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我等得起!
“顏姐姐!”一聲壓着喜悅的呼喚從門口傳來。
正在品嚐魚翅羹的顏文臻把勺子放下,轉身看見邵嫣然和衛曦月兩姐妹手牽手進來,便笑問:“二位郡主不在宴席上欣賞歌舞,怎麼跑到這後廚裡來了?可是餓極了?要不先叫人給你們二位煮兩碗銀絲面?”
“我們不餓,前面那麼多吃的,隨便往肚子裡劃拉一點也就飽了。”衛曦月笑着掃了一眼忙碌的廚房,又問:“你什麼時候能忙完呢?”
顏文臻無奈的笑道:“郡主這話可是問着了,今兒是陛下的壽宴呢,我可不能有半點馬虎。”
“說的也是,可若非皇上的壽宴,我們也不得空來看姐姐呀。”邵嫣然嘆道。
顏文臻自然知道這話的意思,若說來看自己,這兩位郡主倒是常來常往,沒機會進來的那是另有其人。因笑道:“聽說等會兒陛下要帶着一種青年才俊射梅取樂?我那個時候倒是有些空閒。”
“那就好,等會兒我們也要上場呢!”衛曦月笑道。
“我就是來邀請顏姐姐你去看熱鬧的,若我贏了彩頭,定然分你一半兒。”邵嫣然也笑道。
顏文臻點頭道:“那二位郡主先去前面,等我這邊忙的差不多了,就過去找你們。”
“那就這麼說好啦!”邵嫣然高興地拉着衛曦月離去。
張瑞祥湊過來笑道:“顏姑娘真是好福氣,能有二位郡主這樣的好朋友。”
顏文臻忙道:“公公說笑了,二位郡主不過是看我孤身一人無親無友的,可憐我罷了。我自知身份,可不敢跟二位郡主攀朋友。”
張瑞祥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陰不陽的笑道:“顏姑娘是聰明人哪!咱家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醒你一句,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忘了本分哪。這一忘本,就容易忘形,一忘形,可就離禍事不遠了。”
“多謝大總管提點。”顏文臻朝着張瑞祥福了一福。雖然這老傢伙的話不中聽,但道理還是對的。這段時間,京城裡關於邵駿璁和自己的傳言鬧的沸沸揚揚的,只怕真不是什麼好事。
“唉,剛剛那二位郡主來不是找你有事兒嗎?你去吧,這裡我盯着呢。”
顏文臻猶豫的看了一眼身後,張瑞祥又笑道:“怎麼,你對咱家還不放心?說句心裡話,咱家再不喜歡你,也而不會拿着自己的腦袋開玩笑,現在御膳房的總管還是咱家,若是陛下的壽宴出一點差錯,首先被砍了腦袋的是咱家而不是你這個五品御廚。”
“大總管說哪裡話,我是怕您受累了。”顏文臻忙道。
“行啦,你還真以爲離了你一個,陛下這壽宴就辦不成了?”張瑞祥冷笑道。
“那有勞張總管,文臻先去一下。”顏文臻福了一福,擡手解下腰間的圍裙。
“去吧。”張瑞祥點了點頭,看着顏文臻出了門,又擡手捏了捏荷包裡的兩張大額銀票,淡淡的笑了笑,這顏文臻還真是棵搖錢樹,可得把這人看好嘍。
顏文臻出了膳房,先去換了一套宮女的衣裳,摘了頭巾重新梳了髮髻,方往御園去。
此時宴席已經結束,皇上正在挑選御馬,準備在接下來的射梅遊戲中一展雄風,顏文臻遠遠地看見身長玉立,一臉桀驁的邵駿璁正拍着一匹黑馬的脖子,他的低着頭,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輕輕梳理着馬鬃的手卻是那樣的溫和,好像那匹黑馬是他可以以性命相托的好友。
這樣優秀的男子,足以讓帝都城裡所有的好姑娘都趨之若鶩,就算是他娶個公主或者郡主都理所當然,何必要在自己一個卑微低賤的廚女身上費盡心思?
“顏姐姐?”一身戎裝的邵嫣然從背後走過來,看見顏文臻穿着單薄的宮裝站在冷風裡發呆,忙上前問:“你來了多久了?”
“我剛到……”顏文臻轉身看見換了戎裝的邵嫣然和衛曦月,一時羨慕不已,暗想,邵駿璁這樣的人,就算不尚主,也應該娶一個如衛曦月這樣的名門貴女神采飛揚的姑娘做妻子,只有天之驕女才配得上他的英勇俊逸,果毅桀驁。
“文臻姐姐,你想什麼呢?猶猶豫豫的。”邵嫣然笑問。
“沒想什麼。”顏文臻笑了笑,伸手拂過邵嫣然肩上的銀甲,“真好看。我終於知道爲什麼女孩子也喜歡弓馬騎射,也喜歡上戰場了。”
“姐姐喜歡,回頭我們也給你整一套,你穿上也一定好看。”邵嫣然笑道。
顏文臻笑着搖了搖頭:“郡主可別笑話我了,有那麼一句話是怎麼說的——對了,穿上龍袍也不想太子。我呀,還是乖乖地在廚房裡做我的廚娘吧。”
這邊三個姑娘一起說話,早就吸引了那邊一羣權貴子弟們的目光。
韓鈞把手裡的馬繮繩交給旁邊的御馬監,走到邵駿璁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舉步往那三個姑娘跟前走去。邵駿璁擡眼看見顏文臻,擡手拍了拍馬兒的鼻子,也跟了過去。
“哥。”邵嫣然給了韓鈞一記白眼,然後跟邵駿璁打招呼。
“大表哥,三表哥。”衛曦月也忙打招呼。
顏文臻則上前深深一福:“文臻給二位爺請安。”
韓鈞笑了笑,擡手道:“顏姑娘快請起,你現在可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紅人兒啦,我以後還得仰仗着你呢。”
顏文臻忙欠身道:“世子爺說笑了,文臻不敢當。”
“對了,你們兩個的馬挑好了沒?”韓鈞笑問邵嫣然和衛曦月。
“還沒呢,你挑好了嗎?”衛曦月說道。
“我還用挑嗎?我還用那匹追月。”韓鈞笑道。
“追月是我的!你不能用!”邵嫣然立刻瞪眼。
“我已經跟御馬監說好了啊。”韓鈞笑眯眯的看了一眼背後。
“說好了也沒用!”邵嫣然瞪了韓鈞一眼,跺腳往那邊跑了過去。
“噯,等等我!”衛曦月回頭朝着顏文臻笑了笑,也跑了。
“那什麼,大哥你跟顏姑娘先聊着,我去看看她們倆。”韓鈞朝着邵駿璁眨了眨眼,也轉身走了。
嘰嘰喳喳的幾個人一時間只剩下了邵駿璁和顏文臻兩個,臘月的冷風呼呼地吹着,兩個不愛說話的人湊在一起,氣場更冷。
邵駿璁看着顏文臻身上的宮裝,蹙眉說道:“別在這風口裡站着了,去那邊。”
顏文臻順着邵駿璁的目光往身後看了看,輕輕點頭轉身朝身後的梅林走去。
臘月裡,寒風呼嘯,梅花也正是怒放的時候,皇宮南苑裡的梅花又經前面兩位皇帝精心培育,那是相當的繁茂,進了梅林,寒香凜冽,讓人爲之精神一振。
“少將軍一向可好?”顏文臻在一棵老梅樹下立住了腳步,回身問。
“還好,你呢?這陣子很忙吧?”邵駿璁問。
顏文臻輕輕一笑:“文臻幸得皇后娘娘信任,過得挺好的。”
“那就好。”邵駿璁點了點頭,原本他覺得有很多話要說,然而真的見到她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少將軍看上去清減了許多,是因爲軍務繁忙嗎?”顏文臻看了邵駿璁一眼,問。
“年底了,事情是多一點,不過也沒什麼。”邵駿璁低頭看着顏文臻的面容,她說自己清減了,實際上她自己清減的更厲害,尖尖的下頜叫人看着就心疼。
邵駿璁上前一步,伸手捏了捏顏文臻的肩膀,不等她說什麼,便擡手解下自己肩上的黑狐披風裹在她身上。
“這不合適。”顏文臻忙道。
“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問問這帝都城裡還有誰不知道我喜歡你?”邵駿璁淡淡的說道。
顏文臻一時語塞,她沒想到邵駿璁說話這麼直接。
“宮裡不比外邊,皇后娘娘看重你是好事兒,但也會引起宮中小人的妒忌,皇上不喜歡朝臣和後宮的奴才們有過多的牽扯,所以一些事情我也是無能爲力。如果你遇到什麼困難,可以找徐嬤嬤。她會幫你的。”邵駿璁又道。
“這個,郡主已經跟我說過了。徐嬤嬤對我十分照顧,將軍放心就是。”顏文臻裹着柔軟密實的黑狐披風,邵駿璁身上的氣息合着梅花的香味把她包裹起來,暖暖的帶着一點酒香,叫人安心。
“嗯。”邵駿璁滿意的點了點頭。
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顏文臻擡手理了一下被寒風吹散下來的一縷碎髮,鼓了鼓勇氣,說道:“將軍,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說。”邵駿璁伸手把一朵被寒風吹落在她髮髻上的梅花拿下來,湊到鼻尖輕輕地嗅着。
“你爲什麼會喜歡我這樣的人?按理說,像我這樣的人是入不得少將軍的眼的。”顏文臻低聲問。
“你說什麼?”邵駿璁其實已經聽清楚了,但還是想再聽顏文臻說一遍。
顏文臻感覺到邵駿璁好像是生氣了,但話已經問出去了就收不回來,因鼓起勇氣問:“少將軍是神采飛揚的天之驕子,皇上愛重,身份尊貴,可顏文臻只是一個卑微的廚娘。論身份,你我乃是雲泥之別,不是我妄自菲薄,即便是郡主身邊的貼身丫鬟也比我這樣的人尊貴,我想了這許久,怎麼也想不明白少將軍是喜歡文臻什麼。”
邵駿璁在顏文臻說這翻話的時候心思也是飛快的轉,等她說完了,他淡淡的笑了。
“你這個問題問得好啊。”邵駿璁輕輕地搖了搖頭,“你不問,我也沒想過這事兒,你這忽然一問,我還真要好好地想想了。對我來說,身份自然不算什麼,我的父親身份比你還低微,他只不過是被我外祖父和外祖母養大的一個工匠之子。拋開這一條不說,論容貌?你不是這帝都城裡最美的姑娘;論品性,你也算不上賢良淑德——我說這話你也別生氣,我是有依據的,記得你抽我那一巴掌吧?別說是你,連我母親都沒打過我呢,也就你吧。”
顏文臻聽了這話,忍不住抿了抿脣角,想笑,卻沒敢。
邵駿璁看見顏文臻嘴角閃過的一絲笑意,心情也忍不住飛揚起來,卻垮着臉嘆了口氣:“你問我,爲什麼會喜歡你,其實這事兒我一直也鬧不明白。如果你知道,麻煩你告訴我。也好讓我對症下藥,不會因爲這件事情跟我母親鬧的這麼不可開交,鬧的……這麼滿城風雨。”
“那你的意思,是你弄明白了,就不會喜歡我了嗎?”顏文臻問。
邵駿璁無奈的笑了笑,反問:“你覺得有那種可能嗎?”
“那怎麼辦?”顏文臻轉過身去背對着邵駿璁,伸手拉過一支梅花,不經意的折了下來。
“什麼怎麼辦?”邵駿璁轉到她身邊,伸手從她手裡拿過那一小枝梅花,轉頭打量着她的烏溜溜的雲髻,擡手把花簪在她的鬢間。
顏文臻沒想到他會給自己簪花,心底涌起幾分羞澀,臉上浮起一層紅暈。她擡手摸了摸那支梅花,藉此沉了沉心緒,方輕聲嘆道:“我們不能這樣下去。大郡主不會同意的,我不想成爲橫在你們母子之間的那道梗。”
“你不想,事情也發生了。在這個世上,有多少事情是你想的?”邵駿璁又問。
顏文臻擡頭看着他,無奈的問:“所以才問你該怎麼辦?我是女子,遇到事情不是應該向你們這些頂樑柱討個主意嗎?”
“頂樑柱?我?是你的?”邵駿璁指着自己的胸口,笑問。
“……”顏文臻這回連脖頸都紅了。
“你聽我的嗎?”邵駿璁又問。
顏文臻別開臉,不理他。
“到底聽不聽?”邵駿璁伸手把她的肩膀扳回來,讓她面對着自己。
“你說不說?”顏文臻被逼的有些惱羞,擡頭瞪着邵駿璁。
“喲,這是生氣了?”邵駿璁笑了,“想不到你也會生氣啊?自從我認識你開始,就沒怎麼見你生氣。”
“胡說。”顏文臻哼了一聲,心想我跟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恨不得咬你兩口。
“等。”邵駿璁淡淡的說了一個字。
“什麼?”顏文臻不解。
“靜觀其變。”邵駿璁這回多說了三個字。
“靜觀誰變?”
“一切人,我的母親,我的父親,皇上,皇后娘娘等,所有的人都會變的。將來會發生很多事情,而我們兩個現在要做的就是安靜的等。等機會,等我母親想通,或者說,等到皇后娘娘更加重視你,等你有足夠的地位讓你不這麼自卑。”
“明白了。”顏文臻點了點頭。
“放心,我等得起。”邵駿璁拍了拍顏文臻的肩膀,“我過去了,那邊要開始了。”
“嗯。去吧。”顏文臻點了點頭,擡手要把自己身上的斗篷還給他,卻被他按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