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水玲瓏翻了個身,三月底的夜微涼,她卻冒着細密的薄汗,一道暗影緩緩靠近,撬開了梳妝檯上的錦盒,拿出一個鐲子,悄無聲息地坐在了牀頭。
諸葛鈺看她睡得不甚安穩,把鐲子戴到她手上後給她把了把脈,他眸光一涼,夢到了什麼?氣息這樣紊亂?
水玲瓏抖得厲害,眼角也淌下了淚。諸葛鈺濃眉一蹙,噩夢?
不知想到了什麼,諸葛鈺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瞬間黯淡了下來,他和衣躺下,伸出胳膊,繞過水玲瓏的後頸,將她軟軟的身子圈入自己懷中,並拉過被子給二人蓋好。
淡淡的鈴蘭香,混合着獨有的少女氣息,像情人的手,輕輕撓着他鼻尖。諸葛鈺的臉頰有些發燙,渾身的血液好像在這一刻凝固了似的,連四肢都僵硬。
水玲瓏依舊有一聲沒一聲地抽泣着,諸葛鈺濃密捲翹的睫羽顫出了一個不規律的節奏,只覺空氣不夠用,他呼吸得略費勁,直到一滴熱淚滴入了他衣領,他才終於忍住羞澀,摟緊她,將細密的吻輕柔落在了她的眼角。
水玲瓏提起裙裾,追着一個光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斌兒,你慢點,母后追不上你了!”
“不會啊,母后,我一直在你身邊,你怎麼會追不上我呢?”
突然,光影消失不見,水玲瓏勃然變色:“斌兒,你在哪裡?”
“我在你身邊呀!”
水玲瓏四處張望:“斌兒你快出來!你躲到哪裡去了?母后找不到你,你快出來啊,斌兒……”
空曠的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刺目的光,照得萬里河山如雪,樹是白色的、牆是白色的、花是白色的、連桌子也是白色的。
男子正席地而坐,用白色的毛筆細細畫着什麼。
水玲瓏滿心歡喜,提起宮裙走了過去:“斌兒!”
男子沒有擡頭。
水玲瓏不停奔跑,卻不知爲何,他明明坐着沒動,她就是一直夠不着他。
“斌兒,你過來呀!到母后這裡來!”水玲瓏朝男子伸出雙手,“母后想你了,讓母后抱抱你。”
男子還是沒有擡頭。
水玲瓏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知道那一定是荀斌!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
“斌兒你過來!過來,好不好?”水玲瓏急得渾身發抖,眼淚也掉了下來,兒子就在跟前,她卻看不清他,也摸不着他!
男子搖了搖頭,微微一嘆,放下筆,轉身沒入了蒼茫的光影,自始至終都沒擡頭與水玲瓏對視。
“斌兒……”
水玲瓏難受得蜷起了身子,卻是並未像往常那般哭醒,模模糊糊的感知裡,自己似被一股溫暖的氣息包圍,在地獄裡爬了那麼久,早已習慣冰冷的她忽而有些貪戀這種溫暖。
諸葛鈺就看見原本哭得一抽一抽的水玲瓏朝他懷裡拱了拱,小爪子死死揪住他衣襟,他一愣,緊接着,她白花花的小腿兒也盤了上來,一把環住他腰身。
諸葛鈺的喉頭滑動了一下,一個女人的睡相怎麼可以這麼難看?
他將手伸入被子,打算拿開她的腿,壓着不難受,甚至他有些享受,但……他會口乾舌燥。
誰料,當他寬厚的大掌碰到她滑嫩的腿時,腦海裡“唰”的一下空白了!
她、她、她……沒穿褲子!
水——玲——瓏!
……
水玲瓏自然醒來時,天已大亮,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就發現手臂一沉,她定睛一看,不由地怔住!
鎖在錦盒裡的鐲子怎麼又戴回了她手上?
直覺告訴她,會這麼做的只有諸葛鈺。這麼說,諸葛鈺昨晚來過了,而她毫無察覺?!昨晚有些悶熱,她只穿了一條小內內,他有沒有趁人之危?
水玲瓏趕緊脫了衣裳,在銅鏡前好生端詳了一番,並未發現任何痕跡,而下面也不覺疼痛,這才鬆了口氣。一轉頭,在牀前、放鞋子的腳榻上發現了幾滴乾涸的血跡,水玲瓏黛眉一蹙,諸葛鈺受傷了?!
這時,枝繁聽到動靜,繞過山水屏風進來,她撩開帳幔,用金鉤掛好,瞧見了水玲瓏手腕的鐲子,眼神兒一亮:就知道大小姐心裡是有姑爺的!太子妃之位,那些女人愛爭就去爭好了,大小姐和姑爺纔是天生一對!
枝繁去疊被子,不經意地便瞧見了腳踏上的血跡:“呀!大小姐你怎麼流血了?你的小日子剛走啊!”
水玲瓏眨了眨眼,臉不紅心不跳地道:“沒,拍死了一隻老鼠。”
枝繁拍了怕胸口:“我還以爲大小姐上火流了鼻血呢,不過話說最近大小姐沒怎麼吃辣,應當不會上火了。”
水玲瓏聞言,腦海裡暮然閃過了什麼,卻太快並未捕捉到。
枝繁伺候水玲瓏更衣,水玲瓏去往淨房洗漱了一番,出來時,鍾媽媽已將早餐擺在了桌上,一碗牛肉拌麪,一碟涼拌竹筍,一盤水晶蝦餃,一份玉米甜羹。水玲瓏不愛吃甜,但荀楓說過糖分是人體必不可少的能量,是以,她勉強也用些玉米舔羹。
睡眠充足了,人的胃口也變得格外好,水玲瓏消滅了大半碗牛肉拌麪,兩個水晶蝦餃和半碗玉米舔羹,竹筍沒怎麼動,不辣的涼菜吃起來着實沒什麼味道。
用過膳,王媽媽派人傳話老夫人那兒無需請安。
水玲瓏吐出口裡的薄荷水,問向葉茂:“五小姐愛吃蜜棗糕嗎?”
葉茂如實作答:“很喜歡,奴婢給五小姐送過去的時候,五小姐笑得合不攏嘴,好開心的樣子。”且笑得有些怪!也許主子們都那樣吧,大小姐偶爾也笑得很怪!
水玲瓏又問向枝繁:“三小姐的情況如何?”
枝繁天沒亮就去看了水玲語,剛剛回來:“馮姨娘開導了一夜,情緒穩定了不少,早上吃了一碗白粥,並些血燕,沒再提表少爺的事。”
水玲瓏就點了點頭:“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想通了日子照舊。”只是從此,嫁不得一個好人家了,當然,秦之瀟原本就算不得什麼好男人,水玲語因禍得福也尚未可知。
“大小姐,您準備怎麼解除和太子的婚約?”枝繁壯着膽子問。
水玲瓏淡淡地睨了枝繁一眼,這丫頭是不是對她的親事太上心了些?
枝繁無意中碰上了水玲瓏幽冷的目光,當即頭皮就是一麻,打了個哆嗦。她低頭岔開了話題:“珍貴人來了,先給老夫人請了安,現正在長樂軒和大夫人品茶呢。”
品茶?怕是在看水玲溪的笑話吧,水玲瓏理了理衣襟,道:“走,咱們去給珍貴人請安。”
天子妃嬪返家不叫回門,而叫探親,縱然如此,一箱一箱的賞賜仍像不要錢似的搬進了尚書府,下人們紛紛說——四姑奶奶真厲害,鯉魚躍龍門,成了皇上的妃子,皇上肯定很寵她吧,不然怎麼會允許她出宮,還賞賜了這麼多金銀珠寶?
長樂軒的明廳內,水玲月穿一條玫紅色繡梨花長裙,和一件月牙白對襟金邊華服,墨發挽成飛仙髻,贊一對碧玉花鈿,並兩支三尾鳳釵,釵頂墜下寸長的流蘇,隨着她巧笑嫣然,輕輕敲打着妝容精緻的臉,這樣的她較之以前多了一分刻意打造的貴態和嫵媚。明明十四歲的年紀,乍一看去,卻如二十歲的端莊美婦。
秦芳儀把主位讓給她,自己則坐在下首處的冒椅上,眼底偶爾不忿之色閃過,面上卻一派柔和:“小主回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好派人去接你。”
水玲月做了個標準的“秦芳儀動作”,摸了摸髮髻上的流蘇,似慵懶、似恣意地笑了:“不敢麻煩母親,再者,左不過就十幾箱薄禮,萬歲爺早安排了車子,我也不好拂了萬歲爺的美意。”
秦芳儀皮笑肉不笑地道:“小主盛寵!”
水玲月掩面,輕輕一笑,倨傲不經意間顯了出來:“姐姐妹妹還有哥哥們呢?怎沒看到他們?我只在福壽院見了二哥。”
秦芳儀的臉色微微一變,咬牙笑道:“有人誣陷敏玉,敏玉正在大理寺協助調查。”
水玲月笑了,坐牢就是坐牢,說什麼“協助調查”,真是可笑!就不知他涉嫌殺誰?大理寺把消息封得緊,連皇宮都沒聽到具體風聲。
秦芳儀裝作沒看見水玲月的滿眼嘲諷,握緊了埋在寬袖下的拳頭,接着道:“玲溪和玲語生病了,都在臥牀歇息,怕是不能給小主見駕,玲瓏與玲清一會兒便到。”
“哦。”水玲月好似不怎麼在意,端起茶喝了一口,柳眉微微一蹙,“唉!喝慣了西湖龍井,再換別的茶,我有些不習慣。”
秦芳儀的指節捏得隱隱發白,呼吸也染了一絲沉重,偏還得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小主乃金枝玉葉,我這兒的粗鄙東西膈應着小主了,我真是……愧疚萬分!”
水玲月毫不客氣地擺了擺手:“行了,恕你無罪便是。”
秦芳儀氣了個倒仰!
先來的是水玲清,她怯生生地給水玲月行了禮,想起在關雎殿時水玲月說會對她比水玲瓏對她還好的話,水玲清信以爲真地走到水玲月身旁,去拉她的袖子:“四姐。”
水玲月隨手一抽,水玲清撲了個空,尷尬地看向了對方。
水玲月拿出帕子擦了擦水玲清想碰其實並未碰着的地方,滿臉嫌棄。
水玲清的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悻悻地回到冒椅上坐好。
不多時,水玲瓏也來了。
水玲瓏穿一件湖藍色雲紋錦對襟春裳,內襯素白月華裙,樸素簡單,髮飾只有一支鎏金銀簪和一條鵝黃?色髮帶,看上去清麗脫俗、雅緻溫婉,水玲月的眼眸一眯,怎麼覺得水玲瓏越來越美麗了?
水玲瓏給水玲月從容地行了一禮:“珍小主吉祥!”
水玲月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更是詫異爲何水玲瓏能表現得比她更自然?到底是心虛的,水玲月對上水玲瓏不免有些底氣不足,她清了清嗓子,擠出一個自以爲端莊得體的笑:“幾日不見,大姐越發漂亮了,大姐請坐。”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比不得小主麗質天成。”水玲瓏心平氣和地說完,在水玲清和秦芳儀中間坐下,左邊的一臉委屈,右邊的滿臉火氣,水玲瓏頓覺好笑,照她看,真正該氣的、該委屈的是水玲月纔對。
水玲月揉了揉手裡的絲帕,道:“既然大家都來了,就一起去看看二姐吧!二姐生病,我這心裡難受得緊。”
秦芳儀拽緊了寬袖,深呼吸之後對詩情吩咐道:“帶珍小主、大小姐和五小姐去二小姐房間。”
這麼爽快?水玲月美眸一轉,笑盈盈地隨詩情去往了水玲溪的房間。
水玲溪提前服用了安神藥,此時睡得正香,看着那張她曾經嫉妒得發瘋的容顏,如今卻是蒼白一片,水玲月覺得舒暢極了!
“二姐,二姐!我是四妹,我來看你了!”水玲月喚了幾聲沒反應,漸漸地也失了刺激水玲溪的心情。她轉而看向水玲瓏,有意或無意地嘀咕了一句:“得了這病,怕是不能嫁給太子了。”
水玲瓏惋惜的目光落在了水玲月的身上:“是啊,太子府和尚書府的聯姻估計得換新娘子了。”
如果水玲月沒有那麼着急地勾引皇上,現如今,最合適的太子妃人選便是她,和江總督成親的人自然而然會變成水玲清,根本用不着水玲月動手。
水玲月又如何不知?貴人雖好,可到底只是個妾!她離太子妃之位……就差了一步啊!
水玲月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緩解排山倒海的懊悔和不甘!她的胸口起伏得異常厲害,一字一頓道:“恭喜大姐了!”
水玲瓏聳了聳肩:“恭喜我什麼?”
“恭喜你從世子妃晉級成爲太子妃呀!”水玲月幾乎是咬牙說出的每一個字!
咦?這件事並未對外宣稱,水玲月怎麼洞悉的?水玲瓏的腦海裡閃過無數思緒,莫不是水玲月一早便曉得玉佩的貓膩,並……伺機告訴了雲禮,這纔有了雲禮的不甘,以及對水航歌的施壓?
水玲瓏不知道的是,水玲月在和雲禮告密時還沒聽到水玲溪發病的風聲,她本意是想讓雲禮惱羞成怒,婚後冷落一下水玲溪,順便苛責一番尚書府,誰料,水玲溪有病嫁不得,水玲語和秦之瀟有染也嫁不得,水玲清太小根本不適合,這名分最終落進了水玲瓏的懷裡!早知如此,她纔不幹這種蠢事!
水玲瓏將鬢角的秀髮攏到耳後,雲淡風輕道:“珍小主和玲溪姐妹情深,我不叨擾你們敘舊了,告辭。”
敘舊,她跟一個昏迷的病秧子敘哪門子的舊?水玲月通過刺激秦芳儀得來的興奮值一瞬間變成了負數,窩火!
出了長樂軒,水玲清拉住水玲瓏的手,小聲問道:“大姐,四姐爲什麼說你從世子妃晉級成太子妃了?你不嫁給諸葛世子了嗎?其實我蠻喜歡他做我姐夫的,他人好好。”
水玲瓏懷疑自己聽錯了!
水玲清笑呵呵地道:“上回他派馬車去宮裡接我們,他看到我手上的傷,就給了我一瓶藥膏,可好用了,一條疤痕都沒有!你看!”說着,水玲清舉起了白皙得沒有絲毫瑕疵的雙手。
水玲瓏深邃的長睫一顫,深邃的眼眸裡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轉瞬即逝,她握住水玲清的小手,寵溺地說道:“大姐嫁誰不都是你大姐?”
水玲清歪着腦袋想了想,嘿嘿一笑:“說的也對!”
水玲瓏正要帶水玲清去花園裡轉轉,秦芳儀從身後叫住了她們,水玲瓏對水玲清柔聲說道:“先回院子,晚些時候我去找你。”
“好。”水玲清笑着隨巧兒一同離去。
秦芳儀開門見山道:“玉佩已經給你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放了敏玉?”
水玲瓏似笑非笑:“等時機成熟,那些人自然會改口。”
時機成熟?這丫頭到底想幹什麼?秦芳儀冷聲道:“不許對敏玉用刑!”
“絕對……不傷他髮膚分毫。”水玲瓏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卻是看得秦芳儀心裡一陣打鼓……
自從周姨娘揭穿了秦芳儀的居心叵測之後,老夫人雖沒有解除她的禁足令,但派人尋回了高媽媽。真相是,水玲瓏並沒把高媽媽賣給人伢子,而是放在了由張伯負責的酒樓裡,因此,當老夫人鬆了口時,水玲瓏便派人將高媽媽給接回來了。
周姨娘搬了個杌子坐在垂花門旁,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望向遠方,難掩喜色:“四姑奶奶是個聰明的,不僅擺脫了和江總督的親事,還做了皇上的女人,若將來得個皇嗣,下半輩子真是不用愁啦!”
高媽媽微垂着眉眼,沉默不語。
周姨娘又道:“我女兒做了皇妃,我這臉上也有光啊。”
高媽媽繼續沉默。
周姨娘顯然有些緊張了:“我今天這身打扮會不會落了四姑奶奶的面子?”
高媽媽避無可避,只得說道:“穿得很得體。”
周姨娘長吁一口氣,仍,緊張得手指顫抖:“我這輩子還沒見過皇妃呢!四姑奶奶一定威風透了!”滿眼欣喜、滿腹期盼!摸了摸強忍住害喜症狀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繡花鞋,喜不自勝道,“四姑奶奶最愛穿我做的鞋了,說鞋底特軟,鞋面兒特滑,舒服着呢!”
一個時辰後,丫鬟來報:“姨娘,四姑奶奶回宮了。”
周姨娘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脣角……
一連數日,大雨不斷,諸葛汐擔心雨天行車不安全,遂派人遞了消息,說天晴了再接水玲瓏過府。水玲瓏得空,一封封的書信寄往了台州。
水航歌則去了泉州負責醫學盛會的承辦工作,皇帝和太子亦蒞臨現場觀摩爲期七天的比賽。
此次參賽的各地選手足有兩百人之衆,大多由世家舉薦,也有些在地方享有盛名的大夫破例收到官府的邀請。
第一日,海選,主考理論,鑑別各類珍惜藥材和答測試卷,前一百名晉級。
第二日,初賽,主考診病,禮部已提前準備了五十名患有疑難雜症的病人,兩人一組,同時爲某一病人診脈,率先答對病因並給出合理治療方案者,晉級。
第三日到第六日,複賽,此時還剩五十名選手,仍是兩人一組,在泉州的街道任選一個位置,擺攤免費給百姓治病,他們會發給每位患者一個號牌,告知患者若痊癒請將號牌歸還,如此,集齊號牌最多的兩個組將晉級到決賽。
爲防止參賽者徇私舞弊,禮部準備了專門的監督團:官員、侍衛、以及隨即部分落選者。
海選和初賽下來,成績最好的當屬荀楓和郭家聘請的苗醫,其次便是由燕城官府舉薦的中藥世家傳人——柳全。至於鎮北王府的煉丹師,成績平平,勉強在倒數一二三名,加上樣貌醜陋戴着面具,越發不被人看好。
和荀楓分到一組的正是柳全,荀楓觀察了柳全許久,發現柳全雖性格古板刻薄,但對中醫的研究非常深厚,這樣的人才,荀楓是不捨得錯過的。
衆選手領完號牌,即刻前往藥堂挑選帶去擺攤的藥材,按照規定,每日藥材不能超過十斤,種類自選。如果你今天診療的全部是風寒患者,而你攜帶的多是骨傷藥材,抱歉,這一天你可能白搭了。所以,帶什麼藥,帶多少,成了參賽者考慮的第一問題。
等準備了藥材,接下來便是挑選地址,本地參賽者享有一定地理條件的優勢,可惜泉州官府推薦的大夫第一輪就被無情淘汰了。
當大多數參賽者都在擠破腦袋挑選名貴藥材時,荀楓卻一臉悠閒地在休息區喝起了茶。
柳全皺起眉頭,像個老夫子般沉下了臉:“別人都去選藥,你怎麼還坐着?等別人把好藥都挑完了,我們拿什麼給人治病?”
荀楓如玉修長的手指動了動,脣角勾起一個似有還無的弧度,那聲,空靈得宛若從天際傳來:“先下手不一定爲強,坐着吧。”
柳全的額頭顯現了一個“川”字,沒好氣地道:“這裡沒有世子,只有參賽者,別用你的身份壓我!醫學盛會對你們這些王公子弟來說只是一場遊戲,但在我們醫者眼裡,它是崇高無上的榮耀!你不稀罕乾脆棄權,我一個人去!”
荀楓笑了,一種青蓮的靜謐優美在天地間徐徐鋪陳開來,這等姿容氣度,饒是男人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跳,柳全趕緊撇過臉,聽得荀楓輕柔悠揚的聲音響起:“我要是能向你證明先下手不一定爲強,接下來的安排由我做主,怎麼樣?”
柳全的國字臉上就露出了幾許鄙夷加不耐的神色:“好!若是你無法證明,主導權歸我!”
荀楓的笑意更甚:“一言爲定。”
荀楓給長隨打了個手勢,長隨端來一個放了三塊軟餅的盤子,除了中間的軟餅特小,另外兩塊一模一樣大。
柳全詫異地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吃東西?”
荀楓指向托盤,和煦一笑:“誰吃的軟餅最多,誰就是冠軍,時間不限,只一個規則——不能從對方手裡搶。來,你先開始。”
哼!他雖不是習武之人,但跟一個病弱世子比吃東西還是不會輸的!柳全冷凝的眸光一掃,當機立斷拿起一塊大的軟餅,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荀楓就笑了,一縷幽風拂面,笑意便染了一絲清甜。他探出修長的手指,拿的卻是最小的軟餅。
柳全嗤笑,差點兒噴出了沫沫!
但很快,柳全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了,他狼吞虎嚥,荀楓則慢條斯理,可荀楓的餅太小,大約四、五口便吃完了,此時柳全的手裡還剩一小半。
緊接着,荀楓微微一笑,拿起了盤子裡的第三塊也是最後一塊軟餅,柳全……華麗麗地輸了!
荀楓笑意淺淺道:“看吧,先拿到最大的,不一定是最後吃到最多的,同理,率先挑選珍惜藥材的,也未必就是最後的獲勝者。”
柳全輸得心服口服!
一旁的角落裡,鎮北王府的煉丹師靜靜地欣賞完這一博弈課程,眼底閃動起一絲晦暗難辨的光,他也是爲數不多不參與哄搶的人。
感受到了煉丹師的注視,荀楓扭過頭,朝煉丹師友好地微笑頷首。
煉丹師淡淡錯開視線,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向了藥堂,他的合作伙伴也和柳全一樣唧唧歪歪,不同於荀楓的諄諄教導,他直接用拳頭打暈了對方。
在煉丹師和荀楓擦身而過時,荀楓的濃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哪怕極力壓制,此人的氣場都不容小覷,鎮北王府何時多了這樣一號人物?
煉丹師去往藥堂後,並未直接選了藥離去,而是花費了一整天的功夫,將三天的藥材全部煉成了丹藥之後,才帶着半暈半醒的合作伙伴走出了藥堂,好巧不巧的是,再次和荀楓不期而遇。
荀楓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看來有人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真是……很有緣分呢。
煉丹師淡漠的目光掃過荀楓,徑直從他身旁走過,戴着面具的緣故,荀楓瞧不起他容顏,卻覺着那一雙黑曜石般璀璨的眼似曾相識。
……
想要治病,就必須有病患,部分參賽者將攤位擺在了地段最繁華的中心大街,這裡人流量大,遇到患者的機率也大。柳全便想選在這樣的地方,荀楓挑開馬車的簾幕,問道:“出來逛街或工作的,有幾個生了病?”
柳全一噎,他怎麼沒想到呢?
聰明一些的參賽者則將攤位擺在了貧民住宅區或者乞丐的窩點,柳全覺得這兩個地方總算可行的吧!
荀楓放下馬車的簾幕,依舊沒有停車的意思,柳全來了火氣,荀楓就道:“窮人若是得了小病,一般不會求醫,哪怕是免費的他也懶得來,這是多年貧苦生活養成的習慣;真正來的大多是病重患者,可四天時間,你覺得治癒病重患者的機率有多大?”
柳全又是一噎,將信將疑道:“你怎麼知道?”
荀楓淡淡的、似有還無的聲音徐徐傳來:“書上寫的。”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從社會的最底層一點一點爬上來的,又怎麼會不瞭解窮人?
柳全急了:“人流量大的地方你說病患少,病人多的地方你又說難治癒,那你倒是說說看應該怎麼辦嘛!”
“廣告。”
“啊?”
荀楓和柳全花了兩天時間在泉州各地做宣傳,第三天才在市中心擺起了攤位,他們發的傳單上寫得十分清楚:祛除風溼骨痛,神藥無敵!
就治一種病,有風溼的來,其餘人拜拜,藥是配好的,不用浪費時間當場書寫藥方和抓藥。
說白了,荀楓和柳全配置的就是強力鎮痛丸,這種藥吃下去,效果立竿見影,百姓們自然願意交還牌子了。
荀楓其實是耍了個滑頭,規章制度是治癒,評判標準卻是數牌子,也就是說,有本事把牌子從患者手裡唬過來就算你能耐。
鎮北王的煉丹師與荀楓的法子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提前煉好的丹藥也是專治某一種病。
泉州南大街六十歲的楊員外納第十八房小妾,宴請了不少達官貴人,爲彰顯他獨一無二的泉州富戶地位,他特地花重金從京城購買了價值不菲的美酒佳釀。
煉丹師和他的搭檔喬英便將攤位擺在了楊府的斜對面,都是前來慶賀的賓客,大家的身體槓槓兒的,一下午無一人看診。喬英不禁失望,卻礙於煉丹師的淫威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月上半空時,楊府突然衝出幾名小廝,將煉丹師和喬英拽了進去,一個時辰後,二人滿載而歸,集齊一百二十一枚牌子。
喬英滿臉疑惑:“兄臺,你……你怎麼知道男賓客們會集體腹瀉?”
煉丹師笑而不答。
尚書府波折不斷,水敏玉又入了獄,同窗聚會便取消了。
水航歌遠赴泉州,沒過多久,錫山學院開學,水敏玉尚在大理寺,水敏輝唯有一人上路,這一次,吸取了水敏玉教訓的老夫人和水航歌,讓水敏輝一併帶了兩名容貌清秀的丫鬟過去。水敏輝臨行前去了一趟馮姨娘的院子,二人不知談了些什麼,馮姨娘的眼睛都哭腫了。
因爲水敏玉在大理寺,秦芳儀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準水玲溪瞎搗亂,是以,一刻不停地守在水玲溪牀前,索性諸葛鈺給的丹藥的確效果奇佳,水玲溪接連服用三日後,病情得到了非常有效的控制。
若非說誰過得不盡人意,當屬水玲月的生母周姨娘了,水玲月回了府都不去探望她,直把她委屈得一日一夜滴米未進,好在胎兒懷得穩,沒因此落掉。
這一日,天空放晴,微風裡捎了一絲暖意,水玲瓏正在房中提筆練字,突然,枝繁打了簾子進來,手裡拿着一封信:“大小姐,台州來的信!”
水玲瓏激動得手一抖,墨汁灑了滿紙:“快給我看看!”
枝繁雙手呈上信件,水玲瓏放下毛筆,拆開逐字逐句地閱讀了一遍,眼底光芒大射:“打水來,我梳洗一下去見祖母!”
福壽院內,老夫人正在清點賬冊,秦芳儀治家這幾年,沒少把公中的銀子撞進自己腰包,老夫人一邊打着打算,一邊氣得吹鬍子瞪眼!
水玲瓏進屋,給老夫人行了一禮,柔聲笑道:“祖母!”
老夫人雙指捏了捏眉心,把賬本隨手扔在了桌上,微嘆一口氣:“坐吧,不是免了你們請安麼?”
水玲瓏行至老夫人身旁,探出蔥白纖手,按住老夫人的太陽穴,細細揉了起來:“玲瓏想祖母了唄,就過來看看,誰知一進來便發現您如此操勞,玲瓏尚未出閣,還能爲您分擔一二,若玲瓏嫁了人,祖母您這般……玲瓏怎麼放心得下?”
老夫人這段日子忙得暈頭轉向,幾乎沒認真考慮過誰的感受,眼下聽了玲瓏情真意切的話,不由地靜下心做了番思量,忽覺在某些問題上自己好像太隨意了!老夫人擡頭,制止了玲瓏給她按摩的動作,並拉着玲瓏在她身邊坐下:“這幾天都在忙什麼?”
水玲瓏乖巧一笑:“練字、繪畫,偶爾做做繡活兒,算不得忙。”
“聽起來不錯,都是女兒家應該做的。”老夫人面露滿意之色,想起了什麼,笑容斂了斂,道,“我有些日子沒看見玲語了,她身子可恢復了?”
水玲瓏答道:“馮姨娘照料得很精心,三妹恢復得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和藹地點了點頭,吩咐翡翠端來水玲瓏愛吃的椒鹽捲餅,水玲瓏看了看,脣角勾了勾,道,“我來之前吃了不少鳳梨,不餓。”
“哦,這樣啊。”老夫人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狐疑,“你可怪罪祖母換了你的親事?”在她的印象中,玲瓏對諸葛鈺是表現出了一點愛慕之心的。
老夫人,過了十天半個月您才問起,您的心裡真是有我!水玲瓏垂下眸子,語氣很輕,聽不出任何情緒:“祖母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水家,玲瓏明白。”
不犯糊塗的時候老夫人也是有些疼這個孫女兒的,畢竟她很貼心,不是?老夫人拍了拍水玲瓏的手,語重心長道:“我也不怕與你說實話,玲溪得了病,唯一適合的人選只能從你和玲清之間選一個,但玲清太小、太單純,只怕不等太子登基,她便會被太子妃的姬妾給弄得香消玉殞,只有你能守住太子的心!我這麼做,一是爲了你父親,二是爲了你姑姑,我真的……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兒在冷宮裡了此殘生!玲瓏你沒生過孩子你不明白,做母親的,哪怕自己受千刀萬剮也不願自己的孩子有一絲一毫的損傷,所以我才自私地拆散了你和諸葛世子……我也不願得罪鎮北王府,可世子妃終究不如太子妃有分量……”
水玲瓏可以肯定這些是老夫人的真心話,但老夫人如此低聲下氣地說出來,難道真的是愧對於她?水玲瓏不這麼認爲。老夫人急着化開彼此的心結,是不願她記恨老夫人,從而放棄救水沉香出冷宮。水玲瓏淡淡一笑:“祖母,如果眼前有個讓一切回到原點的法子,您會願意採納嗎?”
老夫人狠狠一怔:“什麼意思?”
水玲瓏頓了頓,認真地鎖定老夫人愕然的眼眸:“玲瓏的意思是,能夠扳回眼前這個尷尬的局面,既保全太子妃之位,又不得罪鎮北王府,您願不願意……放下身段,博一回?”
泉州。
經過四天覆賽,一匹黑馬殺入了衆人的視線,在前兩輪成績平平的煉丹師竟然以壓倒性的優勢戰勝了衆多參賽選手,第一名,光榮晉級。而原先備受關注的苗醫一組卻以十個牌子的差距輸給了荀楓和柳全。
賽場,沸騰了!
“不是吧?那個醜八怪怎麼能晉級決賽?第一輪答題的時候,他可是空了半張卷子,我坐他後邊兒,我瞄到了!”選手甲。
“答題空半張卷子算什麼呀?鑑別草藥的時候,十種藥材他答錯了一半!他連黃芪都不認得!照我說,能晉級一定是喬英的功勞!”選手乙。
話音一落,衆人發現不對勁兒了,爲何都是一半?巧合,亦或是刻意爲之?
決賽依舊是看診,禮部和太醫院從全國甄選了十名重大疑難雜症者,選手可隨意挑選一名進行治療,皇帝、太子、陳院使、張院判和秦院判做評委,對其診療過程和診療結果進行打分,得分最高者方能獲勝。
四名選手以抽籤決定順序,煉丹師第一個抽籤,他目光一凜,抽中了四號。
喬英,一號。
柳全,二號。
荀楓,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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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煉丹師是誰,猜到了吧,哈哈!
煉丹師和荀楓,到底誰會贏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