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芊聽着廂房裡的呻吟聲,一顆心揪到了嗓子眼兒,可她還是不想走,但也不敢再進去,便再院門口的抄手遊廊下的欄杆上坐了下來。
眼前的丫鬟婆子們進進出出,耳邊人們焦慮的交談聲時遠時近。
不知過了多久,開始有丫鬟端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從屋裡出來。
“三嫂子怎麼了?!”韓芊拉住一個丫鬟問。
“沒事,穩婆說一切順利,郡主別擔心。”丫鬟嘴上雖然這樣說,但頭上去滿是汗,不知是累的還是嚇得。
韓芊對丫鬟的話頗爲懷疑,便轉身朝着廂房奔去。
韓建示院子裡的房間不管是正房還是廂房,窗戶全都鑲嵌了玻璃。
因爲大家匆忙,裡面的帳幔簾子並沒有弄嚴密,韓芊站在窗口透過簾子之間的縫隙看過去,剛好看見衛恬恬那條沾滿鮮血的腿,登時便覺得天昏地暗。
一個丫鬟端着銅盆從裡面出來,風過處,血腥味更加膿腫。
韓芊生來對味道十分敏銳,聞見這味道便覺得胃裡一陣陣的翻涌,之前吃下的東西好像是千軍萬馬在混戰,再加上廂房裡衛恬恬明顯沒有力氣的痛呼,讓她腿腳發軟,全身顫抖,一時沒忍住,肚子裡的那些千軍萬馬都涌到了嗓子眼兒,然後一彎腰,把那些糟心的東西都給倒出來了。
“芊芊?”韓建示衝進來,首先看到吐得暈天昏地的韓芊,立刻止住了腳步。
“三哥?”韓芊擡頭看着韓建示……以及韓建示身後的慕堯。
“芊芊怎麼了?”慕堯關切的山前,蹲下身子把韓芊服了起來。
“我……我沒事,是三嫂……三哥,快去!”韓芊此時心裡一片空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該說什麼,只是推着韓建示,讓他快些去。
韓建示回頭看了一眼慕堯:“慕兄?”
“你去吧,芊芊交給我。”慕堯轉手把韓芊抱了起來。
“有勞了。”韓建示眉頭緊鎖,無奈的看着慕堯。
“放心。”慕堯抱起韓芊轉身離開。
韓芊只覺得自己身子一輕,便高高的飄了起來,耳邊有風聲,她依稀聽見聽見他三哥拍着窗戶焦急的喊三嫂的名字。
慕堯帶着她直接飛上屋頂,一路掠過屋宇樓閣直奔後花園的水面上,腳尖在水面新冒出來的荷葉上一點,再次掠出去,落在一葉扁舟之上。
這是湖工們搭理湖裡的綠植或者餵魚的時候才用的船,很簡陋,慕堯把身上的外袍脫下來鋪在船上,把韓芊放在上面。
“慕哥哥?”韓芊被放到船上的時候纔回過神來,皺眉問慕堯:“你怎麼把我帶到這裡來了?”
“你怎麼樣,還難受嗎?”慕堯坐在韓芊身邊,關切的問。
“還好。”韓芊搖了搖有點發暈的腦袋,擡手抹了一把額上的薄汗。
慕堯看着韓芊蒼白的臉色,想了想把腰間的酒囊摘下來遞了過去。韓芊以爲是水就接過來喝了一口,結果被烈酒嗆到,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咳的眼淚都出來了。
“慢點。”慕堯忙把她拉到腿上趴着幫她拍背,“沒事兒吧?”
“沒事……”韓芊又痛苦的搖了搖頭,乾脆無力的掛在慕堯的身上。
慕堯把她抱過來攬在懷裡,嘆道:“人家生孩子,你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唔……慕哥哥!”韓芊一聽這話,又立刻痛苦的捂住了臉,“好可怕……”
“……你看見了?”慕堯心裡一怔。
韓芊輕輕地點了點頭,痛苦的呢喃:“真的好可怕!那麼多血……恬恬姐會不會……不!呸呸!不會的不會的!阿彌陀佛!恬恬姐一定要好好地!”
“放心,衛家人精通醫術,什麼疑難雜症都不在話下,何況女人生孩子。”慕堯輕輕地拍着韓芊的背安慰道。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韓芊一想到衛恬恬痛苦的像是要死了一樣的嘶喊以及那些好像是流不盡的血,就覺得全身發冷。
“相信慕哥哥,我說沒事兒就沒事。”慕堯說着,環顧四周,但見碧水灩灩,卻沒啥可用的,於是他站起身來,腳尖用上內力驅策小船往岸邊滑去。在靠近岸邊垂柳的地方,慕堯忽然縱身躍起,飛身去摘了幾片柳葉又回到了船上。
韓芊坐在船上看着他把柳葉交疊放在脣邊,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慕哥哥,你要吹柳哨嗎?”
“乖,我吹曲子給你聽,你睡一會兒吧。”慕堯輕笑道。
“好啊。”韓芊拉過慕堯的外袍裹在身上,側身躺在了船艙裡。
柳葉做成的哨子,吹起來音符十分的簡單,也沒有什麼音色可言。然而卻淳樸,返璞歸真,有着其他精緻樂器所不能比擬的感覺,仿若童年時犯下的無知小錯,雖然不美好,但卻總是忍不住去回憶,一遍一遍的去重溫,從哪些枝節末梢裡尋找出成長的快樂來。
慕堯吹的曲子是大雲貴族幾乎人人都會的《天空之城》,傳說這支曲子是當年寧侯吹給夫人的,寧侯夫人很喜歡,便給這首曲子填了詞。
當然,大家誰也沒去想一生戎馬倥傯的寧侯怎麼會有譜曲的才華,也沒人去想從來不賣弄筆墨的寧侯夫人怎麼還能填出詞來。
總之因爲寧侯伉儷的傳奇故事,這首曲子很快走紅,成爲大雲青年才子們競相傳送的曲子之一,以至於幾十年後,這首曲子在大雲人盡皆知,連韓芊這種不學無術的孩子都能跟着哼唱。
誰在遙遠的夜空,等飛過的流星,看它照亮誰的路,誰走入了誰夢中……
柳哨的聲音不大,但慕堯內力深厚,總能讓這簡單的音符連貫在一起沒有間斷,竟有短笛般的清脆。
韓芊開始的時候跟着曲子輕聲唱,唱着唱着便漸漸地睡着了。
慕堯等她睡沉之後便停下來低頭看着她,此時漫天霞光倒映在水中,仿若往水裡潑了一片濃煙的胭脂,浮光掠過,流金溢彩,絢麗迷幻,宛如仙境。而身邊沉睡的姑娘,便像是話本里走出來的精靈,安靜的睡在身側,讓慕堯深深地體會了一把什麼叫“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韓芊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冥藍色的天空中尚有最後一抹霞光,星星已經迫不及待的眨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湖面上這一對俊美的男女。
“慕哥哥?”韓芊仰視着慕堯清俊的側顏,輕輕的喚了一聲。
“嗯?醒了?”慕堯回頭,垂首微笑的看着韓芊,“天已經黑了。”
“我三嫂怎麼樣了?”韓芊坐起身來,擔心的問。
“還沒有消息。”慕堯輕輕搖頭。
韓芊擔心的看了一眼岸上,因爲衛恬恬生產的緣故,後花園子裡沒什麼人。蕭蓮卿姚娉婷等姑娘們無人照應早就各自回府去了。
“我想去看看。”韓芊鼓了鼓勇氣,說道。
“別去了。”慕堯輕笑道,“你去了也幫不上忙,還不如安靜的等消息。”
韓芊沉默的低下了頭。
“餓了吧?不如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慕堯擡手把她髮髻上散下來的一縷碎髮攏到耳後。
只是他手法太笨拙,手剛一拿開,那縷碎髮又不知趣的散了下來,慕堯只得再攏,如此反覆了好幾次,韓芊終於受不了笑了:“慕哥哥,我們去前面吧。我身上好難受,想沐浴洗漱。”
“好。”慕堯當即把韓芊抱起來,直接從水面上飛掠而過,至岸邊垂柳之上點了一下,又繼續飛出去,直接穿過忠毅侯府和大長公主府之間的院牆,把韓芊送去了大長公主府。
“慕哥哥,你這樣,讓我們家的護衛怎麼辦呀?”韓芊無奈的笑道。
慕堯得意一笑:“你家的護衛跟我都是老熟人了。”
“嗯。幸虧如此,不然兩府肯定要亂了。都得追着這位慕大俠滿院子裡飛來飛去了。”韓芊笑道。
“不錯,能跟哥哥開玩笑了,看來是緩過勁兒來了。”慕堯滿意的點了點頭把韓芊放在她自己小院子裡,“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好了咱們一起出去吃晚飯。”
“好呀。”韓芊開心的答應着轉身進了屋子裡。
沐浴,更衣,重新梳了髮髻。之前那個神采奕奕的郡主又回來了。
慕堯站在月光下,轉身看見韓芊從珠簾之後走出來,一身銀紅色的春衫,烏髮梳成簡單的髮辮從耳後攏到胸前,沒有任何髮釵簪環的裝飾,爲有胸前一串手指肚大小的珍珠項鍊,月色融融照在她的臉上,那臉色竟比珍珠更瑩潤。
“真好看!芊芊果然是大姑娘了。”慕堯輕笑着嘆息,有一種鄰家小妹初長成的感慨。
“慕哥哥,我早就是大姑娘了。”韓芊輕笑着從臺階上跳下來走到慕堯跟前,雙手拉着麻花辮,笑道,“我想去看看這雲都城的夜景,你帶我去得月樓,我聽說從得月樓的樓頂可以看見護城河的水光。”
“若想看夜景,最好還是去皇宮太極殿的樓頂,那纔是最高的地方。”慕堯輕笑道。
韓芊也跟着笑:“可是你能去嗎?”
“不能。”慕堯擡手颳了一下韓芊的鼻子,笑罵:“臭丫頭,對慕哥哥用激將法沒用的。”
“哈哈……被你識破了。”韓芊開心一笑轉身逃開,轉念又犯愁的嘆息:“三嫂還沒消息,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都說了不會有事的。不信我帶你去看看?”慕堯勸道。
“算了。就像你說的,去了也幫不上忙,反而添亂。”韓芊搖了搖頭,此時她能理解母親以及姑媽和幾位老夫人們爲什麼不讓自己在跟前了。
慕堯笑道:“那還說什麼?照顧好自己,不讓她們操心你就好了。走吧,我們去吃飯。”
“好。”韓芊點頭。
慕堯就那麼大大方方的帶着韓芊從長公主府的大門出去,也不叫馬車,兩個人說好了沿着大街隨便走走,看見什麼好吃的就吃一點。或者乾脆買點好吃的好喝的拎回來去侯府的樓頂一邊吃一邊等衛恬恬的消息,卻沒成想一出巷子便被一身黑衣的雲碩給攔住了去路。
“皇帝哥哥?”韓芊看着眼前臉色陰沉的雲碩,詫異的走上去,“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這裡等你好久了。”雲碩冷聲說道。
“等我?”韓芊納悶的回頭看了一眼慕堯,頓時明白了什麼,“你幹嘛在這裡的等?怎麼不去找我?”
雲碩拿出殺人的氣場來跟慕堯拼了一記眼神,才沉聲說道:“想着長公主府和侯府那邊都在忙別的事情,你肯定要跑出去吃飯,所以乾脆在這裡等。”說完又覺得心裡的氣不順,遂補了一句,“這個時候去長公主府,不是給你們添亂嗎?”
“是呀!”韓芊輕笑道,“三嫂臨盆,到現在還沒消息,家裡人都急死了。”
“家裡人都急死了,怎麼你一點都不着急?還這麼高興地跟人去街上逛?”雲碩說着,又給了慕堯一個白眼。
韓芊頓時語塞,是啊,恬恬姐還在生死一線上掙扎,自己怎麼能跑出去逛呢?真是沒良心啊,虧了恬恬姐平日裡那麼疼自己。
慕堯看着頓時蔫兒了的韓芊,冷笑道:“芊芊難受了一下午了,陛下耳目遍佈就真的不知道?”
雲碩還真是不知道,他只聽說慕堯來京城了,正在忠毅侯府,當即便丟下奏摺出宮來了,好像晚一刻韓芊就會被這人拐跑一樣,根本沒來得及聽更多。於是皺眉拉過韓芊沉聲問:“你怎麼了?”
“沒事。”韓芊頓時興致缺缺,轉身道:“要不我還是回去等消息吧,慕哥哥你自己去吃飯吧。”
慕堯皺眉反問:“你再跑回去吐個暈天昏地?哦,不,你半天沒吃東西了,肚子裡早就吐光了,怕是沒東西可吐了。”
“我……”韓芊剛要說什麼,便被雲碩一把拉住,“走,去吃飯。”
“噯?我還是回去吧。”韓芊站着不動。
“去吃飯!”雲碩皺眉看着她。
韓芊看着他眼裡的決然,無奈的嘆道:“好吧!什麼都是你說了算。”
“若果然這樣,可真是‘阿彌陀佛’了!”雲碩不滿的哼了衣裳,拽着韓芊走了。
慕堯看着那兩人的身影擡手摸了摸鼻子,無奈的搖頭跟了上去。
千夜回頭看了慕堯一眼:“怎麼,慕大俠要這是要蹭飯吃?”
慕堯理所當然的笑了笑,給了千夜一個解釋:“我答應建示要照顧好芊芊的。我不能半路把她弄丟了呀!”
“跟着我們,那是最安全不過了,怎麼能是弄丟了呢。”千夜好笑的問。
“那不一樣,我肯定要看着她回到她三哥面前才行。”慕堯鐵定了心思跟去搗亂就絕不會走。
於是,一刻鐘之後,家和齋菜館的雅間裡,雲碩坐在主位上,韓芊坐在他的左手邊,慕堯則坐在雲碩對面。兩個人成對峙之勢,分頭給韓芊佈菜,韓芊卻託着下巴面對一桌子美食完全沒有興致。
“怎麼了?”雲碩放下手裡的筷子,又去給韓芊盛湯。
“不要亂想,吃飯要緊。”慕堯知道韓芊的心事,所以不必問,直接勸說。
韓芊看着雲碩遞過來的鴨血湯立刻想起了那衛恬恬,於是忙轉身捂住了嘴巴,連連擺手。
“?”雲碩不解的看向慕堯,冰冷的眼神帶着質問。
慕堯忙招呼旁邊的人:“趕緊的,把這鴨血湯撤下去,還有這個,但凡紅色的都撤下去。換清湯!哦,對了有燕窩粥的話可以來點,要好克化的粥菜。”
旁邊的丫鬟忙答應着,把該撤的撤了,又趕緊的去廚房傳話。韓芊卻擺擺手嘆道:“算了算了,你們吃吧,我去外邊透透氣。”
“怎麼回事?”雲碩皺眉問慕堯。
慕堯無奈的搖了搖頭:“被嚇到了。”
“被什麼嚇到了?”雲碩煩死這混蛋了,說話總是說一半,人品有問題,真特麼欠抽,韓建示怎麼會跟這樣的人做朋友?
“自然是被女人生孩子嚇到了,還能被什麼嚇到?”慕堯好笑的看着雲碩,心想明明是個挺機靈的人,怎麼一碰到韓芊的事兒就變成了白癡?什麼都猜不到怎麼做皇帝的?
雲碩終於明白了韓芊爲什麼會吐,爲什麼會對鴨血湯有那麼強烈的反應,爲什麼會對着一桌子飯菜沒有食慾。
“這種事怎麼能讓她看到?!”雲碩把火發到慕堯的頭上。
“怪我?”慕堯詫異的看着雲碩,“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在吐了!”
雲碩給了慕堯一記白眼,決定不跟這死對頭一般見識,起身出雅間往外邊去看韓芊。
……
直到半夜三更時分,在大長公主府裡坐等的韓芊以及雲碩和慕堯纔得到消息,說三少奶奶已經順利產下一位小哥兒,母子平安。
“呼——”韓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起身就往外跑。
“慢點!”雲碩忙道。
“一位小哥兒,不錯嘛!居然是個乾兒子。”慕堯得意的笑了笑,起身跟了出去。
韓芊一口氣跑到韓建示的院子裡,又不顧丫鬟婆子們阻攔衝進了產房,進門便看着韓建示抱着一個大紅色的襁褓笑得跟個二傻子似的,頓時也笑了:“三哥!快,給我看看!”
“你慢着點!跟風一樣跑來,先別急着往前湊。”大長公主嘆道,“這大半夜的跑來,你要小心身上的涼氣,小奶娃娃受不了這個。”
“噢噢!知道了。”韓芊趕緊的退回來,站在一旁遠遠地看那個襁褓裡皺巴巴的小傢伙,都說這小東西長得俊,像她三哥,可她一點都沒看出來,也並不是很喜歡,於是轉身找衛恬恬,“三嫂呢?”
“在裡面呢!”大長公主指了指門簾,又道,“她已經睡着了,你別去打擾她了。”
“娘,三嫂她,她……怎麼樣?”韓芊看着大長公主的臉色,低聲問。
“累壞了。不過母子平安,養過了這個月子身體就恢復了。不用擔心。”大長公主慈祥的笑着,摸了摸女兒的臉。
“沒事就好。”韓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眼前又閃過那一盆盆的血水以及衛恬恬雪白的腿上那鮮紅的血跡,忍不住擡手拍了拍胸口。
“建示!我乾兒子呢?快抱出來給我瞧瞧!”外邊,傳來慕堯明朗的笑聲。
韓建示笑着應了一聲:“來了——咦?陛下?臣參見陛下。”
“起來吧。”雲碩看着一向精明俊朗的韓建示跟傻子一樣抱着個大紅襁褓全身僵硬的樣子就想笑,至於麼,不就生了個兒子麼?瞧着沒出息的樣兒。
“謝陛下。”韓建示抱着孩子站了起來。
雲碩也不想對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好奇,然而,人的本性如此,他也抵抗不住,於是揚了揚下巴,說道:“來,給朕瞧瞧。”
“是。”韓建示忙上前兩步,把寶貝兒子遞給雲碩,“陛下,母親說他像我小時候,您看呢?”
“朕不記得你小時候長上麼樣啊。”雲碩捏着下巴嘆道。
“……”韓建示心道我這是怎麼了,吃錯藥了嗎?我比皇上還大幾個月呢,他當然不知道我小時候什麼樣子。而與此同時,雲碩的心裡卻是一片灰暗:韓建示比自己大幾個月而已,兒子都抱上了,自己呢?身爲一國之君,連皇后還沒娶進宮裡去呢!
慕堯看看這兩個平時萬分精明此時卻都吃錯藥變成傻瓜的人,上前一步看着剛出生的小傢伙,笑問:“有名字了嗎?現有大富大貴的人在此,不如求個好名字,沾沾貴氣?”
韓建示看了雲碩一眼,躬身笑道:“慕兄說的是,只是不知陛下肯不肯給這個恩典呢。”
“對對對,一定要給我小侄子取個好聽的名字。金字輩兒的得是哪個字兒?哪個字兒好哇?”韓芊說着,轉頭看雲碩。
“錚。金玉之聲也。”雲碩沉思道,“又有才能突出,剛正不阿之解。如何?”
“韓錚。”韓芊輕聲唸叨着,“錚兒。好聽。”
韓建示忙抱着兒子躬身跪拜:“謝陛下賜名之恩。”
慕堯從旁笑道:“錚,諧音爲爭,這爭來爭去的……真的好麼?”
雲碩冷笑道:“不過時諧音而已,與‘錚’字諧音的字多了去了,爲何一定是‘爭奪?”“
慕堯哈哈一笑,朝着雲碩拱拱手:“草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爭或者不爭,只看着孩子的性子罷了,與這名字也沒甚干係。不過——這名字有了,我這個乾爹是不是可以送表字了?”
雲碩給了慕堯一記白眼,這麼早給孩子取表字,你是怕排不上隊是怎地?慕堯卻不理會,只捏着下巴沉思片刻,轉身笑道:“有了!”
“什麼?”韓芊忙問。
“這小傢伙是土命,根據五行相生相剋的道理,土生火,表字要有個‘火’字。不如叫炫之。如何?”,慕堯得意的問。
“不怎麼樣。如此浮躁的字,不像是大家子弟所用。”雲碩淡淡的哼道。
“建示?”慕堯只看着韓建示。
韓建示卻看了看韓芊,皇上那邊他自然是不好明着得罪,所以只要等寶貝妹妹發話了。
“很好。”韓芊果然明白了韓建示的意思,對慕堯給小傢伙取的表字讚不絕口,“炫,光明照耀的意思嘛,跟‘錚’字有異曲同工之妙,就這個了。”說完,韓芊轉身拉住了雲碩的胳膊,笑問:“我說的對不對呀?”
“……對。”雲碩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
“錚兒,錚兒,你有名也有字了,都全了哦!”韓芊笑着湊上去,碰了碰小傢伙的臉蛋兒。
“啊啊——”小韓錚張開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繼續睡。
“好可愛!”韓芊笑道。
雲碩看韓芊喜歡,心想將來自己也生一堆孩子,一個個圍在跟前,她一定比現在還高興。
“啊!對了,見面禮。”韓芊轉身看向雲碩,“陛下難道不給見面禮嗎?”
雲碩一怔,便擡手解下腰間的一枚黃玉佩放到孩子的襁褓裡:“來的匆忙沒有準備。等孩子滿月的時候朕叫內庫備上賀禮送到府裡來。”
“陛下賜名,已經是隆恩浩蕩了,怎敢再當厚禮。在這,這帝王玉可不是臣子小兒擔當的起的,求陛下收回。”韓建示忙躬身道。
雲碩聞言,冷冷的掃了慕堯一眼,正色道:“不過是一塊玉佩,怎麼,朕這個姑父送內侄兒一塊玉佩,還有這麼多講究嗎?”
這是吃那位‘乾爹’的醋呢!韓建示心知肚明,只得替兒子接了這玉佩,怕再生事端,遂沒再拒絕。
“哎呀,我好餓。”韓芊捂着肚子,苦着臉嘆道,“肚子咕咕叫呢,你們都吃飯了嗎?”
“還沒有……”韓建示說着,轉身看向身後的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此時剛得了孫子,自然是心滿意足精神飽滿,忙吩咐旁邊的丫鬟:“叫廚房準備宵夜,送到外邊正廳裡來。要快!”
丫鬟們一路小跑去傳話,這邊大長公主方上前朝着雲碩拱手:“陛下,咱們去正廳裡坐吧,這裡屋子狹小,而且又亂,實在是有污聖上視聽。”
“姑母客氣了。”雲碩微微一笑,擡手攙扶住了大長公主的手臂。若不是旁邊有這麼多人礙眼,他很想問問丈母孃大人,您能不能提前一年給我未婚妻舉辦及笄禮,這樣我就可以早日把她娶回家了哇!
一行人出了廂房行至正廳,皇上上座,大長公主一旁相陪。韓建示早就把兒子交給了奶媽子抱走,這會兒纔有功夫問韓芊:“午後的時候你吐那麼厲害是怎麼回事兒?”
“沒事兒了,已經好了。”韓芊忙擺手道。
韓建示聽了這話也沒再多問。
說閒話的工夫,宵夜依次擺上來,各色小點心,蒸餃,小餛飩,燕窩粥,參粥等不一而足,足以滿足任何一個人的口味。韓芊選了一碗小餛飩慢慢的吃,大長公主只喝參粥,燕窩粥歸了雲碩,一盤蒸餃被韓建示和慕堯搶光不算,還包了各色小點心。
等着一行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結束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了。
“啊哈!”韓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軟軟的靠在椅子上不想動。
“居然鬧了一夜!”大長公主也有些撐不住了,擡手揉眉心。
“朕得走了,不然連早朝都晚了。”雲碩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姑母趕緊的去歇息吧,保重身體要緊。”
“啊?一夜沒睡,還要去早朝?”韓芊眨着酸澀的眼睛,問。
“當然。國事爲重麼。”雲碩朝着韓芊溫和一笑,“你趕緊的去睡吧,瞧那眼圈兒黑的。”
“嗯,就去睡了。”韓芊點頭應道。
雲碩討好了丈母孃關照了未婚妻便不再理會衆人,負手大步往外走。
“陛下!”慕堯忙跟了上去,他此番進京自然不是爲了收乾兒子來了,他另有要事在身要跟皇上談個判。
“慕大俠若是公事,回頭去宮裡找朕談,若是私事,就先放一放。朕要去早朝了。”雲碩冷冷的看了慕堯一眼徑自離開。敢對皇帝不敬的人,至少要給他個冷板凳坐坐。
“好吧,草民想要跟皇上談的是公事,那草民在這裡等候皇上的聖旨再進宮。”慕堯拱手道。
雲碩淡淡的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三哥,慕哥哥找皇帝哥哥有什麼事兒啊?”韓芊從後面拉了拉韓建示的手。
韓建示輕聲嘆道:“肯定是新回鶻王的事情,這些跟你沒關係,你趕緊的去睡覺吧,聽這說話的聲音都啞了。”
“嗯。”韓芊點頭,看着雲碩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便轉身回自己房裡去睡覺了。至於慕堯跟皇帝之間要談什麼公事,她還真是沒心思知道。
第二日,韓芊過來看衛恬恬,見衛恬恬面色雖然蒼白憔悴,但精神很好。尤其是兒子在她身邊的時候,她臉上洋溢着的那種滿足的微笑讓韓芊看得着迷。
“姐,生孩子是不是很痛啊?”這個問題其實早有答案,但韓芊還是忍不住去問,總覺得這事兒只有衛恬恬的話纔是真的,別人都只是隨便敷衍自己。
“痛,的確很痛。”衛恬恬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淡淡一笑,“痛的恨不得去撞牆,想要一頭撞死算了。”
“啊?”韓芊頓時瞪大了眼睛。
衛恬恬擡手摸了摸兒子頭頂烏黑的胎髮,又輕笑道:“不過聽見孩子哭聲的那一刻,覺得再痛,再苦,再難受也值了。一切都值了。真的。”
“哦。”韓芊點了點頭,其實她根本不懂得衛恬恬說的‘值了’究竟有多值。但看着她臉上幸福的微笑,心想那大概對她來說也是真的值了。
四月很快過去,進入五月後天氣變的炎熱起來。轉眼便是端午節。
西邊打了勝仗,寧侯等一衆武將緊趕慢趕,特意趕在端午之前回京。而今年的賽龍舟也算=是給得勝還朝的將士們接風的盛大儀式,爲了彰顯大雲軍隊的雄威,兵部特意出了新花樣兒,要這些受封賞的將領們各顯其能,每人帶一隊親衛去划龍舟,皇上則會親自登上城頭,爲賽龍舟的兒郎們擊鼓助威。這可是大雲朝建國以來從沒有過的一大盛事,消息一將傳開,整個帝都城都沸騰了。
端午節這日,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商販百姓,青年才俊以及貴族少女們幾乎是傾巢而出,一個個都跑去歡迎得勝歸來的將士們,爲他們的龍舟賽事吶喊助威。
這樣的盛事自然不能少了準皇后韓芊郡主。到了端午這日,韓芊天不亮就起身盛裝打扮,裝扮後去給大長公主請了安,便乘坐皇上專門派來的皇后鳳輦出城去參加今年的賽龍舟。
千夜帶着一隊護衛奉旨來大長公主府接未來的皇后娘娘。同樣是天不亮的時候千夜都尉便帶着大隊人馬以及龍駒鳳輦登載了大長公主門口並順便把大長公主門外的整條街道都戒了嚴。
辰時二刻,一身郡主禮服盛裝而出的韓芊華麗美豔得讓人不敢直視,千夜只看了一眼就趕緊的躬身跪拜:“屬下奉陛下口諭護送郡主去西城門。請郡主上鳳輦。”
韓芊看了一眼那皇后御製的鳳輦,好笑的問:“你們弄錯了吧?這車我也敢坐?明兒那彈劾的摺子非得雪片兒一樣把紫宸殿給淹了。”
千夜跪在地上,拱手道:“陛下聖諭,屬下不敢忤逆。請郡主上輦。”
韓芊想了想,覺得在違抗聖命和招惹言官之間還是得選擇前者,於是點頭道:“也罷。有道是聖命不可違。”
“請郡主上輦!”千夜起身後退到一旁,朗聲道。
韓芊輕移蓮步行至鳳輦跟前,擡手扶住了蘋果兒的手,提起裙裾緩步登上鳳輦。
千夜等韓芊在鳳輦內坐穩之後方高聲吩咐起駕,一行人前呼後擁衆星捧月般護送着那輛華麗麗的鳳輦出公主府門前的巷子,過青雀大街往西城門去。
這一路上,鳳輦所到之處無不有百姓追逐圍觀。清平皇帝繼位以來,後宮空懸,韓家郡主雖然已經被皇上下旨立爲皇后,但到底還沒進宮,是沒進門的媳婦,這皇后鳳輦怎麼就先坐上啦?!
韓芊坐在鳳輦內,隔着紗幔對外邊追逐鬨鬧的百姓們看得一清二楚,一邊心裡埋怨着雲碩,一邊又壞心眼兒的想回頭那些言官們的奏摺雪片兒似的飛向紫宸殿,看他怎麼應對!
鳳輦有千夜帶着龍衛們前後護送,一路自然是暢通無阻。行至西城門後,鳳輦停下,韓芊緩緩下車,在一行人的簇擁下登上城頭。
西城門外,護城河邊,彩旗招展,人聲鼎沸。
十二艘華麗的龍舟分成兩隊停在護城河的吊橋之下,每隊六艘,最前面的一艘是衛凌浩和韓建元二人各自帶着自己的副將打頭陣,衛凌浩後面是唐元貞,邵俊聰等寧侯府的嫡系將領,而韓建元身後是韓建示等韓家的嫡系將領。
只等賽事的號角吹響,這些在西疆戰場上揮灑血汗的悍將們將在這護城河上再次揮灑汗水,向皇帝陛下,向王公貴族,向滿朝文武,向帝都城的男女老幼們展示他們的強悍風采。
寧侯身爲長輩又是這次西征的統帥自然不參與小輩兒們之間的事情,這會兒他已經登上了城樓站在皇帝陛下的身側,微笑的觀望。
韓芊登上城樓走到皇上跟前,按照國禮,向皇上跪拜。
皇帝陛下忙上前一把拉住:“古話說,夫妻同體。卿與朕雖還沒結爲夫婦,但卿已經是朕的準皇后了。無須多禮,站到朕身邊來吧。”
韓芊對皇上這些表面冠冕堂皇實際上卻頗爲不講道理的話聽得嘴角直抽,但能不下跪的確是最要緊的事情,這一身禮服丁零當啷的麻煩死了,跪下去容易,若站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哪裡摔個大馬趴就遭了。所以她痛快的謝過皇恩,便去皇上身邊站定。
人都到全了,正事兒即可開始。禮部尚書在家閉門思過,禮部左侍郎上前跪拜請旨:“陛下,吉時已到!龍舟大賽可以開始了。”
皇上點頭道:“好,那就開始吧。”
一旁的司禮官手中的彩旗一揮,城牆上便響起沉重而悠長的號角聲。
號角聲一起,護城河的吊橋上一青一紫兩道身影一閃,衛凌浩和韓建元便雙雙跳到龍舟上,後面的副將們紛紛跟隨,誰也不肯落後。
華麗的龍舟幾乎是同時衝出去,快速的往前衝。
韓芊居高臨下,看着護城河邊上的百姓們瘋了一樣揮着手裡的彩旗,如潮水一樣追着龍舟狂涌,忍不住感慨:“好壯觀啊!”
“是啊。”雲碩滿意的頷首。
“不過,那些百姓們會不會被擠倒,互相踩踏,甚至……?”韓芊擔心的看向雲碩。
“放心,沒事的。”雲碩淡然輕笑,這種時候站在護城河邊上吶喊助威的肯定不全是百姓,有兵勇護衛們混在其中,以來可以防止百姓們亂擠亂撞發生危險,二來也是爲了城樓上的安全。
隨着激烈昂揚的鼓樂聲,龍舟越衝越快。
雲碩滿意的輕笑點頭,轉身走到那一架六尺大鼓跟前,拿起包裹了明黃色綾子的鼓槌,開始輕輕地敲擊那一面大鼓。
“咚,咚,咚,咚……”
鼓聲開始的時候並不大,但在十幾下之後便顯出效果來,激越的鼓聲蓋過了所有的樂器,成爲龍舟上那些悍將們奮力拼搏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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