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文平文兩兄弟將昏迷不醒的池小亦從西廂房背到他們那條用來捕魚餬口的小船上後,並沒有爲難她,反而,略微懂點醫術的大哥慶文,在爲池小亦掐過脈之後,立刻便發現了這個沉睡不醒的俏丫頭,眼睛有問題。
所以,纔會和弟弟平文兩個人馬不停蹄地去捕回了一條吃了可以明目活血的大鮮魚,誰想,纔剛一回來,便被莫栝帶人捉了個正着,打了個半死。
不過,這兄弟兩個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場一開始看似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鬧劇,居然還會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了一個如此出人意料的完美結局。
正在躊躇滿志地策劃着要吞併六國的拓跋宇看中了他們那一套秘製火藥的方法,在將他們細細地盤查過之後,任命他們兄弟二人爲火藥局的善藥使,相當於一個四品大員的官職,並且在第二日回宮之後,特意下了一道旨意,摘掉了那個曾經強買強賣過這兩位四品大員所捕之魚的七品縣令的烏紗帽,削職爲民,永不錄用。
池小亦並沒有什麼大礙,不過,經過這一次的鬧騰之後,宣回春和許揚青倒是意外地發現了她雖然昏迷不醒,然而對周邊的人在做什麼說什麼,其實都感知地到,因爲,被從那兩個從小小捕魚郎平步青雲,一下升至四品大員的兄弟二人船上救回的時候,許揚青發現她居然在自己的懷裡流眼淚了。
流眼淚,說明她害怕了,或者是被許揚青一聲一聲焦急熱切的呼喚感動了。
拓拔憶最終還是被拓跋宇說服了,或者說是最終還是因爲憂心於至今下落不明的她的七哥薛青川,答應跟隨拓跋宇回宮去。許揚青在與宣回春徹夜長談之後,也決定要隨拓跋宇他們一起回燕國國都,然後再從那裡開始,慢慢地尋找薛青川和佟侍天的下落,以圖阻止那些還能阻止的事情發生。
他相信宣回春說得,雖然,天下大合,是必然趨勢,然而不該以這種方式,提前到來。他既然習得一身武藝,便應該爲了這世上少些殺戮,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這纔是一個習武者應有的覺悟。
在隨燕國人馬走之前的一個夜裡,許揚青最後一次去了那家客棧。這一次他不再偷偷摸摸地躲在門外,而是徑直走了進去。他原本都已經想好了該怎樣擺脫沈墨的盤問,直接將沈諾帶走。可是,很奇怪,那天,那間也不算太小的客棧里居然只有沈諾一個人在,就連店小二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喂,薛沐靈,怎麼就你一個人在啊?沈墨呢?”在短暫的一怔之後,許揚青幾步走到櫃檯邊,探頭瞧一瞧埋首在認真地寫着什麼的沈諾。
“哎呀!”許是寫得太認真了,許揚青這一句話居然驚得她拍着胸口嚇得跳了跳,一眼看清是許揚青,臉上的表情立刻由驚嚇變成了惱怒,板下臉來,“你想嚇死人呀?你怎麼進來的呀?”
“門開着,我就是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的啊。”許揚青指指門,笑一笑,不過,因爲心裡有事情,這笑容也顯得短暫而違心,“沈墨呢?還有店小二呢?怎麼就你一個人在?咦,你在寫什麼字呀?”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沈諾沒好氣地翻個白眼,繼續低下頭去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字,竟然當他不存在。
“薛沐靈----”看了一眼安靜地甚至有點讓人不敢相信的客棧,許揚青立刻便意識到,或許是老天爺看他倒黴了太久,所以纔會給他安排了這樣一個絕佳的時機,讓他可以將想說的話全部都說個清楚。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討厭啊?說了我叫沈諾,沈墨的沈,諾言的諾,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什麼薛沐靈,你幹嗎還要老來找我啊?”然而,不等許揚青說更多的話,櫃檯裡的沈諾已經生氣了,雖然她生氣不像是薛沐靈的時候那樣橫衝直撞,然而依舊叫許揚青尷尬地臉色微微變了下。
“好吧,我們暫且假設你是沈諾。”沉默了片刻,許揚青緩緩地開了口,也不知道是懶得再申明什麼,還是不想再搭理他,沈諾並沒有要開口反駁他這種說法的意思,於是,許揚青接着一道,“沈諾,我今天來,是因爲我明天清晨就要走了。在走之前,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這件事情關係到,以後倘若有朝一日,你還能再想起我,再想起薛青川,再想起曾經的宛城,那個你從小長大的地方,那個時候,你不會有太多的遺憾。所以,無論如何,不管你有多討厭我,都請耐心地聽我把話說完,好嗎?我保證一說完,立刻就走,從此以後決不再來打擾你和沈墨的生活!”
也許是因爲許揚青臉上罕見的認真和嚴肅,觸動了沈諾某一處暫時被遺忘的記憶,也許是因爲,她自己也已經隱隱地察覺出一些事情,總之,當許揚青說完這些話後,靜靜地等着她的答覆的時候,這個女子慎重地想了想,終於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那我就開始說了。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一個叫薛沐靈的丫頭的故事。”一想到也許從此以後真的再也見不到這個已經完全把自己忘記了丫頭,許揚青在說到薛沐靈這三個字的時候,鼻子裡竟然突然一酸,短暫地不易察覺的哽咽之後,才又接着一口氣說了下去,“她和你一樣大的年紀,長得也和你差不多,不過,我一直沒有告訴她,其實她長得很好看這件事。我和她從小就認識,不過,她當然也是不記得了。她不記得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我們曾經一起在瀾江上遭遇風暴,差點被淹死,在一個荒島上困了一天一夜之後,我們一起紮了個船,這才逃過一劫。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經常吵架,不過,現在的我很想念她,真的很想念她。------對不起,沈諾,我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其實這些話並不是我一開始想好要說得那些話,我可以重新講過一遍嗎?”
“你說吧,我聽着呢。”默默地看了看忽然掩着面,鼻音變得很重的許揚青,沈諾點了點頭,而且不知道爲什麼,還迅速地加了句,“我哥哥他帶着阿貴到莊東的江裡捕魚去了,要很晚纔會回來!”
“恩,我知道了,謝謝你。”許揚青點了點頭,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我今晚來,只是想告訴你,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實沈墨不是你的哥哥。我也不知道,當你從燕國王宮負氣出走之後,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以至於你再一次出現時,會和沈墨在一起,而且還成爲了他的妹妹沈諾,可是,據我們所知,沈墨的三妹沈諾早就十二年前,就死於一場離奇的滅門慘案。而你薛沐靈,你真正的哥哥叫薛青川,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雖然你現在已經不記得這個人了,但是他真的曾經在你的世界中那樣重要過。我相信,如果有朝一日,你還能想起他,一定也會因爲某一種錯過而淚流滿面的。”
“他----出什麼事了?”聽完了許揚青的話,一臉愕然的沈諾只低低地問了這個問題。
“他中了朝中重臣的毒計,失去了王位,也回不了宛城,至今下落不明。”許揚青默然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全部,“我們這次離開曾家莊,就是要想辦法在龍國叛軍找到他之前,先將他找到。”
“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沈諾低着頭呆呆地聽完了這一番話,又沉默了更久的時間以後,輕輕地問道。
“我只是想告訴你真相,因爲,我也不知道這次走了之後,以後還能不能再回來。”見沈諾眼裡的困惑更深,許揚青淡淡一笑,道,“你雖然失了憶,但是,對於如今天下一分爲七的態勢,應該還是知道的吧?自古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可是這合,卻一定少不了戰爭。有戰爭就會有死亡,有死亡就會有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而我,這次出去便是想要儘量讓這災禍減小到最低程度,雖然我知道這很難。”
“哦。”沈諾輕輕地哦了一聲,便不再說什麼,只是若有所思地撐着腮,手裡的筆心不在焉地在紙上畫着圈。
“那,我走了。”見沈諾不再說什麼,許揚青靜靜地將她的側臉看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哦,好。”沈諾擡起頭,看一眼許揚青,然後忽然從櫃檯裡走了出來,便走邊說,“我---哥哥他們也快回來了,他要是看到你,又該不高興了。——我送送你吧。”
“好了,你留步吧!”二人無言走到門口,許揚青輕輕地說道,沒有回頭。身後也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他在心裡嘆一口氣,終於快步走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