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青黛進門,陸離止住了抽噎的勢頭,但眼睛還是隱隱發紅。
雖然有裝的成分在,但其中還是夾雜了不少的真情流露。皇后不見他們,在年幼的陸離心中,也隱隱有着不祥的感覺。
他剛進宮的時候,皇后還願意時不時召見他,問他課業和生活,問他和蕭靖馳相處起來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等等,對他十分關心。
這也是陸離如此依賴皇后的原因。
可是最近,皇后閉門稱病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這次似乎是真的很嚴重,大哥哥說過,時不時有醫師帶着藥在皇后門口進進出出,那就是真的病了,而不是託辭。
雖然陸離不明白,爲什麼要以得病這種藉口來避免和人見面。
但他明白,皇后這次的病,好像很嚴重。
可是他自己有個頭疼腦熱,明明好得很快呀。上次他發燒一度到了四十度,整個人昏昏沉沉都快燒傻了,爸爸媽媽把他抱到醫院裡,在屁股上紮了一針,第二天就退燒了,第三天就又活蹦亂跳了。
皇后娘娘現在還是不能活蹦亂跳,一定是這些醫生的問題,都怪他們,沒有給皇后扎針!
陸離噘着嘴生着氣,覺得這些醫生一點都不用心。
哪有什麼病能斷斷續續兩三個月還不好的。
看着陸離氣鼓鼓的小模樣,蕭靖馳從衣襟中拿出手帕,俯下身,擡起陸離的下巴,輕輕爲他擦去眼睛周圍的淚水:“再哭,眼睛就腫了。”
陸離嘴硬道:“我媽媽說我眼睛大,不怕腫。”
但他還是乖乖站着不動,讓蕭靖馳給他擦。
蕭靖馳看着仰頭看着他的陸離,一雙淺色的眼睛單純漂亮,看着他的樣子滿是懵懂,根本什麼都不明白。
這讓陸離對皇后的擔憂看起來更加難能可貴了。
蕭靖馳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在母后寢宮前跪了那麼多次,青黛每一次都是派人將他拉起來,如果他執意要跪,便派人給他拿個軟墊,支上竹傘擋一擋太陽和風。像這樣柔聲承諾去說服皇后見上一面的場景,他從未見過。
可能比起像小太陽一樣鮮活的陸離,他確實是不討喜吧。
他最近能見上母后幾面,還是沾了陸離的光。若是沒有陸離,他怕是又要半年以上見不到母后了。
旁邊陸離天真地問道:“殿下,爲什麼娘娘的病總是不好?醫生都說是風寒,可是我之前得過風寒的,兩三天就好了,娘娘這都兩三個月了……醫生是不是在騙我們呀?”
“母后這是心病,醫師只能治得了身,治不了心。”蕭靖馳認真地解釋道,“你若是有心,多陪母后說說話吧,她雖然不說,但她喜歡看到你。”
——而不是看到我。
陸離說:“殿下,你爲什麼不和娘娘說話?你是她的親兒子,她應當也喜歡和你說話的!”
蕭靖馳沉默了半晌,才說:“……我性子沉悶,母后她……不怎麼喜歡我。”
“怎麼會不喜歡?!”陸離抗議道,“我見你第一次,娘娘那時候看上去還生着病呢,她臉色好白。就算是這樣,她還是過來給你撐腰了,她要是不喜歡你,當初怎麼會管你?你肯定是錯啦,娘娘喜歡你的,你都不問問娘娘,你怎麼知道她不喜歡?”
蕭靖馳渾身一顫。
他確實沒有問過母后,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可他覺得“喜歡”這種情感,是表現在說話的字裡行間以及行動的每一處細枝末節的,就像母后和父皇,父皇近日裡夜夜都翻不同妃子的牌子,天天考問別的皇子功課,對生病的母后不聞不問,這能是喜歡嗎?
母后看見自己的時候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也不願意多見自己一面,更對自己毫不關心,這又能算是喜歡嗎?
如果這都算是喜歡,那母后對曾經七皇子和現在陸離的噓寒問暖,又算是什麼呢?
這些一目瞭然的東西,又何須多問。
面對陸離的問題,蕭靖馳不言不語,只是摸了摸陸離的頭,將那撮倔強的呆毛按了下去。
陸離還是個孩子,沒必要告訴他這些。
只比陸離大了三歲多的蕭靖馳如是想道。
青黛很快出來了,不出所料,她讓陸離和蕭靖馳進屋。
“娘娘身體不適,殿下,陸公子,你們進去見上一面即可,就不要久留了。”
陸離忙不迭點頭:“我們不會給娘娘添麻煩的!”
皇后寢宮中燃着嫋嫋檀香,但是仍然遮不住苦澀的藥味。
皇后整個人都像是被這中藥醃入味了一樣,即使隔了幾步遠,也能聞見味道。
“便在這裡站着吧,別湊太近。”皇后隔着簾子說道,聲音裡有着揮之不去的疲憊,“你啊……本宮有什麼好看的,過去那一年裡,你還少看了?若是本宮不讓你進來,你還要纏着青黛,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成?”
皇后嘴上埋怨着,語氣卻很親暱,全是長輩對着後輩無奈的抱怨。
陸離“嘿嘿”一笑,絲毫沒把皇后的話當回事:“過去見怎麼能算數啊!我喜歡看娘娘,天天見也不嫌多,可是娘娘卻不喜歡見我,還隔着簾子,不讓我過去。”
說到後來,他的語氣越來越委屈,已然嫺熟地帶上了哭腔。
皇后頓了一下,無奈地嘆氣:“怎麼不想見了?本宮也是爲你好。你看你這身子骨,自己病得還少了?靖馳在你這個年紀便鮮少生病,你自己都照顧不好你自己,還嚷嚷着要來照顧人呢。”
“我病得多,好得也快啊!”
蕭靖馳站在一邊聽着皇后和陸離的對話,覺得自己和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從沒和母后這樣說過話。
原來這便是陸離說的,若是喜歡,就直接開口說,開口問。
他之前從未跟母后說過,他不是鮮少生病,他是鮮少說出口。
平日裡有個什麼頭疼腦熱,他便自己喊人去御醫蜀開點藥,忍一忍便過去了,沒必要興師動衆。若是鬧大了,說不定又會有人拿這些做文章,還會引起一些不軌之徒的其他心思,招致危險。
他到底是和陸離不同的。
但是面對這樣的陸離,他並不嫉妒,只是想用盡全力護着這個孩子,不讓他走上自己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