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車的車伕勒住馬,薛卓然挑了簾子從馬車上跳下來,回過手臂迎上慕容瑾的手。
借了薛卓然的力道,慕容瑾也慢慢下了馬車,身上一半的重量都由薛卓然支撐着。她的腿,終究只是好了一半,勉強能夠扶着人行動,卻不能夠再如從前一般靈活。
宮門口一片空曠,除了守衛之外再沒有別人。薛卓然皺了皺眉,下意識的看向慕容瑾。
他已經傳了書信給薛流嵐,按理說薛流嵐早應該在宮門口等着慕容瑾回來,怎麼如今卻沒有看見人?
“我們進去吧?”收拾了一下心裡的疑惑,薛卓然偏了頭問慕容瑾。
慕容瑾垂下眼眸將眼中所有的失落都掩飾掉,彎起嘴角:“有勞四哥。”
在薛卓然的攙扶下,慕容瑾艱難的移動的腳步。其實,她完全可以依照薛卓然的提議派人將她擡回去。可是,她不願意如此被當做一個弱者。
“參見皇后娘娘。”小丁子站在御書房外,遠遠的看見慕容瑾緩慢的走過來,連忙迎了上去。“哎呦我的娘娘啊,您可回來了。”
慕容瑾淡淡一笑:“皇上可在御書房嗎?”
“嗯,這個,回,回皇后娘娘,皇上,這個……”小丁子支支吾吾的說着,眼睛不斷的向兩邊瞟。
我的爺啊,您可快回來吧?不是說就出去一會兒嗎?小丁子在心裡哀嚎着。
“皇上不在嗎?”薛卓然在慕容瑾身側皺了眉頭問道。
小丁子“嘿嘿”笑了兩聲,縮了縮頭不敢回話。
“既然皇上不在,那我就回去了。”慕容瑾連眉頭都沒有皺,又轉過身來對薛卓然道:“多謝四哥送我到這裡,皇宮內院究竟不方便,就請四哥回去吧。”
“你的腿如此,還是着人送你吧?”
“不用了。”慕容瑾禮貌一笑,掉過臉對小丁子道:“薛流嵐可是在郭聆雨的宮裡?”
“回皇后娘娘,方纔是郭妃派了人來將皇上請去的。說是身上不舒服,想要讓皇上去看看。”
“倒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醫術也這麼好了。”慕容瑾冷笑了一聲,又問道:“那麼小皇子呢?現在何處?”
“小皇子這些日子一直都是與皇上形影不離的。”小丁子不敢隱瞞,只得照着實話說。
“也就是說我兒子現在是在郭聆雨的宮裡,對嗎?”慕容瑾的臉色頓時變得又幾分不善起來,連說話的語氣裡都難得的帶上了幾分冷冰冰的感覺。
薛卓然心下道了一句不好。這慕容瑾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沒有生氣,對於薛流嵐沒有來接她這種事情也沒有太上心,但事實上她心裡到底是着了怒氣的。尤其聽見自己的兒子也被帶去。
小丁子也察覺到了慕容瑾的不對勁,連忙求助的看向一旁的四王爺。皇后娘娘一直對四王爺都是敬愛有加,即便是尊卑有序也從來都是視四王爺如自己親兄長一般,應該會聽四王爺一句吧。
薛卓然沉吟了一下,笑道:“這一路上你也累了,還是早些回昭陽宮歇着吧。”
“小丁子,帶我去郭聆雨的宮裡。”慕容瑾彷彿沒有聽見薛卓然的話,只是冷了臉對小丁子道。
“慕容瑾。”薛卓然轉了腳步擋在慕容瑾的面前。
“四哥,這是我的事情,請你讓開。”慕容瑾擡起頭來,直直的看着薛卓然的眼睛。她眼中的堅定與決斷讓薛卓然吃了一驚。
“可真是皇宮大內,若是走錯了一步,有可能就是萬劫不復。慕容瑾,有什麼事情都等到流嵐回來再說。”薛卓然仍舊沒有讓開的打算。慕容瑾不是個輕易動氣的人,臉上冰冷的怒意也不是輕易就顯現的,可以看出來,她是真的動了怒。
女人盛怒之下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沒有人知道。
“四哥,我說了,這是我的事情。”慕容瑾壓着怒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所以,請四哥讓開。”
“你打算去郭聆雨的寢宮做什麼?”薛卓然盯着慕容瑾。“她義父害你如此在前,她纏住了流嵐在後,你現在去她寢宮想要如何?”
莫非是一劍殺了郭聆雨嗎?
慕容瑾輕笑一聲:“我只是想將我的騏兒帶回來而已。”
“僅此?”
“僅此。”慕容瑾點頭。“現在四哥是不是就可以讓開了?”
“那麼,流嵐呢?對於流嵐,你會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薛卓然不放心的問了一句。有仇不報,有怨氣不吐,那麼慕容瑾便也就不是她了。
“他?”慕容瑾半彎起嘴角來。“他是堂堂的皇上,我能將他如何?”
聞言,薛卓然和小丁子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明白,薛流嵐這回可算是真的將慕容瑾惹惱了。
也許這一次出走錯是在慕容瑾的身上,是慕容瑾太過擔心武川,擔心慕容巖才中了有心人的圈套,但到現在爲止,她負傷而歸,薛流嵐明明知道這一點卻仍舊不聞不問,錯就已經是在薛流嵐的身上了。
“既然如此,我陪你去郭聆雨的寢宮。”薛卓然思忖了一下笑道。
“四哥車馬勞頓,還是早些歇息吧。”慕容瑾搖頭。薛卓然身上也還沒有完全康復,這一遭折騰下來恐怕病情又有反覆。
薛卓然含笑道:“我答應了流嵐一定要將你安然送到他手上,那麼必定要做到纔是。”
一面說着,薛卓然一面看了小丁子一眼。
小丁子是何等聰明的人,只這一眼就足夠他明白下面該說什麼了。
“哎呦,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啊,您不在的這些日子,皇上真是連覺都睡不好,吃什麼都吃不下。整個人都憔悴了呢。”
“嗯。”慕容瑾木然點頭。
“每日就看着小皇子發呆,有時候在昭陽宮裡一坐就是一天,拿着皇后娘娘的東西出神。”
小丁子這說的倒都是實情,只不過不是薛流嵐每天白天做的,而是夜裡。每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無論多忙,多累,薛流嵐都會回到昭陽宮裡,一面哄着懷中的騏兒入睡,一面癡癡的想着他和慕容瑾的過往。
慕容瑾抿了抿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而後笑道:“我只是想要去郭聆雨的宮裡將自己的兒子接回來,你們兩個不用這麼如臨大敵一樣吧?”
她的話倒是讓薛卓然和小丁子無話可說。原來是他們兩個將慕容瑾想得太女兒氣了?
郭聆雨的宮中,薛流嵐正坐在高階之上看着下面的舞姬跳舞。身旁依靠着郭聆雨,面前是她斟好的酒。而薛騏被一衆人簇擁着坐在一個角落裡面安靜的玩兒着。
薛流嵐拿起酒杯,杯中的酒映出他此刻的眼神。滿是擔憂和思念,那杯中的人影恍惚間就變成了那個他朝思夜想的人。四佑傳回了消息說慕容瑾傷了腿,也不知道究竟現在怎麼樣了。
“報,啓稟皇上,皇后娘娘和四王爺來了。”
“快傳。”薛流嵐一直沒有笑意的臉上驀然綻放出笑容來。他們終於回來了。“把小皇子抱過來。”
下面的人聞言,連忙將薛騏抱過去放在薛流嵐的身邊。同時,郭聆雨已經站起身來,直直的看着一步一步走進她宮殿的慕容瑾。
這個女人從來都是她的噩夢。佔着薛流嵐的心,而且又怎麼都無法讓她從皇宮中消失。即便今日纏着薛流嵐讓他沒有辦法去接慕容瑾,郭聆雨也看得出,這一早上薛流嵐的心都不在她這裡。或者說,從來都不曾在她這裡。
“臣見過皇上。”薛卓然拱手躬身道。
“四哥平身。”薛流嵐擡了擡手,目光緊緊的盯着慕容瑾。
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的蒼白了,而且站立的時候身子有些晃,隱隱的要藉助一旁小丁子的力量才能夠站穩。
見薛流嵐盯着自己看,慕容瑾別開頭,拱手道:“臣見過皇上。”
薛流嵐擰了眉頭,懷中的薛騏早已經坐不住了,衝着慕容瑾伸出手,想要回到自己孃親的身邊。
“騏兒乖。”薛流嵐不得不出聲安慰懷中的孩子。
“來,騏兒,到娘這裡來。”郭聆雨在一旁見了,忙衝着薛騏伸出手,彎下腰就要將他抱在懷中。
“郭妃此話差矣。小皇子是皇后慕容瑾的嫡長子,也只有慕容瑾一個娘,按照祖制,只能稱呼郭妃娘娘爲郭娘娘纔是。”薛卓然忙出言攔住。這個郭聆雨是看不出此時慕容瑾臉上的怒氣嗎?上一次的苦頭真是吃的還不夠多啊。雖然慕容瑾現在傷了腿,但是想要殺了郭聆雨還是綽綽有餘的。可是就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郭聆雨當着慕容瑾的面想要將她兒子據爲己有。
“四王爺此話何意?”郭聆雨頓住手,不解的看向薛卓然。“這些日子,小皇子一直都跟在我身邊。生恩是很大,可是這養恩也很大不是嗎?喚我一句孃親,也是應當的。”
“原來這些日子裡,皇上是如此對待我兒子的。”慕容瑾驀然冷笑了一聲,先前的氣加上如今的怒,倒是全部積攢在了一起。只要郭聆雨再有一句話,她手中的劍也許就會出鞘。
“慕容瑾,你旅途勞累,就先回去歇着吧。”薛流嵐站起身,生生壓住想將慕容瑾擁在懷中的衝動。
慕容瑾並沒有動身,只是看着薛流嵐懷中的孩子。比之她之前走的時候,騏兒的臉色更加蒼白,而且脣色也不如從前健康。看來那毒真的是影響到了孩子。
念及這件事情,慕容瑾眼中的怒火又盛了幾分。
“薛流嵐,騏兒是我的兒子,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管,現在請將他還給我。”似乎是最後的通牒,慕容瑾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
“皇上,小皇子今兒的藥還沒喝呢。哎呦,騏兒這臉上怎麼還出了一塊淤青啊。”郭聆雨攔在薛流嵐面前,半跪在薛騏的前面細細的打量着薛騏,與一個母親對待孩子沒有任何偏差。
“藥送到昭陽宮去。”薛流嵐抱起孩子向着慕容瑾走過去。“騏兒身子現在比較弱,你小心些。”
“怎麼,皇上還擔心我這個將軍會照顧不好你的兒子?”慕容瑾冷笑了一聲,伸手接過薛騏。
“沒有哪個當孃的捨得將自己的兒子丟下這麼久,皇后娘娘,只怕咱們小皇子現在都不記得你是誰了吧?”郭聆雨站在高階之上幸災樂禍的笑道。
義父說慕容瑾傷了腿,遠沒有之前的身手和威風了,現在不過是一個廢物,一個累贅而已。
慕容瑾抱着孩子的手緊了一緊,明明知道在薛騏心裡還是記得她這個親孃的,可是不知爲何,聽見郭聆雨這話時,心裡還是猛然一緊。
她篤定的事情曾有過物是人非,就如眼前的薛流嵐,現在她已經不敢確定他心頭是否還有她的位置。那麼孩子呢,是不是也會如薛流嵐一樣,隨着時間的流逝,心頭的她的印記就慢慢的消磨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