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相傳爲春秋時齊桓公所建,不過其現在最出名的事件,倒非與齊桓公有關。而是作爲戰國時期,七雄之一魏國的陪都。而魏國鄴令西門豹,爲治鄴城境內的漳河而投巫的事,幾乎婦孺皆知。這也是迄今爲止,鄴城最爲著名的故事了。
紛飛的大雪給古老的鄴城換上了銀裝,城內城外全是白茫茫一片。天剛剛亮,便已經有人出來將鋪滿青石板官道的白雪清掃到兩邊,不到一個時辰,官道上積聚了一夜的雪已經被清理乾淨。而此時,也是鄴城開城門的時候。
早就城外等候的百姓,有序地排隊而進,威嚴的士卒正認真地對這些百姓進行搜查,同時收繳入城的人頭稅。行腳商開始在市內出沒,而鄴城東西兩市的商鋪也開門營業,河北第一大城,終於要開始一天的熱鬧了。只不過偶爾在大街或者城門進出的華貴馬車,百姓見到,盡皆主動讓道,而士卒也是肅然起敬。讓熱鬧的氣氛之中帶着一點另類,只不過這也是鄴城作爲關東大小世家雲集之地的一種特色。
午時左右,冬日的陽光讓守城門的士卒感覺到一陣舒坦,整個冬天裡面,最舒服的便只有這一、兩個時辰。因而此時的士卒,檢查起進出的百姓來,都沒那麼積極了,紛紛將兵器斜依在城門邊上,自己則暴露在陽光下取暖。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嗒嗒嗒”的輕響聲。守城的士卒一下子就辨認出,這是馬蹄聲,而聽聲音,戰馬的數量不會太多。對於這種數量不多的馬蹄聲,士卒們實在太熟悉了,這是大世家子弟們出入方有的待遇,因此他們臉上的疲態頃刻間消失,整個身體站得筆直,駐足凝視聲音來源處。
未幾,就見到幾名騎兵在前面開路,兩輛馬車緊隨其後。守門的袁軍見到這幾名士卒衣甲陌生,心中一凝,手中握着的兵器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閃着幽幽冷芒的刀刃遙指前方。
只不過很快,就聽見一名老卒低喝道:“不必緊張,來的有我軍旗號!”聽到老兵的話,袁軍士卒們才注意到,車隊前面的騎兵,正扛着兩面大旗,其中一面寫着一個大大的“袁”字。
而此時,車隊中一名騎兵策馬衝向城門,那些排隊入城的百姓見到,紛紛避讓。當那名士卒來到城門口前,當即勒住戰馬,大喝道:“許攸先生出使兗州歸來,尚有兗州曹徵東使節,先生命令立即放行!”
聽到來人竟然是許攸,所有袁軍大驚,要知道袁紹麾下雖然謀士衆多,但許攸絕對是最受重用的那麼幾個,可以說許攸在袁紹麾下地位不遜色於荀攸、程昱等人在曹軍中的地位。
沒有片刻猶豫,所有士卒在一名校尉的指揮下,“刷”一下向官道兩旁分開。而那邊車隊並沒有停下來,毫無阻擋地緩緩駛進了鄴城。
這車隊正是曹植一行,而此時車內,曹植還以爲要受到一番盤問查探方能進城,想不到馬車居然停也沒有停下來,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駛進鄴城了。與當初自己和曹昂進鄄城的難度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想到這裡,曹植輕輕搖頭,暗道:“上位者無視綱紀律法,如何以法治人!反觀兗州,上至將領,下至士卒,皆無視身份,悉數按律辦事。管中窺豹,這就是差距。”
郭嘉雖然不知曹植想什麼,但見到他搖頭,也大約猜到三分,於是笑道:“四公子所見只是表象,接下來幾天,四公子還可以見到更多。想來看完之後,四公子就會明白,爲何當初嘉還有文若,都義無反顧地舍袁本初而投主公了。”
曹植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道:“植拭目以待!”
車隊順利進入了鄴城,許攸的隨從在前領路,首先帶着衆人到了驛館。這也算是不成文的規矩了,若然未得主人家的批准,來訪使節只能居住在驛館,不得出外半步。由於有許攸親自出面,所以一切手續很快就搞好,許攸安排了一個大院子給曹植一行人居住。末了,許攸卻是對曹植和郭嘉笑道:“植兒,奉孝,汝等且在這裡好好住下,攸現在就去見袁公,一有消息,立即就會有人來通知你們的。”
打交道這事,自然都交給郭嘉,只見他輕輕點頭道:“子遠放心,我等自曉得。”
許攸也不屑於跟郭嘉這等寒門士子說話,淡淡地說了幾句話之後,便告辭而去。郭嘉也不在意,待許攸走後便和曹植一同進院子之內歇息。而許褚則安排人手,負責他們所居住的院落安全。
且說許攸這邊,離開驛館之後便立即往州牧府見袁紹。說起來,現在袁紹的官位有點尷尬。他本來只是渤海太守,得了冀州之後便自領冀州牧,這也算是漢末諸侯的常態了,打下哪個州郡就自領州牧太守。對於這個,朝廷制止不了,也不打算制止。
不過這畢竟是實職,不好聽,因此除了實職之外,還有虛銜。好像曹操,自領兗州牧其實才是最實在的,而呂布入兗州之後,也宣稱自己乃兗州刺史,明擺着和曹操爭兗州。這兩個官職在大漢還沒有四分五裂之前是分開的,不過現在嘛,就糊里糊塗了,也沒有人會去管。而曹操除了兗州牧之外,還有一個被李傕、郭汜掌控的朝廷所封的虛銜,徵東將軍。
這徵東將軍,在以前可是不常設的實權職位,而經過董卓胡亂冊封之後,早就沒多大意義。好像長安那邊,李傕、郭汜等董卓舊部,每個人頭上都掛着一大堆的封號,這些都成了虛銜。
只不過這裡就有問題了,曹操的徵東將軍,是因爲當初朝廷見他去青州剿滅黃巾而給的。但袁紹統領了冀州之後,就跟公孫瓚磕上了,兩人鬥了數年,袁紹也沒有什麼特別功勞。因此類似的虛銜一個也沒有,不過袁紹現在乃是天下最頂尖的勢力,沒有虛銜怎麼欺負人?因此便沿用了當初討董時候的盟主稱號,如此也是自己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告訴世人我袁本初不遵被董卓舊部所掌控的長安朝廷。
不過怎麼說來,袁紹都有些難堪,畢竟連實力遠不如自己的曹操都有被封徵東將軍了。府邸也改稱徵東將軍府,而他袁紹總不能將府邸改爲盟主府吧。
許攸匆匆趕至州牧府,袁紹早得了稟報,親自到正廳門前迎接他,這對許攸來說已經算是畢竟高的禮節了。只見袁紹此人,相貌堂堂,雖然有淡淡的笑容掛在臉上,但卻給人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許攸誠惶誠恐地走進州牧府內,卻是當先向袁紹請罪道:“攸未能完全主公託付,勸降孟德,請主公怪罪!”
袁紹臉上笑意不減,輕輕將許攸扶住,用他那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此事不怪子遠,子遠已經在書信中言明因由,此事只怪當初郭公則(郭圖)他們料錯了孟德的實力。”
許攸聽到,大聲說道:“多謝主公!”隨後,二人才在廳中落座,許攸拱手道:“主公,此次孟德派出其子曹植還有謀士郭嘉爲使節來河北,攸已經安排他們到驛館住下了。”
此事袁紹自然早就知道,許攸這麼說,只是循例向袁紹稟報罷了。聽到之後,袁紹輕捋頷下短髯道:“原來是之前名聲大噪的小神童?孟德倒是生了個好兒子,吾這個當伯父的卻是要好好見一見他。”
許攸聽到,在旁邊賠笑道:“此子的確伶俐。”
客套說話揭過,袁紹輕“嗯”了一聲,隨後話鋒一轉問道:“子遠可知道,孟德派他們前來,目的何在?”
許攸也沒有隱瞞,立即答道:“孟德想向主公借五千騎兵,以敵呂布!”
“嗯?”聽得此言,袁紹眼眉一挑,原本儒雅的臉色徒然一變,雙目射出凌厲的光芒,沉聲問道:“汝不是說孟德兵精糧足?何以要向吾借五千騎兵?”
袁紹的氣勢急變,讓許攸的心也忍不住急跳了幾下,深吸了幾口氣之後才平靜了下來,同時心中暗道:“這幾年來,本初卻是變了不少。”心中雖然如此想,但表面上卻是微笑着拱手道:“孟德雖然兵精糧足,但麾下皆是兵卒,與呂布的騎兵對上,先天就處於弱勢。他向主公借兵,亦在情理之中。”
袁紹聽完,方纔瞭然地點了點頭,沉思了一下才說道:“如此,明日着元皓他們到來,一同商議此事吧。至於接待曹植之事,汝有何意見?”
許攸知道,袁紹最重面子,這接待之事看得比實際商議之事更加重要,一般都是直接欽點,很少會跟人商議。此次難得地問自己,原本許攸還在想剛用什麼法子向曹植找回場子,如今袁紹給了這麼大的機會,許攸心中狂喜,暗道:“這不是明擺着給我機會報仇嗎?”
想到這裡,許攸腦袋急促轉動,很快嘴角就泛起點點微笑,向着袁紹拱手道:“主公,來者乃是孟德之子,若是讓攸等去接待,卻是於禮不合。因此攸以爲,可讓二公子和三公子去做此事,一來二位公子與曹植乃是同輩,便於溝通;其次主公與孟德有兄弟之誼,讓二位公子去,也可增進小一輩的感情,何樂而不爲。”
袁紹聽到,含笑點頭道:“善!”隨後卻是向外面喊道:“去將顯弈、顯甫叫來!”
未幾,就見到兩個身穿華服的青年來到廳前,稍大一人相貌普通見到袁紹之後,神情有些怯懦,乃是袁熙;而小一些那個,相貌英偉,舉手擡足間洋溢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貴氣,正是袁尚。二人見到袁紹之後,齊齊拱手道:“孩兒見過父親。”
袁紹輕輕點頭,笑道:“顯弈、顯甫,早前爲父跟你們說過,孟德之子曹植,此時卻是來了鄴城。”
袁熙聽到面無表情,而袁尚聽到,眼眉當即一挑,皺着眉頭問道:“父親,那曹植當真來了鄴城?”
袁紹微微點頭道:“正是,他們已經住進了驛館。”頓了一下,袁紹繼續說道:“所謂來者是客,爲父與你們曹叔父乃是多年的好友,此次其子來鄴城,卻是不可怠慢。你們子遠叔建議,此次由你們二人負責接待之事,一來可以讓你們歷練一下,其次也好可以讓你們小一輩多多接觸。你們別看曹植年紀小而看不起他,爲父早前已經跟你們說過,他的文章已有大家風範,當不恥下問,虛心向其請教。”
袁熙和袁尚聽到,臉色當即發苦,只可惜父命不可違,於是二人齊齊用不滿的目光,瞪了許攸一眼。不過對於二人的目光,許攸視若不見,靜靜地等着那邊袁紹仔細叮囑二人。事了之後,袁熙和袁尚又是不忿地瞪了許攸一眼,才告罪而去。
袁紹自然將二子的一舉一動都收於眼底,待得他們走後才苦笑着對許攸道:“子遠,他們倒是被吾寵壞了,不敬之處子遠莫怪。”
許攸連忙擺手道:“主公言重了。二位公子如此,只不過是還未明白主公是爲他們好,待攸去與他們解釋一番,他們自然會明白主公的苦心。”
袁紹輕輕點頭道:“如此便有勞子遠了。”說完,袁紹直接閉起雙眼,見得如此,許攸便知道袁紹是下逐客令,於是也告辭而去。
只不過許攸還未走出州牧府,便見到袁熙和袁尚一左一右地閃了出來,攔住了許攸的去路。許攸心中暗笑一聲,表面上卻是含笑問道:“不知二位公子可是有要事尋攸?”
一邊的袁熙默不作聲,而袁尚卻是冷“哼”道:“許子遠,我等之前拜託你之事沒有完成都算了,如今爲何要來害我兄弟?”
袁尚如此不分尊卑,許攸心中一陣不喜,只不過他畢竟是袁紹的兒子,許攸也只能壓住心中怒火,賠笑道:“三公子,你誤會攸的意思了。”
袁尚眼眉一挑,輕哼一聲道:“誤會?不知有何誤會之處?若是你今日說不出個因由來,我等兄弟絕不會放你離開!”
此言一出,許攸心中的怒火差點就忍不住要爆發出來,從來只有他如此對人說話,何曾有人敢如此質問他。心中雖怒,但許攸並沒有喪失理智,拱手道:“三公子確實誤會了。其實攸舉薦二位公子去招呼曹植,正是給二位公子機會好好教訓曹植啊。三公子你想一下,現在曹植由你們來接待,也就是吃的穿的都歸你們管,那麼你們想怎麼對付他,可謂易如反掌,這難道不是機會嗎?”
袁尚聽到,眼睛徒然一亮,繼而略帶敷衍地對許攸拱了拱手道:“卻是尚誤會了,請先生莫怪。”
許攸連連擺手道:“不要緊,不要緊。三公子明白了就好,此等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二位公子若想對付那曹植,千萬別放過啊。”
袁尚聽得,不屑地輕笑一聲,說道:“此事本公子自懂,何須你提醒。”
許攸瞳孔之中怒火一閃而過,最後還是忍住了,拱手道:“既然二位公子已經明白,攸便告辭了。”袁尚聽到,卻是將趕蒼蠅一般擺了擺手,而後拉着袁熙到一旁小聲低語去了。
許攸走了幾步,微微回頭盯着袁尚的背影,眼中殺機一閃而過,同時心中暗念道:“袁尚,本來許某還覺得利用了你心中有愧,準備手下留情。不過既然你如此出言不遜,就莫怪許某算計於你了!”想罷,許攸大步離去。
這邊袁熙卻是有些擔心地說道:“三弟,你如此跟許先生說話,怕不怕……”
未等袁熙將話說完,袁尚便不屑道:“那又如何,他許攸還不是靠父親纔有今日的榮華富貴?本公子扔一塊骨頭,他都要像狗一樣來舔,何須理會他。現在我等還是商議一下,如何對付曹植這可惡的小子!就是因爲他寫的那一篇破文章,我等兄弟就被父親責罵了數天,還要我們沒日沒夜地去讀書,這個仇,本公子一定要報!”
袁熙聽到,皺了皺眉頭道:“三弟,單憑我們卻是有些勢單力薄,聽說大哥過幾天就回來,不若將大哥叫來,我等兄弟一同對付他!”
聽到袁熙提到袁譚,袁尚不屑一笑道:“對付一區區稚童,何須等大哥。你若是怕了,也不用去了。”
“這個……”袁熙聽得,露出無奈的神情,沉思了一陣,待得袁尚就要發怒的時候,才點頭道:“此事父親吩咐我們兄弟一同負責,爲兄自然要去。”
袁尚哂然一笑道:“如此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