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蘭軒,尚書府以北的僻靜院落,種植了大量多新奇花卉,偶爾有人前來摘花,是以,無人居住也打掃得乾淨雅緻。此時月正圓,風正高,吹起花香陣陣、繾綣縈繞。
然,老夫人沒有賞花的心情,廊下燭火透亮,照得她臉上的老年斑清晰可見,那雙佈滿皺紋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子裡穢亂不堪的痕跡,順帶着發出懾人的兇光,是的,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掌拍死裡邊的人!
屋子裡,飄蕩着濃烈的酒氣,水玲語滿臉淚水,可憐兮兮地蜷縮在牆角,用被子蓋住衣衫凌亂的身子,白花花的腿露在外邊,依稀可見斑駁的血痕。
在她身旁,是醉得不省人事、連上衣都沒脫、褲子只褪至腳踝的秦之瀟。
說明,他“辦事”辦得特急,或許還帶了十足的強迫性質。
“這到底怎麼回事?水玲語你給我說清楚!”老夫人勃然大怒,在她掌家期間出了這等事,無異於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打得她顏面無存。尤其,做出這種腌臢事的一個是她孫女兒,一個是親家的孫子,他們是打算活活氣死她嗎?
馮姨娘得了消息,立馬撇下水玲清朝這邊趕來,進門時正好聽見老夫人的雷霆一喝,馮姨娘嚇得差點從臺階上摔了下去,她穩住心神,進屋給老夫人行了一禮:“婢子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萬福。”
老夫人橫眉冷對:“萬福?你存心跑來氣我的是不是?生出這種女兒給我添堵,巴不得我死了算了?!”
“婢子不敢!”馮姨娘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還不給她把衣服穿好!”
話音一落,馮姨娘的貼身丫鬟阿蓉便走過去,三、兩下給水玲語穿戴整齊,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水玲語的長睫顫了顫,沒有說話。
“小畜生!你也跪下!”老夫人指向水玲語,水玲語依言跪好,老夫人怒不可遏道,“你怎麼跟秦之瀟混到一塊兒了,啊?在府裡勾人,你的臉皮可真厚!”
水玲語紅腫的眼眸裡再次溢出不少淚水:“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過來摘些花打算回去教五妹做胭脂的,我經常來這兒摘花,從沒出現過任何問題,祖母您可以問問負責灑掃這一片區域的媽媽和丫鬟,她們都知道我愛這兒的花!”
老夫人看向王媽媽,王媽媽點頭,事實上,她發現狀況後第一時間便盤問了附近的灑掃丫鬟,水玲語的確經常出入燕蘭軒。
水玲語哭得梨花帶雨:“我像往常那樣摘了花準備離開,卻突然身子一輕,被表哥……給抱進了屋……嗚嗚……表哥喝多了,眼神兒都是渾濁的,我拼命地告訴她我是水玲語,求他不要這樣對我!但……但我說什麼表哥都彷彿聽不到似的……祖母,我真的……我真的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沒了貞潔的女子只能給人做妾,我是尚書府的千金,姑姑是皇妃,姐姐們一個是未來的太子妃,一個是未來的世子妃,我還不至於這般糟踐自己去迷惑一個庶子,爾後巴巴兒地給他做妾呀,祖母——請祖母明鑑!”
的確,尚書府門庭之貴,別說一個庶子,哪怕皇子要求娶水府千金做妾,她和水航歌也得考慮考慮。上次在郭府出了什麼事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要說秦之瀟對水玲語沒非分之想,她難以相信。之前水航歌撞見他們獨處一室,秦之瀟一口咬定是路過,哼!分明只想玩弄水玲語,壓根兒沒打算給水玲語名分!水玲語是庶女又如何?庶女也是尚書府的千金!也是黃花大閨女!豈容他秦之瀟一次又一次褻玩?老夫人掩了掩鼻子,不想被濃郁的酒氣給薰暈頭腦:“來人啦!把老爺叫過來!”
“是!”翡翠提起裙裾,往外院的書房走去。
水玲語心頭一喜,生米總算煮成熟飯了,這一次,秦之瀟願不願意都得娶她!水玲語摸了摸尚且平坦的肚子,淡淡一笑,因爲很快她就有一個雷打不動的證據了!
大約小半刻鐘,翡翠折了回來,面色難看到了極點,老夫人花白的眉毛一擰:“怎麼這麼快就回了?老爺不在府裡?”
翡翠神色凝重地湊近老夫人,把在半路上碰到杜媽媽的事兒說了一遍,老夫人的太陽穴突突一跳,眼珠子差點兒瞪了出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在敏玉的院子裡鬧事!把老爺一併叫去!”老夫人的胸口像綿延的海浪,一陣陣起伏,呼吸如波濤,洶涌着毀天滅地的怒火!若說水玲語的事只是傷了她的顏面,她心有不忿,那麼,給水敏玉抹黑無異於在她心口狠狠地戳了一刀!
水玲語懵了,老夫人……就這麼走了?父親也不來?那麼她豈不是白演了一場戲?在老夫人轉身之際,她壯着膽子高聲道:“恭送祖母!”
老夫人的腳步一頓,這纔想起眼下還有一樁事兒沒了,她深吸幾口氣,道:“讓大小姐親自把表少爺送回丞相府!順便告訴丞相府他們的好兒子都做了什麼!”這種齷齪事本不欲讓一未出閣的女子摻和,故而王媽媽纔不好意思當着水玲瓏的面道出真相,她過來之前也直接讓水玲瓏回了玲香院。現在她分身乏術,水航歌和水敏玉都必須留下,秦芳儀她信不過,水玲溪難當大任,水敏輝又不在府裡,唯有水玲瓏了。不知想到了什麼,她淡淡一笑,越發篤定了派水玲瓏去的決心。
水航歌和老夫人幾乎是同時趕到水敏玉院子的,在門口,水航歌發現老夫人氣得面色發白,忙替了王媽媽的位置,親手攙扶老夫人:“兒子扶您,您千萬消消火,別傷了身子,兒子會心疼的。”
老夫人冷冷一哼,甩開他的手:“你到底是心疼我這孤老婆子,還是怕我死了你得卸職丁憂?”
水航歌的腦殼兒裡嗡嗡一響,神色大駭,厚着臉皮又扶住了老夫人的手臂:“娘啊,您真冤枉兒子了,兒子是您生的,也是您一口一口奶大的,兒子怎麼不心疼您了?”
老夫人又是一哼,不理他,也……沒甩開他的手。
水航歌長吁一口氣,人上了年紀就得哄,他真後悔當初沒好生哄孩子積累經驗,弄得如今也不知該怎麼哄老夫人開心。
老夫人和水航歌在杜媽媽的帶領下跨過月亮門,穿過堂屋,繞過迴廊,在西廂的次間見到了滋事者,共計三名,皆衣冠不整,有上衣、沒下褲,全都發髻蓬亂遮了半邊臉,加上他們被揍得面目全非,因此,老夫人和水航歌第一眼看去並沒認出他們是誰,只知道其中兩名身材纖瘦的穿着灰色道袍,似乎……是楊大仙的道童。
杜媽媽指了指了一名膚色暗黃的健碩男子:“你把剛纔的情況認真說給老夫人和老爺聽,不許添油加醋,也不許有所隱瞞,明白嗎?”
男子,不,郭焱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態,給老夫人和水航歌行了禮,大着嗓門兒道:“是這樣的,老夫人,老爺!奴才隨仙童進來捉妖,仙童說裡邊兒妖氣橫行,奴才就一腳踢了門,捉妖如救火,奴才當時也沒顧那麼多,誰料,奴才一進屋就看見這三人在做那……不乾不淨的事!”
不乾不淨的事?三個男人?一起?怎麼弄?水航歌走了神,詫異得一個字也蹦不出!
郭焱指向瘦弱一些的二人,一臉懵懂的表情,“如數家珍”地說道:“他是下面那個,他是中間那個,他,是上面那個!”
水航歌和老夫人犀利的眸光順着郭焱的手勢依次掃過去,當看到最後一名男子時,二人不約而同地覺着此人模樣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
郭焱繼續道:“他謊稱自己是尚書府的大少爺,奴才雖然沒見過大少爺卻也知道禮部尚書的嫡子絕不會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爲世所不齒的事!所以,奴才揍了他一頓!另外兩個想逃,奴才順便把他們也揍了。”
老夫人的眉心一跳!
水航歌眼神一閃,大踏步上前,探出手要撩開他搭在臉龐的烏髮,那人卻渾身一抖,朝後縮了縮,水航歌一把揪住他的脖子,定睛一看,一道晴天霹靂直直打來,炸得他目眩魂搖!從髮絲到腳趾,從眼睛都丹田,他每一處都快要噴出火來!
這……這被揍得連老子和奶奶都沒把他認出來的人……不是水敏玉,又、是、誰?!
老夫人一瞧水航歌幾欲崩潰的神態便知那種熟悉感是從哪兒來的了,這人……真是他的孫子啊!老夫人如遭當頭一棒,整個兒陷入了史無前例的冰冷,突然,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麼,三、兩步走到另外兩名男子面前,挑開他們的頭髮,仔細端詳了一番,爾後提起老腿兒朝二人踹了下去!
長風!
長安!
丞相府送給水敏玉的書童!
老夫人看向水敏玉:“太讓我失望了!太……讓我失望了!”請法師做法,把這麼重要的門面工作給他,不就是希望他能在府裡樹立威望嗎?他是嫡子,是尚書府的繼承人,她有意栽培,他卻假公濟私,捅出個天大的簍子——讓書童僞裝成楊大仙的道童混進府!那個狗屁楊大仙也該死!居然同時跟她和水敏玉暗度陳倉!他通個氣,會死?!
郭焱深邃的眼眸裡以流星般的速度閃過一道精光,爾後撲通跪地,哭喪着臉道:“老……老爺……您這樣看着他,是不是奴才打錯人了?他真的是尚書府的大少爺?這……這……天啦!老爺您饒了奴才吧!奴才有眼不識泰山!奴才沒想到大少爺會跟男人滾牀單!奴才……”
“你起來吧,他不是大少爺,我尚書府的嫡子怎麼會做出爾等傷風敗俗之事?”水航歌咬牙切齒地說完,一巴掌扇在了水敏玉本就高高腫起的臉上,“大逆不道!肆意妄爲!”
水敏玉被打得頭暈目眩、痛不勘言,也……不敢言!他委屈着呢,明明說好了他的院子不用做法,楊大仙的道童爲何還是衝了進來?到底哪一環節出了差錯?
打完水敏玉,水航歌又轉頭看向郭焱,沉聲道:“府裡禁止打架鬥毆,你發現不良狀況,應第一時間稟報上級,而非自主施暴,作爲奴才,你僭越了,找賬房領兩個月的月錢,離開尚書府吧。”
郭焱心中暗叫不好,只顧着修理水敏玉,卻忘了大宅子裡的生存規矩,水航歌是怕他繼續呆下去終有一日會認出水敏玉來。想着自己入府的目的,他不禁有些悔不當初,早知如此,他直接堵門也是一樣的!何必非得揍水敏玉一頓?
他還沒見到水玲瓏,怎麼甘心?
杜媽媽見老爺發了話,他卻仍賴着不走,生怕老爺回過神來會遷怒於她,畢竟他是她領進內宅的。其實杜媽媽多慮了,真要一級一級問罪,牽連到的將是老夫人,老夫人治家嚴明不嚴明水航歌都不會、也不敢予以置喙。
杜媽媽扯着郭焱出了院落,準備帶他去往賬房領錢,他忽而腳步一頓,說道:“杜媽媽,錢我不要了,你去領了用吧,你讓我見大小姐一面,好不好?”
杜媽媽先想起上次郭焱在假山後偷瞄大小姐的情景,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呵斥道:“你作死啊!還真敢對大小姐心懷不軌?去去去!大小姐是你這種下等人配得上的?”
郭焱深邃的眸子裡有殺氣一閃而過!但他明白杜媽媽與水玲瓏走得近,他不能殺,他換爲哀求:“杜媽媽,你誤會了。我只想給她磕個頭,謝謝她曾經對我的恩典。”
“你跟大小姐認識?什麼時候?不會是在莊子裡吧?”
“那就……是莊子裡吧!我的命是她給的,沒有她,這世上便也沒我,所以,我真的只跟她磕個頭就走!”
什麼叫做他的命是大小姐給的?杜媽媽疑惑地聳了聳肩,難道……大小姐曾經救過他的命?對!一定是這樣!一念至此,杜媽媽反而釋然,甚至有點兒感激他教訓了水敏玉一頓,她笑道:“不是不願幫你,可大小姐剛得了老夫人的令出府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你在府裡是一刻也不能呆了,這樣,你安心上路,你的謝意我將如實轉告給大小姐。”
出去了?或許……郭焱的眼底光彩重聚:“她去了哪裡?”
杜媽媽忽而憶起羅成的事,眼珠子動了動,訕訕笑道:“瞧你,我早不是玲香院的人了,又怎會知曉大小姐的行蹤?這樣,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轉達,我保證幫你帶到就是了!”大小姐不需要、也不能跟莊子裡的男丁有任何牽扯!
郭焱的心裡一陣酸楚,前世她在他身邊他不知珍惜,今生要見她一面竟如此艱難!他有什麼可轉達的?說他是荀斌,是她前世的兒子?她會信嗎?她一定會認爲他是個瘋子!
郭焱轉過身,眼底有淚光閃耀,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道:“你就說,荀斌找過她,她也想找荀斌的話,就去城西的香滿樓。”語畢,邁着沉重的步子消失在了暗黑夜色中。
杜媽媽看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不知爲何,特別想哭。
水航歌屏退所有人後,又把水敏玉狠狠、狠狠地揍了一頓,秦芳儀得了消息跑來解圍,結果被水航歌毫不留情地扇了一耳光,只要一想到長風和長安是丞相府送來的,水航歌就沒辦法不責怪秦芳儀這個丞相的女兒!
秦芳儀委屈透了,她壓根兒不知情,好不好?兒子出了這種事,她做母親的比誰都難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兒子是上面那個……
福壽院內,老夫人喝了兩大碗清心茶才勉強壓住怒火,她無力地靠在牀頭,單手按着太陽穴,有一聲沒一聲地嗚咽着。
水航歌跪在牀前,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想起老夫人生的三個兒子,除了三弟英年早逝,他爲官、二弟從商,都過得風生水起,這與老夫人和老太爺的良好教育息息相關。現在,他把兒子教成了這副德行,真是……懺愧不安!
“兒子錯了,請娘責罰。”
“那你倒是說說,錯在哪裡?”
“兒子錯在太過放縱敏玉,又太過注重他才學培養,從而疏忽了道德方面的管教。”
“只有這些?”
“……”水航歌低下頭,沉默不語。
這個不中用的兒子!老夫人氣得兩眼冒金星,指着他的鼻子,厲聲道:“好,你不敢說,老婆子我來替你說!你錯在意志不堅、錯在剛毅其外懦弱其內、錯在壞了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規矩!自古以來,女子嫁前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男人才是家裡說一不二的頂樑柱!可你看看,你和秦芳儀到底誰說了算?”
“兒子……”水航歌剛說了兩個字,老夫人疾言厲色地打斷了他,“別跟我說她每次都是低聲下氣地求你,你心有不忍才諸多縱容!哼!甭管她用的什麼法子,你被她左右得徹徹底底,這是不爭的事實!你敢發誓最近你夜夜留宿長樂軒不是她想了什麼旁門左道?”
水航歌的胸口一震,羞愧地低下了頭。
杜媽媽從趙媽媽屋子出來後,對她說起水航歌和丫鬟們的荒淫事蹟她原本還不信的,眼下瞧他神色分明是默認了!真是……真是要活活氣死她!老夫人悲痛欲絕:“你的嫡妻疏遠我、待我不恭,你睜隻眼閉隻眼,好,爲了不讓你難堪,我也睜隻眼閉隻眼!對外只道,我喜靜不願被打擾,連帶着把庶孫女兒和姨娘們也一併冷落!你掩耳盜鈴,可有想過我這不到三十便喪了夫的孤老婆子心裡有多苦?”
“娘——”水航歌的心像被人用手給生生挖開,那些他一直逃避不去想的缺點頃刻間翻騰了出來,一股濃濃的自責涌上心頭,起初秦芳儀這樣,他是有些不敢苛責,他暗暗給了自己一個拖延的藉口:如果老夫人抱怨一句,他立馬會責令秦芳儀收斂。其實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是他內心有多懼怕老夫人會抱怨……他得罪不起丞相府!後來,他官運亨通,在秦芳儀面前逐漸挺直了腰桿,可多年對老夫人的忽視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他又覺得老夫人之所以不抱怨是因爲她真的過得挺好,她心胸豁達、六根清淨、與世無爭、安於現狀……
“我一人苦倒也罷了,能成全你的仕途、成全水家的千秋萬代,我有什麼苦是咽不下的?”老夫人仰頭,把淚意逼回眼底,做了個深呼吸,看向水航歌恨鐵不成鋼地道,“但今日一事,你若再不驚醒!我水家……必遭滅門之禍!”
水航歌的心猛烈一顫!像被巨木給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老夫人語重心長道:“等太子登基,玲溪做了皇后,你就是國丈,水家即是皇后外戚,這是多少人盼掉眼珠子也盼不來的福分!敏玉是嫡子,是未來的水家繼承人,可他偏偏嗜好龍陽!長此以往,他厭煩女人倒也罷了,萬一枕邊人一個歹毒心思毀了他的生育能力,水家嫡系從此絕後!”
水航歌的心肝兒又是一陣亂顫:“娘……”
老夫人冷哼道:“長風和長安是丞相府送的,其司馬昭之心你難道還看不出來?他們秦家是想取而代之成爲皇后唯一的外戚啊!”
比起庶出的水敏輝,水玲溪的確更親近丞相府的人,包括水敏玉,也親近丞相府多一些……一雙嫡出兒女如此做法,又焉不是他縱容的後果?一股冷風從窗子縫隙溜了進來,吹在水航歌的身上,像一條冰涼的小蛇詭異遊離,他的脊背、四肢百骸皆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老夫人見他這般神色,心知他已頗爲動容:“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聽進去與否、願意改變與否在你自己,反正老婆子沒幾年活頭了,屆時兩腿一蹬,你們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我看不見也心不煩!”
水航歌重重地磕了個響頭,惶惶然道:“娘定要長命百歲、四世同堂的!”
老夫人闔上眼眸,累極了似的微微一嘆:“我乏了,你退下吧。”
水航歌爬起來,給老夫人脫了鞋子和足衣,扶老夫人躺下,又掖好被角,放下帳幔,這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離去。
水航歌走後,王媽媽從偏房緩步而出:“老夫人,丞相府當真有絕水家之後的心思?”
老夫人慵懶的聲音從帳幔內徐徐傳來:“訓話時,往往你說三分,他只聽一分,而爲了讓他把三分全部聽進去,你就必須誇大成十分。我沒證據,卻也不想賭那個萬一。”
薑還是老的辣,王媽媽給老夫人燃起了安神香。
一刻鐘後,王媽媽按照慣例準備去外間的軟榻上歇息,這時,老夫人沉沉的話音再起:“你說……今兒一出接一出的,會不會都是玲瓏布的局?秦之瀟和水玲語,敏玉和長風、長安,畢竟明着捉鬼、暗着查人的法子是她想的……或者她提前知道了什麼,故意引誘他們幾人入局?”
大小姐沒這麼壞!王媽媽下意識地想替水玲瓏辯駁,話到脣邊,腦海裡突然精光一現:這段日子她常去玲香院傳話,和大小姐接觸頗多,且大小姐是她去莊子裡接回來的,這也算一種情分。老夫人疑心病重,她若替大小姐求情,豈不是讓老夫人懷疑她被大小姐給收買了?王媽媽終於明白老夫人爲何每次只讓她去玲香院傳話了,老夫人並非在彰顯對大小姐的器重,而是在試探她和大小姐有沒有野心!
她剛要是反應慢點沒掐住,明早大概已被逐出尚書府了,而一個伺候了主子幾十年仍摸不清其脾性的老媽子,大小姐也決計不會多看一眼!她又想起上午大小姐故意表現出對她的信任,當時她還覺着大小姐是沒把她當外人,現在一思量,大小姐也是在試探她啊!這對祖孫,太……太可怕了!
王媽媽打了個哆嗦,按住驚恐,語氣如常道:“老夫人,您不說奴婢不覺得,您這麼一提,好像還真是……太巧了些!大小姐與大少爺怎麼說都是有過摩擦的,人心隔肚皮,當面一套背面一套,這事兒宅子裡從來不缺。”
老夫人翻了個身:“我也就隨口說說,瞧你瞎歪唧些什麼?玲瓏不是那種人,她也沒那份能耐……”聲音漸漸微弱,歸於寧靜。
水玲瓏坐着老夫人的馬車去往了丞相府,秦之瀟喝了不少蒙汗?藥,原本她想讓秦之瀟睡個海枯石爛,偏水玲語非他不嫁,她便勉爲其難讓他睡到明天的日上三竿吧。
水玲瓏把秦之瀟送回丞相府,對二舅秦徹和二舅母闋氏詳細闡述了以旁人角度觀察到的事件經過:全府大作法事,秦之瀟和水敏玉偷偷飲酒作樂,喝得酩酊大醉,秦之瀟去往了水玲語時常出沒的燕蘭軒,並毀去了水玲語的清白。
送走水玲瓏後,闋氏不屑嗤道:“我還以爲多大的事兒呢!之瀟毀了她清白又如何?未婚破了身子還不是隻能嫁過來做妾?一個妾,丞相府養得起!”
秦徹卻是望着兒子不太正常的睡眠,皺起了眉頭……
水玲瓏心情大好,睡得格外香甜,一夜無夢,好眠到天亮。
吃膩了粥和包子,她打算換個口味,改吃鍾媽媽親手做的刀削麪,滷過的鮮嫩牛肉、羊肉各放一半,再加點兒香菜、竹筍、金針菇和番茄,當然忘不了她最愛的辣油。
呼呼!人間美味!
一大碗,她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洗漱完畢後,水玲瓏便前往福壽院覆命,進入明廳時老夫人剛剛起來,平日裡這個時辰老夫人都用過早膳且唸了好一會兒佛經了,由此可見,老夫人昨晚睡得並不安好。
水玲瓏親自伺候老夫人寬衣洗漱,並給老夫人梳了個婉約又不失華貴的髮髻,老夫人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眉宇間的凝重之色卻不減弱絲毫,水玲瓏看在眼裡沒說話,半響,老夫人才問:“你怎麼懂梳頭的?”千金們不需要練習這些,往往都由丫鬟們代勞。
水玲瓏給老夫人戴上一個珍珠抹額,對着銅鏡裡的人笑得天真爛漫,細看又藏了一絲傷懷:“在莊子裡時,我和我娘常常互相梳頭。”
老夫人想起董佳雪,又想起秦芳儀,再對比水玲瓏和水玲溪,她自嘲一笑,龍生龍,鳳生鳳,秦芳儀傲慢偏執,水玲溪便自命清高,董佳雪那般單純,她生的女兒又豈會是玩弄心計之人?老夫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等課程結束了常來給我梳頭吧。”
水玲瓏一口答應:“好啊!”
老夫人用完膳,水玲瓏把昨晚的事彙報了一遍,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她是個庶女,丞相府的人不會與她交涉,老夫人當然猜得到對方的反應,仍執意派她去了,誰說不是想趁機打一下對方的臉呢?
老夫人聽完,和顏悅色地笑道:“辛苦你了。”
水玲瓏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能出府溜達一圈,我賺到了!不辛苦!”
老夫人的笑容一收,假意嗔道:“瞧你這潑皮的勁兒!”
水玲瓏呵呵笑了一陣,從寬袖裡拿出一張紙遞給老夫人:“祖母,這是我打算帶到鎮北王府的人名清單,您過目一下,可有哪裡不妥?”
老夫人仔細看完清單上的名字,不由地擰起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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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下午六點發,嘻嘻!祝子羽小盆友生日快樂!笑口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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