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東湖公園裡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幾個晨練的老太太老公公,但是空氣中的味道依舊很清新寧靜。在公園一顆矮樹下,顯然經過一番喬裝的桑宛凝和一個同樣帶着口罩捂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已經站着說了好一會兒話了,兩個人時不時地擡起頭警惕地東張西望,男人是從港城來的趙明權。
桑宛凝有些不解地皺着眉頭,左右看兩眼,壓低了嗓子:“趙局,不是說好了不到萬不得已,咱們不要聯繫的嗎?您昨天打到他家裡去的那個電話已經引起他的懷疑了,再這樣下去,估計我在他家裡也快呆不下去了!”
這樣的語氣怎麼說都不應該是一個下屬對待上級的語氣,趙明權卻並不介意,同樣不易察覺地左右觀察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解釋:“當初我們是說好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聯繫,但是現在情況有變,如今的情況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要不然你想想我怎麼會接連兩天冒着被發現的危險找你見面呢?怎麼樣,有進展沒?”
桑宛凝有些無法接受這種解釋地悶悶地皺了下眉:“昨天您約我出來,還有之前您打地那個電話,方宥都懷疑是莫梟已經在和我聯繫了,雖然沒有明着說什麼,但是看樣子是已經開始懷疑我住在他家裡是別有用心的了。趙局,你說得情況有變到底是什麼意思?”
趙明權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煙,有些答非所問地說:“方宥那小子已經瞧出些什麼來了?那就最好,本來你住到他家裡我就不同意,岱夫組織是塊肥肉,我們港城警方已經盯了這麼久了,絕對不能夠半路上讓他們江城的人給奪了去!更何況,方宥那小子一心只想替他老婆報仇,除了莫梟,他對岱夫組織沒興趣,這樣下去會壞了我們的事的。”
桑宛凝有些聽不明白:“替他老婆報仇?趙局,您以前就認識方宥嗎?”趙明權並沒有對他的屬下這顯然不合時宜的好奇心表示應有的不悅,反而三言兩語地解釋了個大概:“以前這小子曾經攪和了我們兩次抓捕岱夫組織的頭號人物秦岱夫的行動,不過,後來也算扯平了,他老婆出事那次,要不是我們的人誤打誤撞耽擱了時間,他老婆應該也不至於死在岱夫組織的手裡。好了,別的等以後再說吧,總之,你趁着方宥現在對你已經起疑,找個藉口趁早從他家裡搬出來吧。以前給你租地那個地下室也別去了,免得他找了去,我另外替你找了個地方。”
桑宛凝沉默了一會兒,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反抗,只是問:“那麼,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麼?莫梟真的就住在井彎子衚衕嗎?趙局,我怎麼老覺得這次的行動有些盲目,好像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有些混亂,我們這樣真的能引出莫梟和莫小巖來嗎-----”
不等桑宛凝說完,趙明權就打斷了她:“船停在港灣裡很安全,但那不是造船的目的。從來沒有一次行動是可以不經歷重重迷霧,直接接近事情真相的。桑宛凝,我知道你三年不做警察了,也許已經忘記了當年你們從警校畢業時這句畢業贈言,但是我希望你只要有一日還穿着這身警服,就一日不要忘記自己身上肩負的使命!”頓了頓,見桑宛凝低下頭去不再說什麼,趙明權又說:“如果我們估計的沒有錯的話,這幾天裡莫梟應該就會來找你,我們原定的計劃是通過莫梟找到莫小巖,但是現在我們的情報顯示莫小巖已經隨秦嬌嬌一起去美國了,近段時間內估計不會回國,上面的意思是希望你可以直接通過莫梟打進敵人內部,儘快地蒐集一手證據,將岱夫組織繩之以法-----”
趙明權還在說着什麼,桑宛凝一句都沒聽清楚,她只聽到了那句‘莫小巖隨秦嬌嬌一起去了美國,估計是去境外註冊結婚的,短期內不會返回國內’。真的是要娶別的女人了嗎?這個曾經爲她編織過小小的草戒指戴在她手上的男孩兒真的是要娶別人了嗎?
她記不清自己是怎樣與趙明權告別,再怎樣去了菜市場買菜,她滿心滿腦地都是兩個字:欺騙!莫小巖這個騙子,他欺騙了她!他說過會回來接她的,她在莫家村等了他兩年,但是他一直沒有回來,而且還要娶別的女人了!是怎樣深沉的愛戀啊,居然會讓他可以原諒她那樣的家世背景,不惜冒着他日岱夫組織的倒臺而跟着身陷囹圄的危險也要與那個女人在一起?她想不通這些,一時之間,她的世界像是下起了冰雹,砸得她喘不過氣來。
菜市場的東邊傳來那個婦人的尖叫聲時,在旁人的推搡下,桑宛凝被迫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這才從自己的世界裡神遊回來,轉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兩個手臂上紋着雙龍的男人正不緊不慢地晃悠着向她這個方向走來,在他們身後,一個穿着樸素地有些過時的婦女正在一邊怯怯地追着這兩個氣勢上囂張地簡直沒把這搶劫當做一回事的人,一邊絕望地呼喊:“來人哪,救命啦,這兩個人搶了俺的錢啊!”路旁圍觀的人不少,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她,那鄉下女人只得自己撲上去抱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腳,一邊苦苦哀求:“二位大哥,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把錢還給俺吧,那可真是俺兒子的救命錢啦!俺兒子得了很重的肝病-----”不等這鄉下女人說完,那個被她抱住腳的男人就不耐煩地一腳順勢把她踹到在地,嬉皮笑臉地罵:“大哥?哈哈,我們哥倆看起來像你哥嗎?再說了,你說我們拿了你的錢,有誰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那你看到了嗎?是吧,他們都說沒有看到,我說就你這麼一副窮酸相,哪裡像是有什麼鉅款孝敬給我們哥倆的樣子?得了得了,一邊去吧,今天大爺們心情好,就不爲難你了,識相地就趕緊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那紋着雙龍的男人接連問了兩個圍觀者,那兩個人害怕被牽連,頭都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連說沒有看到,見那鄉下女人拿乞求的眼光看着他們索性掉頭就走,那鄉下女人淚如泉涌,一邊不管那個男人怎麼打她,都死命地抱着他的腿就是不放手,一個勁地求旁邊的圍觀者:“求求你們了,求求好心人給俺做個證!俺兒子得了肝病住在醫院裡急等錢做手術啊,俺才從老家籌錢來,這些錢是給俺兒子治病的錢啊!剛纔俺走錯了路,走到這裡來了,向這兩個人問路,他們趁俺不注意,就把俺身上的錢全給騙走了!俺丈夫幾年前跟着別的女人跑了,俺一個女人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纔把兒子拉扯大,俺不能沒有這個兒子啊,乞求你們了!求求你們幫俺把這兩個人帶到派出所去吧,他們身上真的拿了俺的救命錢啊!”
人羣中開始有人被這個苦命的女人打動,不少人露出同情的目光,然而畏於那兩個男人的淫威,誰都沒敢帶頭吱聲,那兩個男人見到這種情景,膽兒更壯了,用力一腳掙脫開鄉下女人,玩着手上一直在虛張聲勢的彈簧刀,罵罵咧咧地轉身就走:“他大爺地,真是晦氣,來菜市場買個菜都能碰上個瘋女人——喂,你又是哪根蔥?大爺警告你,最好閃開點,少管閒事啊!”
桑宛凝冷冷地站在狹窄的過道中間,沒有半分要讓開的意思,冷冷地看着那兩個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後很快便兇相畢露的男人,不帶一絲溫度地說:“把錢拿出來!”那兩個男人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居然敢用這樣強硬的語氣和他們說話,管上了這別人都不敢管地閒事,其中一個黑一點長着滿臉絡腮鬍,穿白背心的男人嘻嘻一笑,涎着臉湊到桑宛凝面前,將她上下下一打量,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頭:“呦,妹子,長得挺俊的呀?從哪兒來的呀?要不,哥哥們送你回家,怎麼樣?”桑宛凝嘴角冷冷地一揚,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緩緩說:“我再說一遍,把那個大姐的錢拿出來!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
人羣中一陣騷動,圍觀的人聽到這話都不禁替這個嬌小柔弱的女子捏了一把汗,有‘好心的人’忍不住悄悄對她說:“姑娘,這閒事你是管不起的,他們啊是本地有名的兩霸,我們這兒的人誰都不敢惹他們的,你還是趁早走吧,免得引火上身!”那兩個男人在這裡稱王稱霸久了,第一次見到敢管他們閒事的人,既覺得新鮮,也覺得該趁這個機會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殺雞給猴看,免得這些人以後敢不老實。他們交換了一個眼色,一個人悄悄地繞到了桑宛凝斜側面,一個繼續把玩着手裡的彈簧刀,皮笑肉不笑地對桑宛凝說:“嘿嘿,妹子,你可真的是冤枉好人了啊!你看哥哥們像是那種拿別人錢的壞人嗎?不要這樣子瞪着哥哥看嘍,來,快和哥哥們一起去找個地方坐下聊聊天吧?黑子,上!”
見同伴黑子已經繞到了桑宛凝背後,他臉上的笑容一收,凶神惡煞地舉着刀便向桑宛凝的手臂劃去,旁邊圍觀的人不敢看這樣的慘象,有些人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只有一雙眼睛始終在人羣后面靜靜地看着像是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一樣一動不動站在路中間的桑宛凝,目光中漸漸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模樣,那就是方宥。
他已經想好了,如果桑宛凝只是憑着一顆嫉惡如仇的心來管這閒事的話,她會在這兩個生得虎背熊腰的兩個男人面前毫無招架之力,自然,他是一定會出面救她的,但是,看現在這樣子,桑宛凝顯然是早就有了必勝的把握,纔會這樣氣定神閒地站着。果然,那兩個哇哇大叫着虛張聲勢的男人還只剛欺至她身前,桑宛凝頭也不回地左手的菜籃已經向後甩出,準確無誤地套在了後面那個黑子的頭上,右手同時一招海底探月,一把揪住拿彈簧刀的男人,就勢乾淨利落地就將他摔倒在了地上,一腳踩在他背上,他便絲毫都動彈不得。再在黑子甩掉頭上的菜籃之前,一腳後踢過去,將他也踹翻在地上。
那兩個倒黴的賊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今天碰上高人了,在桑宛凝的腳下一個勁的求饒:“姑奶奶,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桑宛凝也不說話,只是腳下用力一踩,那兩個賊痛地悶哼一聲,再也不敢不老實:“好好好,你是老大你說了算!這是那個女人的錢,全在這裡,我們全拿出來!唉,真是倒黴,我們連這裡面有多少錢都還沒來得及看呢!”桑宛凝看一眼被他們從兜裡掏出來的一個手帕包起來的布包,向那個呆呆地坐在路邊不敢相信地看着這一幕的鄉下女人招招手,親切地說:“阿姐,你快過來看看,這是不是你的錢?”
那鄉下女人連爬帶走地過來,撲到那個布包上,手哆嗦着打開看了,連連點頭,泣不成聲:“是我的錢,是我的錢,都在這呢!妹子,謝謝你,謝謝你!”
旁邊的圍觀者這時不知是誰帶頭鼓起了掌,先是一兩聲,接着是連成一片的掌聲和讚美之聲,桑宛凝有些不好意思地攏了攏耳畔的頭髮,將踩在腳底下的兩個人交給迫不及待衝上來,自告奮勇要將這兩個人送到派出所去的幾個年輕小夥子,扶起對她千恩萬謝的鄉下女人:“大姐,什麼都別說了,救人要緊,您還是快去醫院吧!”
待那女人走後,桑宛凝買了些菜急急地回家,今天是禮拜六,方宥在家休息,早就說好了要好好做一頓飯給他補充補充營養的。打開房門,方宥卻不在家,桑宛凝正奇怪,方宥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不是說好了中午要做紅燒肉的嗎?怎麼能忘記了買桂皮和八角呢?”桑宛凝回頭,看到方宥站在她身後,手上提着一袋桂皮和八角,穿着一套運動裝,滿頭大汗地向她笑:“是沒有買吧?我就知道你會忘記買這些東西的!”
桑宛凝低頭扒拉了一下菜籃,的確沒有買,有些不自然地擡起頭向方宥笑笑:“瞧我這記性——你怎麼會到菜市場去了?”方宥走過來,徑直走了進去,站在門口換鞋,桑宛凝跟進去,聽到他說:“我去公園跑步來着,後來想起來忘了跟你說,做紅燒肉一定要放桂皮和八角的,就到菜市場來找你,不過沒看到你,咦,剛纔你到哪裡去了?菜市場就那麼大啊!”
桑宛凝把菜拎到廚房,打開水龍頭,把一尾還活蹦亂跳的鯉魚放進水桶裡,一邊可惜道:“原來你去了菜市場那裡的呀!剛纔菜市場有兩個扒手趴了一個從鄉下來給她兒子看病的女人的錢,你要是看到了就好了,那兩個壞人一定不敢那麼囂張!”方宥倚在門口,看着桑宛凝蹲在水桶前逗那尾魚,心中怎麼也難以把這個看上去一派淳樸的女孩和剛纔那個在菜市場用嫺熟到顯然經過特殊訓練的搏擊術把兩個魁梧的男人制服的女人聯繫起來。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歷,她處心積慮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到底是抱着什麼目的。到現在,方宥越來越肯定,那天他開車從城外回來*經過那片玉米地救了桑宛凝,這一切不過是桑宛凝精心設計好的一場戲而已,而他只不過是一個根本沒有選擇被她設計進去的角色。而且,憑他的直覺,他幾乎越來越肯定,桑宛凝之前告訴他的那些所謂初中還沒有畢業就輟學在家的說辭全部都是謊言,是的,眼前這個看上去甚至還不諳世事的女孩居然就是個滿口謊言騙得他團團轉的騙子!
他到底還要這樣看着她多久?她現在可沒有什麼心情逗這條該死的魚!桑宛凝用眼角的餘光注意到方宥一直還依偎在廚房門口,靜靜地觀察着她,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逗着那條濺了她一身水的死魚。就在她思量着該說句什麼話來打破這僵局的時候,方宥說話了:“我先去洗個澡,現在做飯還早,你先洗把臉,在客廳等着我,我有些事和你說。”
桑宛凝擡頭向他笑笑,應道:“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想和你說。”
目送方宥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桑宛凝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他剛纔去菜市場了,那麼一定看到了她制服那兩個扒手的場景。但是他卻什麼都不說,顯然他對她的懷疑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只不過是一種終於得到驗證的懷疑而已,所以纔沒有表現地過於驚訝吧?
好吧,該來的總會來的,躲不掉也改變不了。就像她當年無法左右在莫家村發生的那些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