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清回房脫下破損的外衫,換上一件淺綠色掐花織錦春賞和一條素色月華裙,又擦了鞋子上的塵垢,確定端莊得體才邁步朝門外走去,大姐叮囑過她要討好玉妃娘娘,是以,禮數上不能有所怠慢。
她剛走出門口,便和神色匆匆的水玲瓏撞了個正着,她大驚:“大姐!你怎麼回來了?你是來找我的?”
算是吧!水玲瓏的臉有些微微泛紅,想起一路被郭焱抱着,像個嬰孩一般,她多多少少有點兒不自在,好在她並未從郭焱的身上感受到任何不良的曖昧氣息,而且,向來不喜和人親近的她,竟不排斥與郭焱的相處,這真是太奇怪了!她的眼神閃了閃,將水玲清拉進房中,巧兒正在整理水玲清換下的外衫,見到水玲清這麼快又折了回來,身邊還跟着大小姐,不由地一愣,爾後躬身行了禮:“大小姐,五小姐!”
馮姨娘給水玲清挑的丫鬟自然是信得過的,水玲瓏的目光掃過巧兒的臉,落進水玲清詫異的眼眸裡,鄭重其事地道:“聽好了,你今晚並不知道我在廚房裡忙活什麼,也不曉得我什麼時候回房的,你只是在廚房裡晃了一圈,還沒弄清狀況便被德公公給叫走了,等你換完衣衫,路過北正間時就發現我已經歇下了,至於旁的,你什麼都不清楚,記住了嗎?”
水玲清一怔:“啊?”她明明知道大姐在做什麼呀!而且她在廚房裡呆了好久,難道大姐希望她撒謊?
“清兒,你聽不聽大姐的話?”水玲瓏正色地問了一遍,水玲清雖不明所以,卻也感受到了水玲瓏的堅持,在府裡,除了馮姨娘,便只有水玲瓏待她最好,水玲瓏無論如何不會害她,水玲清點了點頭,保證道,“嗯,我都聽大姐的,大姐讓我說什麼我便說什麼。”
巧兒忙說道:“奴婢也聽大小姐的!”
水玲瓏滿意地吁了口氣,忽然又憶起小廚房裡發生的事,她的脣角漸漸揚起一個森冷的弧度,有了前世的教訓,這輩子她並不打算莽撞地殺到底,便是對水玲溪,她沒立刻趕盡殺絕,但有些人,就是犯賤!
房間內,枝繁累乏,正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瞌睡,聽到推門聲,她霍然驚醒,下意識地喚道:“大小姐?!”
“是我。”水玲瓏淡淡地應了一聲,枝繁趕緊起身,繞過屏風闔上門並插上門栓,又把屋子裡的燈全部點亮,她仔細打量了水玲瓏一番,發現水玲瓏臉色不大好看,心道莫不是做的菜不合玉妃的胃口,遭了玉妃的冷臉?
枝繁將水玲瓏迎到軟榻上坐好,又去耳房打來溫水給水玲瓏淨手,在尚書府,水玲瓏早晚都是用牛乳或羊乳泡手,宮裡不比自己家,只得將就一下。
水玲瓏像個木頭人似的任由枝繁擺弄,腦子裡一刻不停地思考着接下來要怎麼辦。
枝繁按照水玲瓏教授的步驟:手心、手背、指縫、手指、指甲,一一洗完,爾後拿來精油,給她緩緩按摩,見自家小姐在沉思,她便不出聲打擾,誰料,她偶不經意地低頭一瞥,卻是看見了水玲瓏裙裾上的一點淤泥。從小廚房到東次間,一路乾淨而乾燥,地上又大都鋪了青石或大理石地板,哪兒來的淤泥?且多日不下雨,便是花園的草地也沒這東西的。
“大小姐。”枝繁喚了一句,定定地望向水玲瓏,期待水玲瓏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僅因爲她關心主子,也因爲這代表了主子對她的一種信任。但她沒做過主子當然不懂主子的立場,有時候不是主子懶得開這個口,也不是主子不信任丫鬟,而是若即若離比敞開心扉有時更能讓人產生努力一把的衝動。
水玲瓏看向枝繁,容色沉靜地道:“記住,你今晚沒去過小廚房。”
不給她答疑解惑,直接下了一道死命令。
枝繁的心一揪,升了大丫鬟,並隨大小姐入宮,她不禁有些飄飄然,以爲自己的聰明終於擠下了葉茂和柳綠,殊不知有時聰明反被聰明誤,大小姐器重有點兒小聰明的人,卻討厭別人把這種小聰明用在她的身上。
原來,光有衷心不夠,她還得學會……老實。
東次間內,玉妃和衣躺下,夜已深,她仍毫無睡意,水玲瓏沒有把飯菜端過來本就在情理之中,可她的心裡始終有點兒不踏實,或許是因爲皇帝招呼沒打一個便離開了?
“我想吃鳳梨,有鳳梨嗎?”玉妃隨口問道。
欣女官在帳幔外輕聲答道:“回娘娘的話,這個季節京城沒有鳳梨。”
玉妃不以爲然:“京城沒有,南部也沒有?本宮聽說上次南部的督察使送了兩筐鳳梨過來,關雎殿沒分到嗎?”
欣女官面露難色,不知該如何作答,玉妃翻了個身,力氣略猛,肚子一陣抽痛,她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兒失了魂,她趕忙捂住肚子,沒發現後續的不良反應才稍稍寬心,嘆了嘆,語氣頗有些不耐:“知道了,熄燈吧,若小德子覆命,站在屏風外即可。”
小德子拿着給水玲清準備的針線往內院走了一圈,皇帝早已離去,盤子裡的菜吃了大半,奶酒也喝了一些,在廚房裡就用起了膳,可見皇帝當真歡喜得緊。小德子又去往水玲清的房間,水玲清正在沐浴,是巧兒見的他,他笑着把針線遞給巧兒,試探地說道:“巧兒姑娘請轉告五小姐,玉妃娘娘那兒她不用去了。”
巧兒笑容可掬地道:“大小姐剛剛也是這麼吩咐的!”
玉妃明明讓水玲瓏親自把菜端過去,水玲瓏卻是不去了,難道是皇帝赦免了?小德子不免有些欣喜:“好嘞!今兒對五小姐多有得罪,巧兒姐姐請幫我美言幾句!”
巧兒笑着:“瞧公公說的,不過是一場意外,您言重了,且忘了這茬兒吧,免得傳出去讓人以爲五小姐多心胸狹隘似的!”
小德子的笑容僵了僵,一時弄不清巧兒敢這樣放肆開玩笑的本意,他笑得訕訕:“是這個理!那奴才先走了,五小姐安寢!”
言罷,轉身,笑容一冷,打腫臉充胖子的丫鬟!
望着小德子遠去的背影,巧兒的目光一涼,沒種的閹人!
巧兒擡眸望了望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心中暗歎,吃人的地兒哦!得趕緊離開纔是!
小德子在北正間門口站了一會兒沒聽到動靜,也沒看見屋子裡有光,便前往了東次間覆命:“娘娘,廚房裡的菜和奶酒都有動過的痕跡,大小姐回了屋子,也不知是不是萬歲爺讓她回的,奴才想見大小姐但大小姐歇下了,奴才不好硬闖。”
玉妃要的可不是這樣沒有價值的消息!孕婦易怒,特別是長期裝仁慈的孕婦,玉妃拿起枕頭便朝小德子砸了過去:“滾!”
翌日,水玲清晨起後前往北正間,準備叫上水玲瓏一起到前面拜見玉妃,誰料,水玲清剛跨入房內,便聽得枝繁嗚嗚咽咽的哭泣,她的心一顫,三兩步繞過屏風,就看見水玲瓏臉色蒼白地躺在牀上:“大姐!大姐,你怎麼了?”
水玲瓏沒有反應!
水玲清的心口再次一顫,一種不祥的預感蔓過心扉,她坐到牀邊,握住水玲瓏冰涼的手,問向枝繁:“我大姐怎麼了?枝繁你別緊着哭,快告訴我呀!我大姐昨晚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現在……現在我叫她……她都聽不到了?”
說着說着,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從沒哪一刻如此時這般在意水玲瓏,只要想着水玲瓏可能會出什麼意外,她的整顆心都是痛的!
枝繁吸了吸鼻子,啜泣道:“大……大小姐……怎麼了奴婢也不知道,或許是踢了被子……或許是夜裡如廁着了涼……”
水玲清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她從來都是跟在大姐身後,沒風吹也沒雨淋的,凡事都有大姐替她拿主意,眼下大姐病倒,她突然就像沒了主心骨似的,手足無措了:“大姐!你醒醒啊,我……我好怕!”
枝繁抹了淚,站起身給水玲清倒了一杯茶,水玲清擺手不要,枝繁勸慰道:“五小姐別哭了,您哭了也無濟於事,還是趕緊給玉妃娘娘通報一聲,請娘娘派個太醫過來吧!”
“對!對!請太醫!”水玲清騰地站起身,抹了眼淚便往外走,橫衝直撞地,一開門便撞到了水玲月,水玲月的腳被狠狠地踩了一下,她吃痛,不悅地瞪向來人,正欲發火,看清對方和事發地點後,她的火氣瞬間堵在了喉頭,“是五妹啊!”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招呼,低頭開始整理光潔如新的裙衫。
水玲月穿了一件粉色繡白茉莉褙子,顯得身量纖纖、膚色白皙,梳着百合髻,對這個年齡而言略顯成熟,偏她生得嫵媚並無讓人覺着突兀,髮髻左邊是一支鎏金蘭花釵並一對茉莉白玉花鈿,右邊簪一朵新鮮的小桃花,她美眸一轉,顧盼神飛,端的是清新亮麗、嬌柔動人。
五姐妹裡,除了水玲溪,當屬水玲月最貌美,饒是天天見、月月見,水玲清還是被眼前的水玲月給狠狠地驚豔了一把,她覺得今天的四姐似乎有些不大一樣了,水玲月被看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錯開視線,水玲清適才喃喃道:“四姐姐……你……你好漂亮!”
原本只想做戲對水玲清好,眼下聽了這話,水玲月的笑容真了幾分,她摸了摸頭上的蘭花釵,餘光掃了一眼屋內,問道:“這是要去給玉妃娘娘請安嗎?大姐怎麼沒跟你一起出來?”
水玲清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大姐……大姐病了!昏迷不醒……我……我正想求玉妃娘娘給請個太醫的!”
莫不是昨兒水玲瓏離開廚房後出了什麼事?水玲月的眼底流轉起意味深長的波光,並笑着寬慰道:“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也不怕玉妃娘娘笑話,你平日裡和大姐走得近,別讓人笑大姐沒把你教好!”
話音剛落,水玲清就不哭了。
看到“水玲瓏”這三個字對水玲清如此管用,水玲月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一塊肉不爭不香,沒水玲瓏時,水玲月不認爲水玲清有什麼稀罕的,眼下經這一鬧,水玲月又覺得如果水玲清含糊她比含糊水玲瓏多,那麼,她也是高興的。一念至此,水玲月拔下一個茉莉白玉花鈿,戴在了水玲清的髮髻上,像個寬厚仁慈的姐姐:“瞧你,打扮得是不是也太素淨了些?以後缺什麼,只管告訴四姐,四姐會比大姐對你更好。”
“啊?”水玲清目瞪口呆……
“既然來了,我也進去看看大姐。”水玲月提起裙裾,儀態萬方地走進了臥房。
枝繁坐在牀頭的杌子上小聲抽泣,水玲瓏面容蒼白地躺在牀頭,幾縷青絲貼在汗漬斑斑的鬢角,越發顯得懨懨羸弱。想起昨晚她找遍了小廚房和小廚房附近都沒看到水玲瓏的影子,她不禁疑惑,那時的水玲瓏到底去了哪裡?是躲在不爲人知的暗處,還是已經回了房?水玲月晶瑩的眸子裡掠過一絲冷意,口中卻柔聲道:“大姐,我是四妹,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們要去給玉妃娘娘請安了,錯過了時辰可不好。”
言罷,等了片刻,水玲瓏仍無動靜。
難道真病了?不是裝的?水玲月移步到牀邊,握住水玲瓏的手,打算狠狠地掐她一把,看她是真暈還是假暈,誰料,當那柔軟得像海綿一般的素手落入她掌心時,她本能地就是雙手一捧,生怕弄壞了它!都說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顯然,水玲瓏的這張“臉”比她們幾個都要美麗太多!纖長柔美、光滑如玉、細膩如脂,比嬰兒的肌膚還嬌嫩,別說掐,哪怕輕輕碰一碰,都怕擦破了皮。水玲月眉頭一皺,輕輕將水玲瓏的手塞回了被子:“給玉妃娘娘請安去吧,順便請個太醫來。”
早膳時,玉妃聽聞了水玲瓏昏迷的消息,當即臉色就是一變,立馬請了相熟的陳太醫過來。陳太醫隔着簾子,給水玲瓏診脈之後,又問了枝繁水玲瓏夜間的睡眠情況。
枝繁答道:“大小姐的睡眠一向安好,昨兒夜裡也不知是不是初來乍到的緣故,夢裡尖叫了好幾次。”
尖叫?其實水小姐的脈象沒什麼病症,可以說,好得很,但作爲太醫,他若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便不是大小姐沒病,而是他診病無能,陳太醫凝眸道:“大小姐應當是受了驚訝,亦有點兒輕微的風寒。”
玉妃懵了,什麼叫做受了驚嚇?難道昨晚在小廚房,皇上對水玲瓏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若真做了,今早不該這般風平浪靜纔是,皇上生性風流,卻不會隨意要了誰又不給名分,總體而言,皇上是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要命的,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陳太醫開了點壓驚和治療風寒的藥,玉妃撥了兩名資歷老道的宮女隨枝繁一起服侍水玲瓏,不曾想,一夜之後,水玲瓏的病情非但沒得到妥善的控制,反而半夜發起了高熱,除此之外,背上、肚子上以及大腿上都起了好多小紅點。
太醫不能瞧水玲瓏的身子,都是由宮女們稟報的,陳太醫再次給水玲瓏診脈,這一回,他再也不敢說水玲瓏只是受了驚嚇或染了風寒。他換了藥方,兩天後,水玲瓏的病情愈加嚴重,就連手背和臉上都長了紅疹子,一時間,玉妃侄女兒得了怪病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傳到了皇后耳朵裡。
原本,宮妃們的家眷入宮探親是要先拜見皇后的,但皇后不待見玉妃,是以,水玲瓏一行人入宮前皇后便免了她們前去請安,可如今人在宮裡出了事,她沒有不管不問的道理,尤其那病……聽起來怪駭人!
三公主在御花園裡打鞦韆,宮人稟報說駙馬爺來了,三公主心頭一喜,立馬跳下鞦韆奔到了郭焱面前,笑呵呵地道:“你來啦!”
“嗯,下了朝便和皇上請了旨意,過來看看你。”若非有個駙馬頭銜,他根本進不了後宮,想起先前在宮門口諸葛鈺急得團團轉又別無他法的樣子,他心裡實在暢快,哼!跟他搶玲瓏,門兒都沒有!很快玲瓏就會發現這世上到底誰對她最好!當然,暢快只是一瞬,他更多的是擔心,擔心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生怕他還沒叫她一聲“娘”,她便和他天人兩隔了。他明明記得那晚抱她回房時,她還好好兒的,怎麼一轉眼就病來如山倒了?這一刻,他恍然警醒,自己對她的情況掌控得如此之少!
“郭焱你這幾天在忙什麼?”三公主巧笑嫣然地問道。
郭焱斂起翻飛的思緒,嘴角揚起一抹淺笑,道:“漠北皇室換了繼承人,新上任的漠北皇帝欲派使節出使大周,與我們建立良好的邦交關係,皇上讓我負責接待漠北使節。”實際上,皇上一開始屬意的人選並不是他,畢竟他是漠北的仇人,哪怕換了皇室繼承人,皇上也擔心他和對方大眼瞪小眼、兩看兩相厭,但他想到接待外國使節的細節工作向來是分給禮部的,他若成爲負責人,便能借着談公事爲由,時常出入禮部尚書府(水府),他便毛遂自薦要來了這份風險大又吃力不討好的差使。
三公主一聽郭焱要和漠北時節打交道,心裡就有些忐忑了:“不行啊!你跟漠北人基本屬於天敵,湊一塊兒很危險的!何況,我們馬上就要大婚了,荀世子說啊,大婚之後最好來一趟蜜月旅行,那樣感情纔會好嘛!你要是忙得團團轉,哪有空陪我?”
突然聽到荀楓的名字,郭焱的心像被針給紮了一下,隨後他笑着搖頭:“這事剛提上議程,等漠北使節真正進入大周估計已經夏天,呃……或者秋天了。”關於蜜月旅行,避而不談。
三公主長吁一口氣,笑盈盈地道:“那你每天下了朝都來陪我玩,好不好?”
郭焱下意識地打算拒絕,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
三公主羞澀地一點一點靠進他,爾後壯着膽子想勾住他的手指。郭焱卻是忽而擡手理了理朝服的下襬,狀似隨口問道:“聽說……水玲瓏病了。”
他似乎……很關心水玲瓏!三公主的面色一凜,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嗯!”
郭焱沒注意到三公主情緒上的變化,只道:“三公主,你替我妹妹去看看水玲瓏,好不好?我妹妹挺擔心她的。”
有些招式,用一次奏效,兩次便失靈了。三公主狐疑地看向郭焱,沒放過他眉宇間化不開的愁緒以及提到水玲瓏時滿眼的心疼。郭焱,我纔是你的未婚妻!你心疼的人爲什麼不是我?三公主心裡一酸,鼻子也跟着一酸,她忙撇過臉,不讓自己這副小妒婦的模樣被郭焱看到:“我母后派了人去看她,很快就有結果了。”
良心告訴郭焱,他不該利用這個純真少女對他的感情,可一想到水玲瓏生死未卜,他又覺得自己哪怕卑鄙到天打雷劈都無所謂,他上前一步,握住三公主的手:“別人哪有你能讓我放心?”
三公主咬咬牙,忍住羞澀:“那你親我一下!”
這……兩輩子加起來他也沒有和女人親吻的經驗,郭焱的長睫飛速眨動,沉默了片刻,爾後歪着腦袋,脣瓣自她水嫩的臉頰輕輕擦過……
郭焱,你混蛋!你爲了她可以委屈成這個樣子……
三公主含淚走了,半路,碰到也下了朝的雲禮,雲禮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三妹,怎麼了?”
三公主聽到熟悉的聲音,像見了救星似的撲進了雲禮的懷中,在郭焱面前沒敢流出來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大哥,你說,你喜歡的人喜歡上了……一樣東西,把它看得比你這個人還重,你會怎麼辦?會不會想毀了那個東西?”
雲禮的眼神一閃,難道郭焱心有所屬了?他扶起三公主,修長的手指緩緩擦了她眼角的淚,暖暖的目光,微笑的眼眸,悠揚磁性的嗓音,讓三公主躁動的心一點一點沉靜:“會想啊,怎麼不會?人……本性如此。”
三公主悄然舒了口氣,她還怕自己不正常呢!
雲禮見她臉色稍霽,又道:“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毀了她喜歡的東西,她會討厭我,與其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倒不如喜她所喜、愛她所愛,這樣,起碼我們的關係能夠更親近一些。”
喜他所喜、愛他所愛……三公主烏黑亮麗的瞳仁動了動:“可心裡會難受怎麼辦?”
雲禮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那人討厭你的話,你就不難受了?毀了他的東西,自己解氣,卻惹來他的討厭,或者保護他的東西,自己憋氣,但能讓他刮目相看,你覺得哪一種比較容易接受?”
三公主的瞳仁一縮,似有頓悟……
水玲瓏患病的消息傳得很快,不過幾日時間,整個京城都鬧得沸沸揚揚,一度被壓下去的“諸葛鈺克妻論”再次成爲街頭巷尾的話柄。
“聽說了沒?高熱不退,昏迷不醒,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呢!”路人甲說。
“豈止啊?聽說她渾身都長了疹子,會不會是時疫?”路人乙說。
“什麼疹子?根本是全身紅腫,臉上的皮膚都快撐破了!哎呀,慘不忍睹,照我說,這次她怕是凶多吉少啦!”路人丙。
“那諸葛世子又得換個未婚妻?老王,你們家不是有個瘸腿的庶女兒麼?要不要考慮跟鎮北王府攀個親?”路人丁。
咻!
路人丁被秒射。(射穿心臟,別想歪。)
……
諸葛鈺心煩意亂,當天下午便去往了姚家,不多時,姚家的馬車駛入皇宮。當今皇后姓姚,是姚成的姑姑,諸葛汐便是她的侄媳。諸葛汐換上二品誥命夫人的禮服,帶上鎮北王府的金印,神色匆匆地進了後宮,她先去未央宮給皇后行了叩拜之禮,又陪皇后小坐了一會兒,打算離去之際偏巧雲禮前來檢查七皇子的功課,幾人再絮絮叨叨寒暄了一陣,直到日暮時分諸葛汐才一臉肅然地前往關雎殿。
正所謂冤家路宰,經過太液池時,諸葛汐和回宮探望生母的大公主不期而遇。這倆人,打小就互別苗頭,成親也離奇地碰在了一起,大公主的生母只是位份不高的吉嬪,與喀什慶族的掌上明珠根本沒有可比性,成親一事,大公主輸得慘不忍睹,幾年過去,這口氣仍是有些叫她咽不下。
大公主穿一件杏色繡海棠花春裳,內襯白色百褶裙,髮髻斜斜地挽在腦後,用兩支金釵固定,較之諸葛汐的纖細窈窕、白皙水嫩,她體態豐腴、雙頰紅潤,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搭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望着姿容絕色的諸葛汐,笑呵呵地道:“原來是姚夫人啊!一段日子不見,姚夫人越發苗條了,哪像我,剛生了沒多久又懷上,幾年來,這身材就沒瘦下來過,我真是羨慕死姚夫人了!”
諸葛汐最大的痛楚就是和姚成結婚五年一直沒有孩子,姚家人極少納妾,公公婆婆都爲人和善,也不曾當着她的面催促過什麼,可她心裡明白,公公婆婆暗地裡怕是急得不行了。丈夫愛她如命,她卻連孩子都沒辦法替他生……諸葛汐咬牙,面上卻笑道:“瞧你,你羨慕我,我還羨慕你呢!結婚五年,生了四個孩子,眼下又懷了一個,大駙馬疼你,你一懷孕他便納妾,生怕累着了你和肚子裡的胎兒!懷孕加坐月子,嚴格算起來,呵呵……你這五年過得挺清淨的,不過話又說回來,無需伺候男人,其實也是美事一樁,你說呢?”
大公主的臉一白,笑不出來了。
諸葛汐冷冷一笑,轉頭離開了原地。
一次交鋒,誰也沒討到好,二人的心窩子都被捅了一刀。
玉妃榮寵無度,關雎殿向來門庭若市,可這一日的拜訪率幾乎刷新了以往的記錄,值得一提的是,就連玉妃的死對頭香妃也來了!
香妃和玉妃同一年入宮,育有一子,排行十一,她居住的沉香殿和關雎殿並不遙遠,她和玉妃卻不怎麼走動。比起玉妃的賢名遠播,她在宮裡簡直惡名昭著,但有皇后撐腰,便是三妃都得給她幾分薄面。
關雎殿,北正間內,水玲瓏軟軟地靠在枝繁懷裡,枝繁端起藥碗,嚐了一口,又等了半響,身子沒出現異狀纔開始一勺一勺地喂水玲瓏,渾然沒察覺把藥端進來的宮女雙手抖個不停……
怡蘭軒。
“喲,什麼風把香妃姐姐吹來了?”玉妃笑靨如花地問,不等香妃回答,迅速吩咐欣女官道,“泡茶,香妃姐姐愛喝西湖龍井,正好萬歲爺前些日子送了一些給我。”
香妃彷彿已經習以爲常,一張冰塊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從欣女官手裡接過茶,靜靜地喝了一口,才道:“茶是好茶,可惜我最近不愛這樣的口味了。”
玉妃剛要說話,香妃也迅速再起話頭,“昨兒萬歲爺送了十一皇子一些鳳梨,我瞧十一皇子吃不完,便給玉妃妹妹送幾個過來。”
言罷,小安子把果籃交到了欣女官手上。
玉妃的嘴角一抽,西湖龍井雖好,比起有價無市的鳳梨卻是差了一些:“多謝香妃姐姐了!”
香妃依舊是一張冰塊臉,傲慢如雪域高原的飛鷹,語氣清冽,又夾了點兒漫不經心:“哦,我來呢,是受了皇后娘娘的囑託,帶張院判給水小姐診病,玉妃妹妹行個方便,且帶我們去水小姐的住處吧。”
玉妃用帕子掩了掩脣角,眼底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笑容卻是無懈可擊:“怎麼好勞香妃姐姐大駕,讓欣女官帶張院判過去吧,免得過了病氣給香妃姐姐,那樣,我不好跟萬歲爺交代了。”
紫金護甲輕輕敲打着桌面,香妃雲淡風輕道:“萬歲爺那邊自有皇后娘娘擔着,怎麼,你認爲一國皇后還比不得一個二品妃在萬歲爺跟前有分量?”
玉妃的臉色一沉:“三、兩句話就給妹妹扣了個不敬皇后的罪名,姐姐牙尖嘴利,妹妹說不過你!姐姐且忽略了妹妹的一片好心吧!”
香妃可不會被她給牽着鼻子走:“忽略你的好心我心有愧疚,但忤逆皇后娘娘的罪名我擔當不起啊!孰輕孰重,姐姐我又不是傻子。況且,宮裡誰不知妹妹宅心仁厚、善良大度?便是姐姐真有得罪之處,妹妹也不會與姐姐計較,你說是不是?”
玉妃氣得面色赤紅,香妃穿着豔麗的湛藍色宮裙,裙裾和袖口用足金線繡了盛放的芍藥,陽光打上去,反射出一圈奪目的炫光,一如她儘管氣質冰冷,卻永遠招搖美麗:“怎麼?玉妃妹妹不同意?那樣,我唯有如實稟報皇后娘娘,請娘娘親自定奪了。”
玉妃的手拽緊了帕子,很是情真意切地道:“實不相瞞,妹妹不讓姐姐進去,是真心替姐姐考慮,水玲瓏高熱不退,渾身起了紅疹子,陳太醫說這可能是時疫之症,具有極強的傳染性,妹妹怎麼好讓姐姐冒這個險呢?”
香妃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高高在上的姿態看得玉妃心裡一陣窩火:“我既來了,便不會怕,再說了,姐姐我一向是你的眼中釘,萬一我真染上時疫而亡,妹妹你應該高興纔是,何必這般惺惺作態,倒是讓我好生起疑,這水小姐的病莫非藏了什麼貓膩?”
“你……”玉妃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有些宮廷秘聞外人並不知曉,她和香妃不對付不僅是因爲二人同時入宮、又同爲正二品妃,是德妃之位的最有利競爭人選,更因爲香妃和她在一次爭執推搡中不小心滑了胎,自此香妃處處與她作對,還給她下了長達半年的麝香,害得她差點兒失去生育能力,就衝這些新仇舊恨,她們倆能不是死敵?
當然,她不放心讓香妃進去探望水玲瓏,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揣測不透水玲瓏心裡的想法,那晚的計策原本是天衣無縫的,水玲瓏做菜,皇上聞到香味兒便直接去往了小廚房,然後皇上觸景生情,對水玲瓏有了憐愛的心思,她費那麼多心思就是想讓作爲當事人的水玲瓏認爲一切只是個意外,因爲只有讓水玲瓏認爲這是一場意外,才能更好地進行下一步計劃;若水玲瓏起了疑心,也不是沒有備用方案,可水玲瓏自從事發次日便昏迷不醒,內心作何想法她猜不透,備用方案有風險,她不敢貿然使用……
要是水玲瓏當着香妃的面告她一狀,那可怎麼辦?
主動出擊的玉妃,頭一次感覺自己變得十分被動了。
“看來,玉妃是鐵了心不讓我進去了?”香妃挑眉問道。
玉妃躊躇間,小德子端着果盤走進來,經過玉妃身側時給她使了個眼色,玉妃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下:“沒有,既然香妃姐姐鐵了心要去,便去吧!不過妹妹懷了龍嗣,謹慎起見,待會兒就在門外等着。”
香妃鄙夷地嗤道:“你壓根兒可以不去!”
玉妃的神色僵了僵,不去的話,宮裡的人會怎麼說她?好歹是她親侄女兒,焉有怕死不敢探望的道理?
“那……噶齊額……格齊……”一道脆生生的、含糊不清的聲音在門口陡然響起,嚇了枝繁一跳,枝繁的手一抖,湯藥在地上砸了個粉碎!她急得狠拍自己額頭,這是新熬的藥,她還沒給大小姐喂上一口呢——
兩名宮女勃然變色,糟糕,大小姐的藥沒喝進去,怎麼辦?素心撅了撅嘴,示意素容趕緊去弄一碗來,香妃和張院判馬上就要到了,可不成出什麼岔子!素容轉身往門外走。
枝繁含了慍怒的目光朝門口的方向望去,卻見一個兩、三歲大小的孩子,穿着嶄新寶藍色褂子和長褲,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眸,一蹦一跳地跑向了牀邊,他嘴裡唸叨什麼,枝繁聽不清。
素心和素容看清來人,忙屈膝行了一禮:“奴婢叩見十一殿下!”
枝繁勃然變色,十一殿下?皇子?
“那……噶齊……”十一皇子口裡不清不楚地念叨什麼,踩着木榻,想爬上牀,卻腿兒太短,上不去。
枝繁懷裡抱着水玲瓏,騰不出手弄開他,便狠狠地瞪了瞪那兩名宮女,她們不知道大小姐病着嗎?還敢讓年僅兩、三歲的十一皇子靠進?這都安的什麼心?
素心、素容相互看了一眼,不予理會,十一皇子病死活該!素容果決邁出了房間。
枝繁勸慰道:“殿下,您別過來,奴婢家的大小姐生病了,會傳染的,你到別處去玩,好不好?”
十一皇子繼續爬:“那……噶齊……”
這小殿下迷迷糊糊地說些什麼呢?枝繁把水玲瓏平放在牀榻上,並拉過被子給她蓋好,打算拿兩塊糕點把十一皇子給哄出去,偏此時,傳來了小德子的通傳聲:“香妃娘娘駕到——玉妃娘娘駕到——”
素心的神色就是一變,糟糕!還沒給大小姐喂安神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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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母子相認的問題,偶素親媽,絕對滴親媽!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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