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太少了?只有鍾媽媽、枝繁、葉茂和阿四、阿季,且後邊兒兩個還是三等丫鬟。”老夫人放下清單,認真地望着水玲瓏,尤其葉茂上回還跟長風、長安鬧了事,只怕骨子裡有衝動因子,老夫人不大放心。
水玲瓏理了理鬢角的秀髮,道:“今兒我正想借這個機會跟祖母提一提,把枝繁升成大丫鬟,阿四和阿季升成二等丫鬟,這樣我身邊的人就多了。”
“怎麼沒有柳綠?”老夫人見柳綠的次數不多,平日裡隨水玲瓏一塊兒來請安的大都是葉茂或者枝繁,老夫人記得柳綠是因爲柳綠生了一張十分美麗的臉,特別是那雙盈盈水波的眸子,跟聚了珍珠一般,透亮間顧盼神飛。陪嫁丫鬟裡總要有幾個姿色過人的,善妒如秦芳儀不也備了清秀可人的馮姨娘?
水玲瓏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道:“哦,她娘身子骨不大好,就留她在府裡,彼此有個照應。”
老夫人敏銳地抓住了水玲瓏話裡的潛臺詞:“是她自己要留還是你讓她留?”
水玲瓏低下頭:“我讓她留。”
“你……”老夫人弱弱地吸了口氣,神色一凜,“跟祖母說實話,你是不是怕她跟你搶姑爺?”
水玲瓏“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祖母啊,玲瓏還年輕,不想這麼早給丈夫準備通房。柳綠她長得漂亮,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資本,更是不遺餘力地打扮,她倒是沒什麼壞心思,做事也特勤勉,但我心裡始終過不去那個坎兒,不怕祖母笑話,在有自己的兒子之前,我是不會讓諸葛鈺碰別的女人的。”
老夫人微微一愣,繼而笑開:“你能想到這一層,倒是不賴。這樣,我瞧柳綠這丫頭頗有姿色,先讓她來我院子呆着,等你什麼時候需要了我再給你送到王府去,她爹孃都在我手裡,她不敢不聽你話,等我實在老得不能動了,你再隨便想個法子治了她便是。”
水玲瓏抱住老夫人的胳膊,軟軟地道:“祖母,您別說這樣的話,我聽了難受。”
“難受什麼?人都有那麼一天的,只不過或早或晚罷了,你要是沒回府,我大抵已經去了。”老夫人嘆了口氣,探出滿是皺紋的手摸了摸水玲瓏的小小腦袋,“你放心,我既然僥倖從鬼門關跑了回來,那麼,在看到敏輝和你站穩腳跟前,我是不會死的。”
前世她對水敏輝印象不深,只知他成家後棄文從商,跟了二叔做生意,再沒回京城,算是府裡少有的沒給她臉色看、也沒給她下過絆子的人。水玲瓏眨了眨眼,會意道:“我挺喜歡敏輝,嫁人了希望和他多走動。”
老夫人欣慰一笑,摟着水玲瓏的胳膊又緊了幾分:“言歸正傳,柳綠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今兒提了,咱們就把它定下。”
水玲瓏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祖母,柳綠十七,再過兩、三年便要成老姑娘,諸葛鈺……看不上吧。”
老夫人拍了拍額頭,恍然大悟道:“光顧着想她的美貌,竟忽略了她的年齡,照你這麼一說,她當真不合適。”
水玲瓏從老夫人的懷裡起來,給老夫人倒了一杯熱茶:“我早上差人去問過四妹,回話的說四妹昨晚安靜得很,想來楊大仙驅邪驅得挺乾淨,只是爲何,我聽說敏玉病了?”
水敏玉被打得下不來牀,老夫人只對外宣稱他染了風寒需靜養,旁人切勿探視打擾,至於目睹了他斷袖之癖的幾名下人也被老夫人封了口,老夫人再親近水玲瓏,這種事她還是不會說的。老夫人喝了口茶,眼神微閃道:“哦,他呀,昨兒偷偷喝了你們父親送的洋酒,醉倒在地上,睡了幾個時辰,半夜裡就開始高燒不退,你知道他脾氣的,別去探望他,省得吃閉門羹。”
水玲瓏垂眸掩住點點笑意,口裡卻道:“是,玲瓏明白。”她拿起桌上的清單,“祖母沒有異議的話,我就定這些人了,其餘的丫鬟和粗使僕婦,祖母看着安排吧。”
看着……安排……老夫人的腦海裡閃過一道思緒:“你真不要柳綠?”
水玲瓏搖頭。
老夫人的眼底流轉起絲絲晦暗難辨的波光,須臾,她訕笑道:“我想起來了,昨兒敏玉醉酒生病都是丫鬟們伺候不周,怎生主子在地上睡了幾個時辰卻無人發現?於是,我把他身邊兒的丫鬟們給治了,眼下正缺一個端茶倒水的,你既不要柳綠,就把她送去敏玉的院子吧。”
水玲瓏自然無比感激。
出了福壽院,水玲瓏“巧遇”了杜媽媽,杜媽媽把水敏玉昨夜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水玲瓏忍俊不禁地笑了:“大個子是誰?真是太逗了!天底下真有這種憨裡憨氣的人?該不會碰巧是水敏玉的什麼仇家吧?”
杜媽媽糾結着要不要把郭焱的話如數轉告,他看起來不像壞人,且對大小姐有不俗的感情,昨兒一夜她輾轉難眠,一閉眼就是他落寞孤寂的背景,弄得她哭溼了半個枕頭,自個兒都覺着邪門兒!可轉念一想,即使他和大小姐在莊子裡真有過那麼一段,按現如今大小姐的狀況……着實不宜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水玲瓏見杜媽媽發呆,不由地問道:“杜媽媽你想什麼呢?還有話要對我說麼?”
“呃……”杜媽媽拉了拉衣領,笑得不盡自然,“是這樣的,奴婢昨兒回了一趟家,聽奴婢那口子說起了酒樓的事情,裝修進行得蠻順利,大小姐您要不要派誰去查探一番?”
水玲瓏看着她:“不了,張伯做事我放心。”
杜媽媽將頭垂得低低的:“多謝大小姐的信任。”
水玲瓏搖了搖頭,不管杜媽媽瞞了她什麼,只要不是想害她,她都能睜隻眼閉隻眼,畢竟,誰都有自己的秘密。
水玲瓏走了兩步,杜媽媽忽然叫住她:“大小姐!您可認識一個叫什麼斌的人?府里正要從莊子裡選些得力的下人,膳房的一個管事娘子讓奴婢給走走後門,姓什麼奴婢忘了,只記得單名一個‘斌’字。”
斌兒……水玲瓏摸上自己的小腹,這輩子不會有荀斌了:“不認識。”
杜媽媽舒了一口氣,瞧!大小姐不記得他!根本是他一廂情願!什麼香滿樓,見鬼去吧!
水玲語的屋子裡,馮姨娘在一旁做繡活兒,水玲語則在教水玲清做胭脂,若在從前她定是不肯讓手藝外傳,如今她雙手廢掉,寫字都寫不利索,更遑論做胭脂了。她嫁入丞相府是遲早的事,大姐、二姐她未必巴結得上,只剩這個心性單純的妹妹能相互幫扶一二。
“再放兩片海棠花瓣。”
“哦,好,這樣可以了嗎?”
“顏色不夠,加點兒梅花花瓣。”
“哦。”水玲清忙活得滿頭大汗,她從小就笨手笨腳、笨嘴笨舌,不像三姐八面玲瓏,又懂制香調胭脂,連玉妃娘娘也喜歡用她做的東西。
水玲清真是……笨得可以!水玲語蹙眉道:“五妹,這是送給玉妃娘娘的,你要用心些做,知道嗎?”
水玲清用袖子擦了額角的汗,點頭道:“知道了,三姐。”
馮姨娘停下手裡的繡活,看向水玲清心疼地說道:“手痠了吧?過來,姨娘給你揉揉。”
水玲清如釋重負,一蹦一跳地跑到馮姨娘身邊,撲進了她懷裡,馮姨娘憐愛地捏了捏她鼻子,爾後給她揉起了手腕。
水玲語的心裡一陣吃味兒,她也當着馮姨娘的面制過香,馮姨娘卻從沒給關心過她的手是否發酸,她承認她自私,沒有水玲清對馮姨娘那般掏心掏肺,可子女再不好也是親生的,馮姨娘爲何偏不對她好?不,也不是對她不好,就是感覺少了那麼點兒真心在裡頭。
“嘔——”水玲語的胃裡一陣翻滾,對着痰盂吐了起來,隨着孕齡增長,害喜症狀愈加明顯了。
水玲清杏眼圓瞪道:“三姐,你吃壞肚子啦?”
馮姨娘的眼神一閃,笑着道:“你三姐胃有毛病,吃多了不容易消化的東西就會吐,你千萬別往外說,身體不好的人找婆家……很難找的。”
水玲清笑得眉眼彎彎:“嘻嘻,三姐,我會替你保密的!”她還不知道水玲語和秦之瀟的事。
水玲語尷尬地笑了笑:“多謝五妹。”同樣是被欺負大的,爲什麼水玲清還能保持兒時的單純和快樂?這笑容,看得她真扎眼啊。她掐了掐自己的手,想什麼呢,水玲語?那是你妹妹,不許再嫉妒她……
“時辰不早了,你三姐需要休息,我們先回吧,明天再來學做胭脂。”孕婦瞌睡多,馮姨娘生了兩個孩子深有體會。
馮姨娘和水玲清走後,水玲語乏力地坐在了冒椅上,突然,屁股一痛,像是坐到了什麼硬東西。她拿起來一看,赫然是一支做工精細的銀簪子,她不記得自己有這種款式的首飾,莫不是馮姨娘掉下的?剛剛馮姨娘的確是坐這裡,但馮姨娘頭上什麼也沒戴,倒像是藏在懷裡的。水玲語凝思了片刻,霍然憶起再過幾日便是她的生辰,會不會是馮姨娘準備給她的生辰禮物?水玲語開心地笑了起來,馮姨娘一定是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她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她喚來綠兒:“給馮姨娘送過去,你就說是在院子門口撿的,我沒這種簪子,想必是她的。”
綠兒雙手接過:“是!”
綠兒走了幾步,水玲語又道:“等等!這簪子對馮姨娘來說十分重要,她天天帶在身上,你千萬別弄丟了!”
綠兒福了福身:“奴婢知道了。”
長樂軒內,水航歌消化完老夫人的諄諄教導,下了朝還沒換下朝服,即過來把秦芳儀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頓!
“瞧瞧你做的好事,瞧瞧丞相府做的好事!秦之瀟毀了玲語的清白不說,秦徹還送了兩個小倌給敏玉!我當初是瞎了眼,纔會舍董佳雪來娶你!簡直……簡直是引狼入室!”
秦芳儀的眼底掠過一絲不屑,當初是誰跪在丞相府門口,信誓旦旦一輩子對她好的?現在官兒做大了,翅膀硬了,便打算把她變成第二個董佳雪了?
水航歌,你做夢!
秦芳儀拽緊了帕子,把瀕臨失控的情緒一點一點塞回心底,像吃血吞肉般噁心,卻不得不裝出一副委屈受教的表情:“相公!妾身冤枉啊!先說秦之瀟的事兒吧,府裡的千金那麼多,他爲何只跟玲語扯不清楚?難道玲語就沒點兒錯?一個巴掌拍不響,玲語沒那方面的意思,秦之瀟還沒膽子大到強了太子妃的妹妹吧?玲語說秦之瀟醉得不省人事,那妾身倒要問問,既然不省人事,他又是如何從敏玉的院子七彎八轉,繞到隔了好幾裡的燕蘭軒的?”
水航歌一怔,這的確是案件的一大疑點。
秦芳儀擠出兩行清淚,“委屈”地道:“咱們再來說敏玉的事兒!敏玉是妾身唯一的兒子,天底下有誰比妾身更含糊他?他和男人那個,妾身的心……比刀子割了還難受……其實,這還不是怪你?”
“怪我?”水航歌愣住了。
“敏玉十二歲出精,按理說早該給他備幾個通房了,去年我提出讓他帶上兩個丫鬟去學院,你偏以怕夫子誤認爲他沉迷女色爲由把丫鬟給扣了下來。敏玉身邊沒了丫鬟,又有那方面的需要,他可不就……”
水航歌疑惑地張大了嘴,兒子是……飢不擇食麼?
秦芳儀頓了頓,道:“他又不是被壓的那個,你管他進的是男人的身子還是女人的身子,反正,器大活好沒問題就是了!等他嘗過女人的滋味兒,肯定不樂意再碰男人,你何必弄得好像他無藥可救?他是你兒子!依你對女人的興趣,他只怕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你……”水航歌眉頭一皺,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思慮片刻後,又道,“你確定他不好男風?只是單純地想瀉火?”
秦芳儀當然不確定,可這話只能藏在心裡,不是?秦芳儀討好地笑道:“相公,你就再多信任敏玉一次吧,我明兒選兩個丫鬟過去……”
“得了!這事兒不用你操心,我會拜託娘去辦。”長樂軒的丫鬟都被他睡過,讓她們伺候敏玉,他想想就起雞皮疙瘩。
秦芳儀清了清嗓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知雲和知嫣走了進來,一人端着茶水,一人捧着果盤,在水航歌面前跪下,領口微敞,露出女人細膩的柔美:“老爺請用。”
知雲和知嫣是一對孿生姐妹,二人經常一同服侍水航歌,水航歌看着她們性感的身材,下腹突然竄起一陣邪火,他端起茶杯,魂不守舍地喝了起來,但他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冷落秦芳儀一段時間,喝完茶,他把茶杯擱在知雲的托盤上,站起身,撣了撣衣襬,闊步離去。
秦芳儀的眸光一涼,也站了起來:“老爺,妾身跟你提的事你考慮得如何?”
陽光明媚,天空湛藍。
周姨娘和高媽媽在花園的涼亭裡擺了一桌子點心,邊吃邊聊天,愜意得不得了。自從秦芳儀被奪了權,她便覺着頭頂懸着的一把刀消失不見了,大小姐真是好手段,讓她趁着衆人去郭家赴宴的時機把毒蟲粉灑進水敏輝的院子,當時她還認爲風險過高、漏洞太多,容易曝光,大小姐怎麼說的?
“漏洞多少不要緊,老夫人想治秦芳儀,正愁沒好的藉口,你只管撒毒蟲粉,堵漏洞的事兒交給老夫人去辦。”
大小姐怎麼就這麼神呢?
周姨娘當然不知道毒蟲粉是水玲月命人買的,也不知道秦芳儀因爲這件事恨上了水玲月。
“這點心可口,高媽媽你嚐嚐。”周姨娘用筷子夾了一塊酸梅糕放入高媽媽的碗裡。
高媽媽吃了一口,牙齒差點兒沒酸掉!都說酸兒辣女,姨娘懷三少爺那會兒也是特嗜酸,這一胎,大抵又是個少爺啊!
二人又吃了一會兒,突然,花園的入口處傳來兩名丫鬟的談話聲:
“老爺真狠心,四小姐就算神智失常了些,也不能嫁給一個六旬總督做填房吧?這不是……太糟踐人了嗎?”
“你懂什麼?江總督啊是皇后娘娘的親戚,老爺是打算幫着二小姐討好未來的婆婆呢?”
“四小姐好歹是貴妾的女兒,唉!”
“不是貴妾的女兒人家還看不上呢?”
……
談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周姨娘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等她回過神,跑出去追那兩個丫鬟時,發現路上早沒了人影。
周姨娘無力地靠在了高媽媽的身上,驚恐詫異地道:“怎麼會這樣?老爺爲什麼要這麼對四小姐?四小姐是他親生的女兒啊!他怎麼捨得?我要見老爺!”
高媽媽按住她的肩膀:“姨娘!你別衝動!”
周姨娘的眼淚嘩啦啦掉了下來:“一定是秦芳儀在老爺面前嚼了舌根子!這個喪心病狂的毒婦!一天不害人她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高媽媽捂住她的嘴:“噓——姨娘,隔牆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