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地,衛狐狸臉上的苦笑化成了感激:“在下和妹妹現在已是這山中兩縷幽魂。蒙堂主不棄,待他日在下傷好之時,在下願捨命陪君子和堂主過上幾招。”
我站在人羣中聽得一愣一愣的,衛狐狸不愧是衛狐狸,到了這兒小命握在人家手裡說話也變了個畫風。平日裡他對我這個城主說起話來,哪有半分身爲人臣的自覺?哼!小人……
“爽快!”主位上的韓莊端起碗一仰頭將米酒灌下肚,少年的臉在火光中熠熠生輝。田烈傾身到韓莊面前,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見他說罷走上韓莊下首的位置落座,依舊面無表情目光犀利,看不出端倪。
韓莊揚手示意所有人坐下,一陣客氣之後,大家便開懷暢飲。
“宋大哥、宋姑娘,”韓莊再次擡起酒碗,我立刻端起面前的碗朝他的方向舉着。視線偷偷撇向衛狐狸,他淡然笑着回敬,和我略帶慌亂的緊張全然不同,就像是同舊友推杯換盞。
暗自平復一下心緒,我學着衛狐狸的樣子坦然看着韓莊。少年的臉在一瞬間嚴肅起來,琉璃一樣的眸子映着沉重,他舉着酒碗認真開口:“兩位既來到這裡,便是上天冥冥中的指引。本座在這裡當着所有苦難父老的面誠摯邀請你們兄妹二人的加入!同我們一起推翻庸主、誅殺佞臣!唯有這樣,你們纔不會終日被人追殺,受盡顛沛流離之苦。二位,可願意進這憫生堂?”
韓莊的聲音在夜空迴盪,清泉一樣的少年音卻震得我頭皮發麻。
大家的目光齊聚在我和衛靖遠身上,身側的韓燕更是期待的晃着我的手臂。“慢着!”還未等我們回答,田烈已經率先站起,他略帶不滿的掃了韓莊一眼,轉而扭頭打量着我和衛靖遠:“堂主,這兩人的來歷我們尚不明確。萬事須小心爲上,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姑父,您多慮了。那隻箭,還有宋大哥他身上的傷還不足以說明嗎?這裡的人又有幾個不是命運多舛,身陷冤屈悲痛?在別人還不願意說的時候,憫生堂是不會去揭他人過往的傷疤的。”
“堂主……”
“姑父不必再說,本座相信宋大哥他們。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不正是姑父您告訴侄兒的麼?”韓莊阻止了田烈接下來的話,我端着酒的手心已經浸出了薄汗。
衛狐狸白天告訴我的那番“身世經歷”暫時是用不到了。但這個叫韓莊的少年如此輕易信人,看田烈的表情就知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如此急於拉人,甚至都不調查一下“宋遠和宋玉”所犯何事,也不關心是祁家昏庸殺人還是“宋遠、宋玉”真的罪不可恕,看來距離反叛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田烈抑鬱落座,眉間怒意暗現。大家見這陣勢,也紛紛垂下臉,站在我旁邊的幾個女孩子甚至咬脣啜泣起來,男人們也是長吁短嘆,氣氛霎時變得無比沉重。
我不明白他們爲什麼突然間全都這樣,韓燕卻及時蹭到我耳邊輕聲道:“想來是兄長的話勾起大家的傷心事了,每回有新人加入都會帶來各種悽慘的經歷……但是,這一切很快就會終結了!”
“真的能終結麼?”我顫顫蠕動着僵硬的脣瓣喃語,用武力攻入城中推翻祁家,絞殺衛家,掀起內戰真的不是新添家破人亡的痛楚,而是圓滿他們天下大同的美夢麼?
“會的,所有的痛苦和不公都會終結!”許久之後,我聽見韓燕堅定的聲音。還有衛狐狸嚴肅決絕的話語,他說:“在下願意協同舍妹加入憫生堂!”
韓莊高舉酒碗:“好!衆位義士,天道祚衰,庸主無爲。今天,又有兩位命運多舛的義士加入我憫生堂殺庸主,誅佞臣的義軍,讓我們舉杯提前共祝起義大勝!”
說罷,他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衆人一起舉杯飲盡米酒:“殺庸主!誅佞臣!必勝!”震天的喊聲將我和衛靖遠包圍,我掛着早已僵在嘴角的笑容看着眼前的陣勢,心裡的擔憂又深幾分。
我抿下一口渾濁的米酒,又辛又辣,像極此刻的心情。韓燕附在我耳邊嘰嘰喳喳介紹着周圍的人,可我的心思並不在上面,我一一掃過他們的臉,看他們笑,耳中不時傳進他們的豪言壯語,無非是攻城之時兄弟相攜,同生共死什麼的。
明明不是刻意對着我說,那一個個的字卻針一樣刺在心上,葉一般橫在眼前,礙眼、錐心——
宴會過後,村子裡的士氣似乎更爲高漲。我被韓燕拉着和女孩子們縫衣服做飯,每天還得參加一些格鬥訓練,男子們的陣營更加繁忙,他們在演武場練兵,還要搬運糧草,打造武器,我根本沒有機會接近衛狐狸商量解決這場叛亂的對策。
我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突然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可以讓這個村子從臥龍谷消失掉——然而,那些妄想都不可能實現,我只能跟着韓燕在這裡打掃屋子,搬搬草藥、壘壘土,再順便收集情報什麼的……
韓燕很認真的把木板釘成四四方方的大盒子擺在房間的正中央,然後再讓幾個女孩子端了沙土倒進裡面,我負責往倒好的沙土上灑水讓它溼潤。
之後,韓莊派人送了一幅畫過來,讓我們幾個照着畫的樣子把溼潤的沙土壘好。“這是豢龍城地圖?”我驚訝的看着展開的畫,不自覺出聲。
“姐姐你認識這圖?好生厲害!”韓燕一臉傾羨的看着我,恰在此時,門口響起突兀的掌聲:“宋姑娘連這豢龍城的地圖都識得,看來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吶!你們兄妹究竟是何背景?”
“姑父……”韓燕朝突然出現在門口的田烈行禮,方纔滿是傾羨的目光也帶上疑惑,其他幾個姑娘也看着我。田烈揹着手踏進來,銳利的目光似要把我整個剖開看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