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便是皇上和皇后公開叫板了。
皇后伸出手臂，蕭璟菡立馬會意，扶着她慢慢站起。
“本宮確實老了啊，這說話行動，都大不如從前了。”皇后淡淡地感慨道。
她說話的語氣和平常無異，話中的壓迫感卻很足：“皇上在朝堂上日理萬機，後宮這地方秘密甚多，皇上怕是顧不過來。第一次顧不過來，損失的是本宮，很快也就平息了；可是若是有第二次，損失的人是陸家，皇上打算怎麼安排？”
四周鴉雀無聲。
除了皇后身邊的宮女青黛以外，所有宮人都噤若寒蟬，恨不得當場找個坑把自己埋了，就連李公公的臉色都白了。
這種話，是他們這些下人可以聽得的嗎？！
皇后這簡直就是明說了，她不僅在責怪皇上因爲失責而導致七皇子死亡，還在暗示皇上根本沒有能力管理後宮，很可能讓陸離遭遇和當年七皇子的一樣的事情！
在場的宮人都十分絕望。
這種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他們卻一直都揣着明白裝糊塗，眼下被皇后挑明瞭出來……皇上在人前失了面子，他們這些夾在兩個大佬之間的炮灰，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能保住性命，大概就已經是萬幸了！
他們想堵着耳朵，希望皇上能看在他們裝聾作啞的份上，留他們一條小命。
皇帝的臉色果然黑如鍋底。
他想發怒，但是他畢竟貴爲君王，旁邊還有一羣各個貴族家的小輩，他有能力把在場的下人滅口，可他能拿這些小孩怎麼樣？還不是要淪爲笑柄。更何況，他身邊還有蕭靖馳和蕭璟菡，他們都是皇后的親生孩子，自然會爲了母親撐腰。
想到這裡，皇帝暫時抑制住了怒火。
發火是不明智的，除了加深和皇后之間的矛盾、讓人看他笑話之外，別無好處。
不僅是帝后不和的事容易影響整個國家穩定，也是因爲，自皇后嫁給他以後，他確實虧欠了皇后良多。
不單單是一個七皇子。
從他登上皇位、將原先的太子妃立爲皇后起，皇后就一直在受委屈。他爲了平衡朝中勢力不斷安撫后妃，讓她們都擁有了各自的子嗣，而皇后只有一個公主在身邊。不停有後妃耀武耀威地在皇后面前陰陽怪氣，一開始，她通通忍耐下來了。
皇后出身於一個勢力不大的書香門第家族，她的孃家比不上宮裡其他幾個得了勢的妃子。於是，在蕭靖馳出生後，皇后更加謹小慎微，將蕭靖馳養成了現在這個不爭不搶、滴水不漏的性子，生怕他有什麼危險。
這些，皇帝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覺得既然沒有出事，皇后又把一切平衡得很好，他便不用費心去管。
他和皇后已經是老夫老妻了，不用在意那麼多細節上的東西，不是嗎？
直到七皇子的事發生，他才意識到，原來皇后已經積累了那麼多負面情緒。那些委屈、隱忍和痛苦，足以把一個人壓垮。
他不去皇后的寢宮，並不像很多人以爲的那樣是生氣，他其實是在害怕。
他害怕看見皇后日漸憔悴的面容和濃郁的病氣，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心軟，毀了他運籌帷幄掌控的一切。
他也不想在這種場合與皇后對峙。
皇帝穩住了情緒，盡力保持着平靜的語氣：“阿蠻，這孩子身份不一般。”
阿蠻是皇后的小名，也是他還是太子甚至更早的時候，他對皇后的稱呼。
這個久違的稱呼，讓皇后略微有一會兒的恍神。
阿蠻……雖然說話的人聲線已經有了不少蒼老的痕跡，但熟悉的語氣，還是讓皇后回想起來，他們年少時相處的時光。
一個偷偷溜出皇宮，一個偷偷跑出府邸。
少年與少女戴着面具，在燈會裡鼎沸人聲的隱藏下，悄悄握住了彼此的手。
皇后閉上了眼睛。
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菡兒的年紀，都快和她當時一般大了。
哪裡還回得去呢。
他們距離那些單純爛漫的年紀，已經過得太久了。
“皇上，後宮的事，我要清楚得多。”皇后堅持地說，“正是因爲這孩子身份不一般，才萬萬不可出現閃失。我的一個孩子沒了也就罷了，我還有另一個兒子。可我聽聞，陸家嫡出的就這麼一個獨苗，若是在京城出了什麼差池，誰來向陸家交代？我雖然在深宮中閉門不出，但不代表我對這後宮的情形一無所知。”
皇后雖然語氣放軟了一點，但意思仍然不變。
她從前不管後宮只是因爲不想管，而不是沒有能力。
她之前可以把衆多在她面前嘚瑟的后妃治得服服帖帖，現在也一樣可以。
有七皇子的前車之鑑，她不會再出現這種失誤了。
陸離這孩子，她保定了。
“阿蠻……”皇帝無奈，眼看着事情已經再無轉機了，他只得轉向陸離，問道：“陸離，你是否願意成爲三皇子蕭靖馳的伴讀？”
在一旁聽帝后對話聽得雲裡霧裡的陸離迷茫地擡起頭，回想了一下剛剛聽到的內容。
三皇子蕭靖馳……就是這個對他很好的大哥哥。
母親說過的，他入宮，就是爲了成爲某個皇子的伴讀。既然左右都要當這個什麼伴讀，那還不如選擇自己喜歡的這個大哥哥呢！
哦，還有三皇子的母親皇后，也是一個看上去很好相處的人。
想到這裡，陸離喜笑顏開，脆生生地答道：“願意！”
皇帝語塞了。
看到母親爲自己爭取來陸離的蕭靖馳忍着情緒，但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他忍不住想道：從今以後，這個名叫陸離的孩子，命運就要和他相連在一起了。從他提出想要陸離當伴讀的這一刻起，他就要爲陸離的前程乃至於性命負責，保護他的安全和健康，讓他平安優秀地長大。
不是他從前養過的那隻毛色鮮亮、後來被五皇子掰斷腿虛弱而死的雀，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有一個新的弟弟要照顧了。
這一次，他會更謹慎地護着，不會再出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