家就反對,除非曹操自己將求賢令取消。正是如此,荀攸才說曹操的求賢令一出,註定與天下世家爲敵。
不過說到這裡,曹操還是有些不太明白,皺眉問道:“這與派植兒出使河北有何關係?”
荀攸微微一笑,說道:“主公既然已經與天下世家爲敵,那自然要搶佔先機。現在河北可以說是天下世家最集中也是影響力最大的地方,若然主公能利用此次機會,將曹家的名聲在士林之中提高至讓天下世家仰視的地步,那麼日後就方便行事了!”
曹操聽得此言,心中一動,失聲道:“公達的意思,莫不是印刷術?”
荀攸淡淡一笑,頷首道:“主公英明。”隨後便閉嘴不語了。
此言一出,曹操當即陷入了沉默,仔細考慮其中的利害得失。而曹植聽到之後,也暗罵道:“真笨,利用印刷術擴大曹家的影響力,怎麼這個理由也想不到。幸好有荀攸,不然此次佈局就泡湯了。不過如此也好,父親要利用印刷術擴大曹家在士林中的影響力,而我則要在河北世家之中佈局,兩者一明一暗,相輔相成,確實不錯!”
曹操想了一會之後,轉過頭問荀彧道:“文若,汝以爲如何?”
荀彧點了點頭道:“公達所言有理。印刷術的影響力若然能完全釋放出來,那麼主公從此在名望上便可以與袁家相媲美,便可彌補主公與袁本初在先天上的差距。”荀彧的話,讓曹操看到了此次賭博成功之後的收益了,心中更爲猶豫不決。
而此時,郭嘉卻忽然開口道:“主公放心,如若是要去河北釋放印刷術的影響力,嘉有信心將四公子平安帶回來!”
曹操聽到,眼眉一挑,問道:“奉孝此話當真?”
郭嘉挺起胸膛,自信道:“嘉願立軍令狀!”
郭嘉此言,卻是讓曹操下定了決心,大喝道:“曹植、郭嘉聽令!命汝二人爲本將使節,前往河北,不得有誤!”
二人齊齊出列,拱手應道:“諾!”
下令完之後,曹操朝外面大聲喊道:“仲康。”
未幾,就見到一條鐵塔般的大漢從外面走了進來,一叉手,甕聲甕氣地問道:“主公有何吩咐?”
曹操大聲說道:“本將讓曹植與郭嘉爲使,前往河北。現命汝點五十名護衛,貼身保護二人,不可讓他們有任何損失,不然的話,汝提頭來見!”
許褚咧嘴一笑,大聲應道:“主公放心,俺就算舍了性命,也會護得四公子和郭先生周全!”
曹操點了點頭,轉而臉容一鬆,露出淡淡的微笑說道:“此行雖然兇險,不過本將倒是有萬全之策。”
衆人聽得大奇,曹操輕笑一聲道:“植兒,隨爲父來取一物,汝只要將此物親自交到本初手上,汝自然能平安回來。”說完又派人將同意讓曹植爲主使,郭嘉爲副使前往河北之事告知許攸,自己便帶着曹植神神秘秘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