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就算不知道上面的人到底是誰,也必須上去看看。衆人飛快地行動起來,準備一探究竟。
論最快的速度,毫無疑問是從小在山裡長大的杜英。木蓮和木荷全套專業裝備,也比不過他蹭蹭幾下。不過十幾分鍾,他的手就碰到了廟邊的木椽。
“看看,是不是小齊?”在底下負責打手電筒的蘇由心焦,恨不得自己立刻生出兩隻翅膀。
“馬上!”杜英沉聲回答,雙手用力,一個鷂子翻身就躍了上去。
在平時這一手絕對能得滿堂彩,但現下所有人都顧不上欣賞。木蓮、木荷和靳勝正在往上爬,只有蘇由眼巴巴地盯着最頂上的人,指望對方給自己個肯定回答——出了什麼事以後再說,重要的是先找到人啊!
杜英幾乎是用跑的到達了廟門。但在看清裡頭的情形後,他生生停住了腳。“這……”
“怎麼了?”蘇由看不到他能看到的,心急如焚。
“是江思齊,但又感覺哪裡不太像!”杜英大聲喊道,“而且門口好像有什麼屏障,我進不去!”
蘇由現在已經沒法冷靜思考了。“快!快拉我上去!”
杜英立刻照辦。等蘇由的腳底接觸到木質地面時,靳勝也到了,意料之外地是三人中速度最快的。要在平時,蘇由說不定會感嘆腎上腺素爆發的力量簡直無窮,但這時他完全想不到這個。幾乎沒有停頓,所有人的反應都是立即衝向門口。然後他們很快就發現,杜英之前的反應絕對算冷靜了——
“操,這什麼鬼……?”
靳勝情不自禁的粗話也正是衆人的心聲。因爲門大開着,但他們無一例外地撞上了什麼結實的東西,似乎空氣突然凝結成了透明的牆壁。
空曠的內部一覽無餘,山壁岩石的紋理毫末畢現。光線卻不是依靠手電筒,而是依靠矗立着雕像石琴的石臺自己散發出的白光。白日裡關上的窗戶不知什麼時候又打開了,十五明亮的月光撒了一地。
江思齊背對他們,正站在臺邊上。他的手撫上石琴,就和他第一次這麼做時一模一樣。
但這一次,石屑從兩者接觸的地方開始崩落紛飛,慢而規律,就像慢動作回放的瓣飄落。不過幾秒功夫,石琴原本凹凸不平的表面已經全部碎裂漂浮到空中,露出了裡頭紫黝黝的琴身——
“九霄琴?真的是!”
木蓮驚訝道,同時還帶着一點了然。原來在蘇由等人盯着廟裡時,她和木荷也到了。
但她這一開口,無疑坐實了靳勝的懷疑,或多或少。“你怎麼知道?”他質問。之前他們談論古琴的時候,木蓮可什麼都沒說!而且,就算有人知道那把琴的名字,也理應是杜英啊!
“這個……”木蓮本想說說來話長,但她很快就發現,另一個關鍵人物——蘇由——根本沒搭理她。
因爲,與此同時,那些剝離的石屑突然飛速旋舞起來,逼近那座面目模糊的石像。它們從腳面往上,直至湮沒到頭頂,幾乎形成了一個小型龍捲風。風捲中心原本是白灰色,但很快變得炫目,有什麼華光從裡頭透了出來——
幾乎就在勉強能看清裡頭人形的時候,杜英、木蓮、木荷齊刷刷地跪了下來。石屑風暴逐漸平息,裡頭的人也越來越清楚——
那是一個人。一身曳地白袍,玉冠和玉帶表面都有隱隱的七彩光華流轉。如果說這還不算什麼的話,更重要的是,衣服裡的人沒有實體——朝向他們的側臉完全是虛影。
雖然很不應景,但靳勝一時間只能想到用透明度百分之二十的3d 投影來類比他看到的景象。看看裡頭,又看看門外,他覺得這輩子從沒這麼吃驚過。“……到底怎麼回事?那傢伙是誰?爲什麼長得那麼像……”
這裡外對比,蘇由自然也注意到了。但他現在一點都不關心別的問題,臉都貼在門口那堵透明的空氣牆上了。“小齊?”這聲音已經是吼了,“小齊!”
靳勝只想堵住耳朵,但裡頭的江思齊好像根本沒聽見。兩人只能瞪着眼,看江思齊擡起右手。那個只是虛影的人轉過臉來,眼睫垂落,也伸出了右手——
“住手——!”蘇由大吼。雖然他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對那個酷似江思齊的傢伙一無所知,但他直覺地覺得,真碰到了一定沒好事!
江思齊依舊沒有反應。反倒是那個虛影人擡起頭,視線越過江思齊的頭頂,直直地注視着蘇由,嘴脣微動。
杜英三人低着頭,靳勝不明所以,只有蘇由一個人認出了那脣形——“來找我,子由,我一直在等你”——和他夢裡夢見的話一個字不差!
虛影人說完這句,就低下頭,緩慢而不容置疑地攥住了江思齊的右手。一瞬間,白光大盛,幾個人什麼也看不見——
“你放開小齊!”蘇由高聲喊道,聲嘶力竭。
但這只是一瞬間。下一秒,白光消散。虛影人消失了,散發着白光的石臺恢復了原本灰撲撲的模樣。江思齊依舊保持着半擡手的姿勢,此時慢慢垂落下來。不僅如此,他終於動作起來,撐手爬上石臺,又盤腿坐了下去。
“小齊……?”靳勝懷疑地出了聲。這種古怪的反應,虛影是不是已經控制了江思齊的身體?
蘇由原本在用力砸那堵無形的牆,這時候也頓住了。
江思齊小時候學過一陣子古琴,他當然知道,他還看過。但江思齊一直嫌棄那種樂器娘們兮兮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技巧也就糊弄下外行。
但現在,就算他再不懂音樂,也能看出江思齊伸手托起那紫琴的動作輕柔嫺熟,絕不是他平時認識的那個江思齊!
蘇由這時總算想起了罪魁禍首,轉身就把杜英從地上揪了起來。“說!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是故意把我們引上來的吧?”他情緒激動,完全是在咆哮。
杜英任蘇由抓着他的衣領,臉色平靜到接近鎮定。“沒錯,但我只知道,要在這個月十五之前讓江思齊碰到那把琴。後面會怎樣,我也不清楚。”
“怎麼可能?”蘇由一點也不信。“我們一進山就進了你們的圈套,你現在還敢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也許是個圈套,但肯定不是我們的。”杜英依舊很冷靜。“但我不能否認,你們進山以後就已經在局裡了。”
“怎麼可能?”這回出聲反對的是靳勝。“行程是我定的,排雲山北麓的確有野外生存項目,路線也完全對!”就連青岡櫟和懸空廟,都在旅遊攻略裡!就是沒人知道懸空廟裡是什麼、風傳全空而已!
“你查的資料沒錯。”杜英竟然笑了笑,“可你要知道,你們三個人,一開始進的就不是那些人進的排雲山!”
不是人進的排雲山?難道是鬼進的嗎?
蘇由手一抖,就放開了杜英的領子。他記得非常清楚,關於他曾經遭遇過的那隻鬼。而這次,難道他碰到了更多同樣的東西?
杜英似乎看出了蘇由在想什麼。“不,他和我們不同。”他的視線越過蘇由,投向廟裡。“他可以離開他該在的地方去找你,而我們只能待在排雲山,等到註定的人來。”
蘇由嘴脣動了動。他想問註定的人是不是就是他們,但答案明擺着,他完全不需要問。
“其實,我們也是不得已的……”木荷道,少見地期期艾艾,“我們都是靠那棵青岡櫟的靈氣活下來的。但我們也不知道爲什麼,它的靈氣越來越少……”
靠靈氣活下來?那棵青岡櫟不是活了上千年?這麼推論,無論是木蓮、木荷還是杜英,都已經活了至少好幾百年?
……真是活見鬼了啊!
靳勝大驚,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直貼上了木牆。但他馬上意識到,這三人剛纔跪了那個酷似江思齊的虛影,那豈不就是說,裡頭還有個更大的boss?
然後他馬上又想到,杜英說“他”可以離開該在的地方去找蘇由。所以說,蘇由之前已經見過了那隻鬼boss?
……要不要這麼驚悚?
“那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蘇由不耐煩地問。他平時還算有耐心,但這時候一分都沒了。
“你也看見了,江思齊和他長得一模一樣。”杜英道,頭一回顯出了略帶頹喪的神色,“我們也只是……”
“我們也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而已。”木蓮幫他把話說完。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大家看廟裡。“假如江思齊能彈那把琴,那他就是那個人。”
蘇由轉頭,就看見江思齊已經把琴抱到了膝蓋上,琴軫懸空,徽位朝外。琴上本沒有弦,但在他們交談的時間裡,江思齊已經調試好了那些琴絃,從他仔細小心的動作就能看出來。
蘇由真不願意去想,江思齊到底是從哪裡弄到七根琴絃的。而且在看到江思齊那雙依舊白皙修長的手指時,他又很絕望地想到,江思齊上這廟裡來的方式肯定同樣很有問題。
但說回來,就以江思齊細皮嫩肉的小樣兒,真靠自己爬到這裡,手不廢才奇怪。在最壞的情況下考慮最好的話,雖然他現在不知道江思齊身上出了什麼事,但至少江思齊現在看起來還好好兒的、沒受到什麼肉眼可見的傷害……
不對,爲什麼最終還是牽扯到江思齊了啊?就衝他一個人來,不行嗎?
很明顯,他拒絕思考江思齊就是鬼boss這個等式成立的可能性。
不過現在,蘇由想什麼並不重要,因爲江思齊已經把手指壓在了離他最近的細弦上。
“他要是真彈了那琴,會發生什麼?”蘇由用盡全力,依舊無法弄掉那個無形的屏障,只能再問杜英。
“九霄琴動,登雲梯開!”杜英這回倒是很快就回答了。
“開了以後呢?總不可能真的成仙吧?”靳勝也加入了討論。
“這個……”杜英語塞。
但事實上,這個回答是不必要的,因爲江思齊垂着眼睛,已經撥動了第一根弦——
錚!
蘇由阻止不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夢裡的情形再次重現於眼前——雲海浮動,明月天光;山上原本的兩重雲開始漂移四散,而天的最遠處也涌來了最後一重雲——
“第三重雲!”木蓮驚呼。她聲音裡原本帶着喜悅,但幾乎是轉瞬即逝;因爲他們腳底下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頭頂上響起了一種令人牙酸的巨大尖銳摩擦聲,有小顆碎石先行滾了下來——
“糟糕,排雲山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