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凝霜先開蘋果兒身上的薄被看了看她股間的傷,之間雪白的的繭綢褲子是新換上去的,但也已經滲出了斑斑血跡。
“這會子還疼的厲害嗎?”顧凝霜眉頭緊皺,無奈的嘆息着。
“已經上了藥,沒那麼疼了。”蘋果兒笑了笑,又指着旁邊的鼓凳說道,“二位姑娘快請坐,奴婢也不能給二位倒茶,真是該死。”
“都這會子了,還說這些做什麼。”顧凝霜的眼圈微微泛紅,又無奈的嘆道,“我們也幫不了你……”
“姑娘可別這麼說,奴婢可當不起。”蘋果兒笑道。
“我們也不過是說兩句話的事兒,一點實際的忙都幫不上,你可有什麼當不起的呢。”韓錦淡淡的笑着,看了顧凝霜一眼。
顧凝霜被韓錦看得有點心虛,因岔了話題,問蘋果兒:“我瞧着皇后娘娘素日裡是極疼你的,今兒這事兒必有緣故,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呀。”
蘋果兒輕笑搖頭:“瞧姑娘這話說的,我們做奴婢的,這個身子,這條命都是主子的。主子怎麼做都是應該,我們可萬不敢有半點不服之心。”
“這話說得明白。”顧凝霜讚道。
韓錦想了想,說道:“你且好生養着,等晚間時我去找姑姑求個情。”
“謝大姑娘。”蘋果兒忙道謝。
“好了,你好生休息吧,我們也不打擾你了。”顧凝霜起身說道。
“謝二位姑娘關心。”蘋果兒又要起身,顧凝霜忙按住,“不要客氣,說起來,我們都是一家人。”
蘋果兒又道謝,看着二人並肩離去,方又伏在了枕上。
午飯後,皇上和皇后都要歇中覺,清涼殿裡一片安靜,連一聲蟬鳴都沒有,小宮女太監們也都各自尋找合適的角落靠着打盹兒,睡夢中也不敢有任何響動。
顧凝霜的貼身丫鬟流螢悄悄地從後面水閣上進來,被遊廊上的一個小太監攔住:“這位姑娘止步。”
“公公午安,我是顧姑娘的貼身丫鬟,這會兒來也沒別的事兒,是專門給蘋果兒姐姐送金瘡藥來的。”流螢說着,從袖子裡拿出一隻精緻的小瓷瓶給那太監看。
“不行。”那小太監壓低了聲音,不耐煩的揮了揮佛塵:“陛下在清涼殿睡午覺呢,一干人等都不準進去!再說了,什麼金瘡藥銀瘡藥的,清涼殿裡是隨便往裡送東西的嗎?果然是商戶之家的丫頭子!一點規矩都不懂。出去,出去!”
“公公,我們雖然是商人家,可也不是那種沒規矩的小商販。我們家老爺是陛下御口親封的紫韻舍人,我們家姑娘是忠毅侯府世子夫人的內侄女……”流螢說着,從袖子裡拿出一張銀票往小太監的手裡塞。
小太監拿了銀票左右看了看,皺眉道:“趕緊的,一刻鐘之後必須出來。等會兒陛下醒了若是你還不走,可別怪咱們沒給你提醒兒。”
“謝公公。”流螢忙朝着小太監福了福身,匆匆往裡面去了。
蘋果兒中午喝了點綠豆粥便迷糊着了,板子打的不重,但皮肉傷也是傷,蘋果兒自幼在忠毅侯府長大從沒吃過什麼苦,皮肉傷也吃不住勁兒。幸好有治外傷的妙藥,抹上便止了疼,二十七天後傷疤退去也不會留下疤痕。
“姐姐?姐姐……”輕輕地呼喚聲在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叫。
蘋果兒有些不耐煩的睜開眼睛,便見一個青衣姑娘梳着雙丫髻坐在自己牀前,擡手揉了揉眼睛方纔辨認清楚,納悶的問:“流螢?你怎麼來了?”
“我們姑娘不放心姐姐,讓我給姐姐送藥來了。”流螢說着,把那隻小瓷瓶送到蘋果兒面前,“這個是我們顧家祖傳的傷藥,清熱祛毒,最適合夏天用,要不要我幫姐姐?”
蘋果兒伸手接過小瓷瓶,笑道:“妹妹替我多謝顧姑娘。只是我這會子疼的還受得住,就先不糟蹋這藥了。太醫說,這傷過了今晚纔會更疼,若是明天我疼的厲害,就叫她們幫我敷上。”
“這樣也好。”流螢點了點頭,又嘆道:“姐姐這回真是受苦了。”
“說什麼苦不苦的,沒辦好差事,受罰也是理所當然的。”蘋果兒淡淡的笑了笑,低頭伏在枕上。
流螢看了看外邊,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張銀票來塞到蘋果兒的枕頭底下:“這個也是我們姑娘給姐姐的。我們姑娘說姐姐在皇后娘娘跟前服侍本就辛苦,又被扣了半年的月例,實在是……我們也不能幫什麼忙,這點銀子姐姐就自己打點一下,進補一下身子吧。”
“這可使不得。”蘋果兒忙把銀票從枕頭底下拿出來還給流螢。
“姐姐!”流螢一把按住蘋果兒的手,皺眉道,“我們姑娘說了,若是姐姐若是執意不要,就是嫌棄我們主僕了。”
“這不合適。”蘋果兒無奈的說道。
流螢立刻苦了一張小臉,無奈的嘆道:“我們主僕在府上住了這麼久,如今又在宮裡,各處都要姐姐照應我們。姐姐是真的嫌棄我們了嗎?”
“這怎麼可能。皇后娘娘不看別人,也要看着大少奶奶的面子。”蘋果兒忙道。
“既然這樣,姐姐還跟我們這麼客氣?”流螢笑道。
蘋果兒無奈的笑了笑,沒再堅持。
流螢見蘋果兒收下了銀票,方低聲說道:“我出來的時候也不短了,外邊的公公說不許我多待,我得回去了,姐姐好生養着吧。”
“替我多謝你們姑娘。”蘋果兒又道。
“姐姐放心,我一定把姐姐的話兒帶到。”流螢起身,又朝着蘋果兒淺淺的一福,方靜悄悄的轉身出去了。
蘋果兒等她出去了,方把銀票從枕頭底下拿出來,展開一看,不由得嚇了一跳——居然是六百兩。
“這顧姑娘果然夠大方的。”蘋果兒無奈的嘆了口氣,把銀票又按照原來的摺痕折起來放到了枕頭底下,想了想,又覺得不妥,遂又從枕頭底下拿出來放進袖子裡,又等了一會兒,終究是心裡不安,便朝着外邊喚了一聲:“來人!”
“姐姐有何吩咐?”一個小太監應聲而入,只在門口站住了腳步等吩咐。
蘋果兒看了一眼來人,方道:“你去瞧瞧皇后娘娘那邊午睡可醒了,若是沒醒,就叫香橙過來一趟。”
小太監應聲而去,沒多會兒工夫香橙便過來了。
進門後,香橙先去檢查蘋果兒的傷勢,卻被蘋果兒一把拉住:“好了,我的傷沒事兒,你中午的時候不是剛看過了?快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娘娘着實記掛着姐姐呢,午膳的時候就叫了孫得福去問了兩回了,問這板子打得到底重不重。午睡的時候還跟萬歲爺嘟囔,好歹被萬歲爺勸住了。”香橙看了一眼傷勢,覺得沒什麼大礙,方轉身坐在牀榻邊上,又問:“姐姐到底是什麼要緊的事兒這麼急着叫我過來?”
“你看看這個,是顧姑娘的丫鬟流螢送過來的。”蘋果兒把銀票和小瓷瓶一併交給香橙。
“這是什麼——哎呦!這麼多銀子?姐姐發財啦!”香橙笑道。
“別提了,這算髮哪門子的財?你快給皇后娘娘拿過去,怎麼處理全憑娘娘做主,這個放在我這裡,我連覺也睡不着了。”
“這也不至於吧?”香橙抖着手裡的銀票,笑道:“娘娘的私庫都是姐姐你管着,多少珍寶從手中過,都沒這樣過。不過幾百兩銀子罷了,姐姐就睡不着覺了?”
“那怎麼能一樣呢?那些稀世珍寶再值錢那都是皇后娘娘的。娘娘母儀天下有什麼都不爲過,我算什麼?再說了,這來路不明的錢財我可不敢要,還是交給娘娘更心安些。”
“好吧,我就替你拿過去,等會兒娘娘醒了再悄悄地給她。”香橙說着,把藥瓶和銀票都塞進自己的袖子裡。
“你且小心些,銀票倒是不值什麼,那藥瓶裡的東西可別胡亂往娘娘跟前放,先交給衛大人拿去驗看了要緊。”蘋果兒又叮囑道。
“我知道,姐姐放心。”香橙說着,又去給蘋果兒倒了一杯溫水服侍她喝了,才往正殿去當值。
韓芊今天午睡的工夫特別短,小小的一覺醒來,見身邊雲碩還在睡,便悄悄地起身想從他身上爬過去下牀。不料卻被人猛地抓住了手臂又按了回去。
“哎呀!你做什麼?”韓芊皺眉嚷道,“放手,好好地睡你的覺。”
“你做什麼去?”雲碩依然閉着眼睛,卻沒放手。
“渴了,喝水去。”韓芊又坐起身來,擡手理了理散亂的長髮。
雲碩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翻身,下牀,去旁邊的高几上倒了半杯溫水給她。
韓芊接過來喝了兩口,方擡頭問:“你不睡了?”
“本來就沒睡着——那邊還好些事兒呢,只是想陪你一會兒纔回來。”雲碩說着,已經自行拿過旁邊衣架上的長袍披在了身上。
外邊的吳緲香橙聽見動靜往進來服侍。
韓芊只是靠在牀上,安靜的看着一行人給皇帝陛下穿戴整齊,方纔下牀,拿過香橙遞過來的金絲龍冠給他戴好,理了理耳邊的黃金流蘇,滿意的微笑:“好了。”
“聽說你晚上要在曲水流觴設宴?”雲碩擡手捏了捏那隻白玉般的耳垂,輕聲問。
“嗯,今兒晚上玩兒的雅緻,陛下不妨來湊個熱鬧,每日裡沉浸在那些繁雜枯燥的政務之中,也該偶爾輕鬆一下。”韓芊又擡手整了整寶藍色銀線祥雲飛龍紋長袍的衣領,又笑道,“皇帝哥哥才二十多歲呢,別總是沉悶的像個老頭兒一樣。”
雲碩失笑:“你這就嫌朕老了?昨兒晚上不還嫌朕精神好?”
韓芊的臉上飛起一片紅雲,低聲啐道:“好好地說話不行嗎?非要這般沒正經。趕緊的去忙吧,人家也有正事兒要辦呢。”
雲碩是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忙,西北同北蒙開戰,多少事兒都得他去操心,若是晚上再騰出功夫來去曲水流觴,這會兒就真的耽擱不得了,遂低頭吻了吻韓芊的額角,急匆匆的離去。
吳緲等一干人等也隨着皇上的離去而消失,清涼殿裡頓時安靜了許多。
香橙兒等小宮女們服侍韓芊梳洗之後,屏退了衆人,自己拿了象牙雕花梳子給韓芊梳理着長過腰的烏髮,悄聲把顧凝霜差人給蘋果兒送藥送銀子的事兒細細的回了。
“六百兩銀子?”韓芊聽了之後也倍覺驚訝,蘋果兒身爲皇后娘娘身旁的一等宮女,半年的月例銀子也不過九十兩而已。這顧凝霜一送就是六百兩,真真好大的手筆。
“娘娘,這顧家的姑娘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兒啊!瞧着溫和單純,實際上心思比誰都重。”香橙兒低聲嘆道,“咱們家大姑娘整日跟她在一起……”
“錦兒的心思也不簡單,你也不要小瞧了她。”韓芊輕笑道。
“娘娘說的是,咱們家大姑娘從小兒就心思慎密,絕不輸於顧姑娘。”香橙忙道。
韓芊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半晌沒說話兒。
顧凝霜來忠毅侯府的真正原因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母親這樣打算,韓芊一點都不驚訝。身邊所有的人都認爲,皇上絕不肯能只有一個皇后。皇帝后宮裡百花盛開乃是亙古不變的真理,這個連大長公主都不想去動搖。
但韓芊也沒把顧凝霜放在眼裡,之所以一直放任自流,不過是瞧着母親的面子罷了。而且她派人去江南打聽顧凝霜的事情,竟得知顧凝霜跟王雲嶺青梅竹馬後,一時心軟,想要給她個機會成全這兩個人。然而她並不領情——這就怪不得自己了。
“娘娘,孫得福說,曲水流觴那邊佈置好了。”香橙兒在旁邊輕聲提醒。
韓芊回神,轉頭看見躬身等在旁邊的孫得福,孫得福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摺疊冊頁雙手奉上,“這是奴才擬定的菜單,請娘娘過目。”
“茶水點心,菜品等都要仔細着,其他的只按照慣例也就罷了。”韓芊並沒接那
“是。”孫得福忙應道。
韓芊想了想,又問:“姚姑娘呢?”
“姚姑娘跟蕭姑娘在素芳軒休息呢。”孫得福躬身回道,“今兒娘娘說要姚姑娘跟顧姑娘和蘇姑娘一起比琴藝,姚姑娘只拆了貼身的丫鬟回去取瑤琴,別的並無什麼舉動。”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韓芊點了點頭。
孫得福共身退下,香橙兒看着韓芊的臉色,低聲問:“娘娘,姚姑娘一直以來還是挺懂事兒的。”
“是啊。姚姑娘挺懂事兒,況且還是寧侯夫人的親戚。”韓芊微微笑着。
香橙聽了這話,知道皇后娘娘心裡有數,便沒再多說多勸。
曲水流觴的佈局是仿照古人飲酒對詩的遊戲而修建的一處以水爲主的小景緻。
因爲要聽琴曲,還有酒宴,所以孫得福便叫人準備了一艘精緻的畫舫樓船。船內精心佈置,設宴,起坐,盥洗,更衣等各處都收拾妥當,還專門在船頭擺放了榻席,是給撫琴者預備的。
傍晚時分,姚娉婷,蕭蓮卿,衛曦月,韓錦,蘇瀾,顧凝霜等人全部到場。
之後,帝后攜手而來,衆人立在水邊齊聲跪拜:“臣女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
“都起來吧。”雲碩舉目望向水面,但見煙波浩渺,碧荷蔥蔥,豔麗的煙霞宛如一盤嚴厲的顏色流入水中,把水也染成了豔麗的煙霞色。
畫舫緩緩靠岸,皇上扶着皇后的手登上畫舫之後,衆女才尾隨而入。
帝后落座,衆女也各自入席。
韓芊看了一眼下面的衆人,目光掠過姚娉婷,蘇瀾,和顧凝霜三人身旁的瑤琴,方輕笑道:“今晚我們以聽琴爲主,如若諸位另有什麼好的主意,也不妨拿出來大家同樂。”
衆女都福身稱是。
雲碩則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既然這樣,那就開宴吧。”說完,又湊近了韓芊耳邊小聲說道:“朕餓了。”
韓芊輕笑着吩咐孫得福:“那就開宴!菜品都可以上了。”
孫得福一聲唱和,宮女們魚貫而入,冷盤,熱菜,湯品等一一端上案几。
雲碩身爲皇帝陛下,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起筷子來便吃,端起酒杯來便喝,對於什麼姑娘彈什麼曲子,根本沒放在心上。
今晚來這裡,也不過是爲了能跟皇后一起吃個晚飯而已,琴啊曲的,皇帝陛下一向都不怎麼喜歡。若是有人比騎射,說不定他還能看上兩眼。
“你們三位,誰先來?”韓芊含笑問。
蘇瀾有郡主封號,自然有優先權,她卻起身回道:“蘇瀾琴技平常,不敢佔先,請姚姐姐和顧姐姐先吧。”
但凡比試,誰都不願意當第一個。顧凝霜聽了蘇瀾的話,也跟着回道:“凝霜卑微,自然不敢搶了蘇郡主和姚姐姐的先。”
姚娉婷聽了這二人的話,便拿起手邊的瑤琴款款起身,向皇帝和皇后娘娘福身:“既然蘇郡主和顧姑娘都想壓軸,那娉婷就先獻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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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