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齊最先回過神。“這真是照壁嗎?”他狐疑地問,“這麼多就不是了吧……更像是某種建築材料,就和土磚一樣?”
“去看看另一邊就知道了。”蘇由當機立斷。
於是三個人倒回來,又經過門口,走向另一側。不過結果讓他們失望了——從另一邊來看,拐彎後也是一整條照壁組成的長廊,同樣深得看不見盡頭。
“我覺得不太對,”靳勝突然出聲,“這兩條長廊似乎不是同一條?”
蘇由和江思齊聞言,都沒忍住再仔細看了看。然後他們就發現,靳勝說得沒錯——
從照壁左邊繞過去,拐彎長廊朝右;從照壁右邊繞過去,拐彎長廊朝左。如果兩邊的長廊是同一條,他們站在其中任何一處拐彎時,理應都能看到對面拐彎的牆壁。
但是沒有。長廊沉默地向遠處延伸,探出的饕餮腦袋一個個整齊排開,看起來似乎有什麼正在前頭等待着吞噬他們。
“……視覺錯覺?”靳勝好容易才憋出一句。
除了邏輯不對之外,兩條長廊都看不出任何問題——雕刻一樣、角度一樣、牆厚一樣、天頂一樣。但邏輯不對就是很大的問題了——一個只夠一條走廊的空間裡怎麼會有兩條走廊?
“不知道。”蘇由回答。“但現在問題來了——走哪邊?”
這又是個難題。如果是不同的長廊,好歹還有個區別考慮;一模一樣的話……
“一起走就行了。”江思齊冷不防道。“雖然可能有別的意外,但我覺得,最好和之前一樣,我們三個拴起來走。”
“沒錯。”靳勝居然比蘇由更快點頭——或者該用必然來形容,“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一起走更能保存實力。”
“萬一碰上什麼陷阱呢?”蘇由反對。“豈不是掉一個就等於全軍覆沒?”
靳勝眯着眼睛打量了蘇由兩眼。蘇由向來是他們之中膽子最肥的,這會兒卻比誰都瞻前顧後,說不得是因爲別人——也就是他和江思齊——的原因多些。“那就別系成死結,”他折中道,“這總行了吧?”
蘇由找不出其他理由,這事兒就這麼一錘定音了。三人也懶得再折回左邊的拐彎,直接就從右邊進去了。
長廊裡沒有任何光源,一片漆黑,按理說一隻手電肯定照不清四周。但基於石料特殊的熒光性質,似乎只要有一點燭火,就足夠輝映好幾里長的道路。只不過,石頭熒光是種帶着淺綠的顏色,頗有些可怖。尤其是那些浮雕饕餮,沾了光就和活的一樣,眼睛幽綠,牙泛寒光。
“看起來感覺真冷。”靳勝一邊走,一邊覺得皮膚上的疙瘩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他也知道這是心理作用,因爲這麼厚的石層建築,裡頭溫度幾乎是不變的,他不可能到這時候才感覺到冷。
“小心點纔是真的。”江思齊說。他對走廊的感覺一般,對饕餮的感覺也一般,全副心思都放在可能出現的機關上了——這陣勢陰深得很,他有不妙的感覺。
但同時,他也不能否認,他還有另一種感覺——期待、鼓動、躍躍欲試。就和剛踏上沙地時突如其來的愉悅感一樣,他也不知道期待是怎麼來的——這地方一看就不妙好嗎?
所以,那一定不是他的感知。而如果一定要說是誰的話……
江思齊想到了他在匠營子時看到的幻象,有個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皇帝砸了九霄琴。
他自己肯定不可能憑空冒出這種想象,所以那可能是事實,也可能是提示。在那之後,他偷偷查過。從衣着服色和宮殿制式判斷,皇帝是前秦的皇帝無誤。另外,聖人是那時對皇帝的敬稱,叫秦聖也是沒有問題的。
還有一個事實,則是在排雲山時蘇由等人看到的琴聖。他被附身了,毫無知覺,但琴聖的臉也和他一樣還是聽說了的……
秦聖,琴聖;摔琴,彈琴……
所以他們是三個人,還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他現在正深入這座古城,又是他們誰的期待?
“……哎喲!”
這聲痛呼喚回了江思齊的注意力。是靳勝,他走着走着撞上了牆壁。“我說就是視覺錯覺吧?”他氣咻咻地道,摸着自己撞紅的額頭,“看着明明還有路啊!”
“是剛纔看着還有路。”蘇由說。他上前兩步,摸了摸那堵已經從無形中顯出的牆壁,又轉過頭看邊上原本是石壁的地方露出新的方形道路口。“我們已經走了十來分鐘,肯定不是最早那個照壁了。”
“嗯,”江思齊說,“繼續走吧。”
靳勝撇嘴,繼續向前。這次他留了個心眼,開始用登山杖在前面撥來撥去。在空氣裡亂舞一通看起來是挺搞笑的,但總比再撞上牆壁好。
這起了效果。又過了十來分鐘,他們碰上了第二個隱藏的九十度拐彎。
“這難道是個方形迴廊?”蘇由對角度十分敏感,“我們一直在正方形的邊上走嗎?”
“也許,”江思齊打量着頂上和地下,若有所思,“再走兩圈大概會更明顯。”
靳勝沒有其他意見,於是三人繼續向前。很快他們就發現,每個拐彎都朝向同一個方向,也就是,他們在一個螺旋里。在每個拐彎之間花費的時間越來越少,則說明方形螺旋在收縮。
“這好像是個倒錐形的迴廊,”蘇由在空氣中比劃了兩下,“上面大下面小的那種。”
靳勝和江思齊的立體幾何及工業製圖都還不錯,很容易就腦補出了他們該在的位置。
“等到底端會發生什麼?”江思齊問。
“如果我們剛纔從左邊走,也會是這種螺旋嗎?”靳勝問。
蘇由攤手。“這兩個問題,我也想知道。”他收了收腰間繩子的活結,“但現在只能眼見爲實了。”
迴廊收縮的角度其實不明顯。但問題在於,它的邊長本身就不太大,所以變小的趨勢很明顯。在兩個來鐘頭的跋涉之後,三人就到了末端的關卡——一個約莫有半人高的饕餮頭。
走廊的高度在這以前就逐漸變低,低到他們都是彎着腰到達那個嚇人的腦袋面前的;因爲一個人就能擋住全部,還必須輪流去看。
“它閉着嘴巴,”在三人都研究過後,蘇由說,“我只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們得從它嘴裡鑽過去。”靳勝接在他後面道。
“那就鑽唄!”江思齊覺得這問題就不是個問題,因爲他們肯定要繼續找下去的。“後面是什麼?總不會還是走廊吧?”
這話被證明是烏鴉嘴。因爲蘇由輕而易舉地打開了合緊的入口,露出了裡面依舊幽暗的通道。他正想用手電筒好好照一下的時候,忽而聽到幾聲細微的破空聲,立即大驚失色:“趴下,都趴下!”他一邊側滾下去,腳用力把身後的兩人都踹倒了。
因爲一路都沒有出事,這吼聲出乎意料,靳勝和江思齊都被嚇了一跳。等他們回過神時已經在往後倒去,有什麼銳利寒冷的東西緊擦着頭皮飛了過去——
錚,錚,錚。
鐵器入牆的聲音清晰而不可錯辨,讓三人都從頭毛到了腳。等確定裡頭不再射出東西之後,他們纔敢去確定射出來的東西是什麼——
竟然不是他們設想中的暗箭,而是三隻泛着烏冷光芒的鐵鳥。它約莫四寸來長,流線型的翅膀薄而尖,喙部到身後邊緣都非常銳利,就連腳下爪子都做了出來。
“作爲暗器來說,這玩意兒看起來太精緻了一點。”蘇由差點把眼睛看直了。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隻鳥從石壁中取下來。不知道動到了哪裡,原本合着翅膀的鳥兒擦地一聲,變成了展翅欲飛的狀態。
這一下來得突然,三人都嚇了一跳。所幸鐵鳥只做出了這一個動作,並沒有再飛起來或者噴出毒砂之類。
“美則美矣,”靳勝按着他受到驚嚇的小心臟,“被它射中就要命了!”
蘇由沒忍住多看了靳勝一眼。這一看不要緊,他頓時瞪大眼睛:“你受傷了!”靳勝額頭上大概被鳥爪抓破了皮,這時候緩慢滲出細小的血滴,很明顯的六道痕跡!
“什麼?”靳勝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見血可不是好事,三人不再管鐵鳥,手忙腳亂地幫靳勝處理傷口。靳勝自己照過鏡子後覺得不是個事情,但蘇由和江思齊深覺這地方古怪,出血還是包起來比較好。可靳勝堅決不幹。最後達成的一致意見是擦一下藥粉,傷口止血就好。
把這事處理完,他們纔有心情繼續研究鐵鳥。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又被嚇到了——不管是之前被蘇由裹在手套裡的那一隻、還是插在石壁上的兩隻,它們都已經重新飛了起來。沒攻擊是沒攻擊,但它們就和長了眼睛一樣,在靳勝頭頂上團團打轉。
“……它們好像對我的腦袋很有興趣。”靳勝覷着那些鳥,覺得這真是個悲劇——他什麼也沒做好嗎!爲什麼就盯着他一個!
蘇由嘗試幫他抓下來,但鐵鳥就和長了眼睛一樣,躲他躲得準準的。江思齊也試了試,效果相同。“看起來你比我們都受待見。”他聳聳肩,竟然笑了出來。
靳勝咬牙切齒。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這時候還嘲笑他!
但不可避免地,笑聲一出,氣氛就不那麼緊繃了。“至少沒什麼危險,”蘇由安慰靳勝,也是自我安慰,“我們繼續往裡就好了……”他一邊說一邊轉過頭,短短几分鐘裡第三次瞪大了眼睛:“……爲什麼下面有光?”
其他兩人也呆住了。蘇由剛打開那個饕餮入口時,裡面絕對是黑黢黢的;他們只是處理了一點事情,轉頭就亮起來了?
下面到底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