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啞然。
上一次中箭時，他全程處在昏迷狀態，不知道那時候的蕭靖馳，是否也曾經這麼虔誠而痛苦地禱告過。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蕭靖馳落淚。
第一次是小時候，在蕭靖馳偷偷爲先皇后祭拜時，他不小心闖了進來，目睹了蕭靖馳給母親燒紙的樣子。他本來十分內疚，道歉想要離開，不再打擾蕭靖馳，卻被對方一把拉了過來。
那時候，蕭靖馳也像現在這樣緊緊抱着他，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
不一會兒，他的肩膀上便出現了一小片溼濡。
只是當蕭靖馳擡起頭後，他又變成了那個嚴於律己、不苟言笑的少年，彷彿之前情緒的泄露都是陸離的錯覺。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但是這種感覺十分荒謬。
皇后在蕭靖馳心裡佔據了多大的地位，陸離再清楚不過了。只是沒想到，在多年後，他成了代替蕭靖馳生母，讓他再次落淚的人。
這太奇怪了。
這是100%好感度該有的情況嗎？
到了這種情況，陸離終於可以拋棄之前所有成見和介懷，認真思考起來自己和蕭靖馳之間的關係了。
蕭靖馳身居高位，本該是個隨心所欲的君主，但他在朝堂上處處掣肘不說，回到宮裡，還要顧忌自己的心情。
——他又何嘗不是忽略了蕭靖馳的想法。
堂堂君王，爲了他甘願忍受傅思佩的威脅，爲了他更改詔令，爲了他方寸大亂，爲了他……
流下眼淚。
想到自己說起“你一個皇帝，你能是那個知心人嗎”時，蕭靖馳帶着哀泣之色的眼神，陸離開始反思自己。
這樣看，自己似乎大概好像……是很過分。
若是把這個表現放給別人看，別人定會對他翻個白眼，然後留下四個大字：
恃寵而驕。
講道理，對蕭靖馳很不公平。
陸離心一點一點軟了下來。
要不然，就這麼試一試？
試一試蕭靖馳能不能突破他的種種疑慮，成爲那個知心人？
試一試自己能不能拋下成見和顧慮，真正從殼子裡走出來，做出和蕭靖馳一樣的努力？
反正自己躲着藏着，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搞不好就一命嗚呼了。還不如享受人生，嘗試一下別出心裁的道路。
萬一，就成功了呢。
【宿主好感度：100%。】系統突然說話了，語氣有些複雜，【綜合其他人經驗，系統建議宿主再考慮一下。】
系統口中的“其他人”是什麼人，陸離已經懶得問了。
他這個人挺倔的，若是沒有下定決心還好，但一旦下定決心，就鮮少有人能撼動。
陸離全身疼得直抽氣，但還是強行自誇道：“其他人？其他人有我這麼帥嗎？有我這麼光彩照人嗎？有我這麼機智勇……嘶。”
因爲疼痛，陸離沒能說完全部的話，但系統已經get到他的意思了。
【……祝宿主一切順利。】系統認命地說，【起碼在“帥”和自戀這方面，你挺獨樹一幟的。】
陸離虛弱地笑了笑：“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他把目光移向蕭靖馳，想擡手抹掉蕭靖馳臉上礙眼的淚水，但苦於四肢不受控制，連這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盡全身力氣，捏了捏蕭靖馳的手指。
我沒事。陸離試圖傳達信息，我會挺過來。
上一次中箭，他是在萬念俱灰之時，不想睜眼面對這個時刻都有挑戰的世界。
但這次不一樣了。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也做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決定。他心裡既忐忑又期待，一點想要放棄的意願都沒有。
蕭靖馳全身心都放在陸離身上，很快感受到了陸離微小的迴應。
他驚訝地擡起頭，對上了陸離稍微恢復了一點神的眼睛。
陸離努力對他眨了眨眼。
陷阱裡的困獸發出了一聲精疲力盡的悲鳴，蕭靖馳捂着陸離冰冷的手，輕聲說：“湘君，我在這，等你好轉。”
他沒用“朕”。
這個平易近人的日常用語縮短了許多他與陸離之間的距離，陸離受到了激勵，感覺這個懲罰似乎變得好過了一些。
然而系統卻出來潑冷水了：【不是心裡層面的因素，是懲罰確實快要到時間了。】
“……我恨你是塊木頭！”陸離咬牙道，“知不知道主觀能動性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人的生理狀況啊？！我要投訴，一定要讓你們上級給系統安排上課程，教你們學會偉大的馬克思主義哲學！”
【……哦。】系統無奈地說，【看來宿主確實是活過來了。】
陸離也感覺到了，懲罰的力度正在不斷減弱，他現在已經可以控制一部分肢體了。
但面對系統時，他還是嘴硬道：“我不管，就是愛情的力量，你們人工智能不懂的力量。”
【……是是是，宿主說得都對。】
陸離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漸漸變得可控，當他手臂可以移動時，最先做的，就是去擦蕭靖馳的眼角。
蕭靖馳詫異地眨巴了下眼睛。
“哎哎哎，你別亂動！”陸離扼腕，“我還想留着做珍藏呢！多難得的東西啊！”
蕭靖馳還有些後怕，慢慢抓住了陸離的手，不確定地說：“湘君你……恢復了？”
陸離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算是吧，我可能是剛剛犯了心悸的毛病，挺過來就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嗎？”蕭靖馳眼神急迫，若不是顧忌陸離的身體狀況，甚至想要把他翻來覆去檢查一番，“若是心悸，爲何御醫們都檢測不出來？這毛病，你以後還會再犯嗎？”
說完，他還是不放心：“我再讓卓興進來給你看看好了……”
“不用！”陸離心知卓興不可能看出什麼，趕忙攔住蕭靖馳，“你今日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你看我，好端端的，過不了多久又能活蹦亂跳，犯不着麻煩卓興。你日後少氣我點，我自然無事！”
陸離顛倒黑白，把他惹怒蕭靖馳、造成蕭靖馳黑化的事，說成了蕭靖馳惹自己生氣，還一點歉疚之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