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九月戊申日卯時(1063嘉佑八年九月十日清晨5點至7點)
曹皇后坐在福慶殿中,隔簾相望諸位輔弼之臣,垂淚道:“天下不幸,夜來官家忽然上仙。”
衆位大臣站在臺階下,哀哀哭泣。
曹皇后又問道:“怎奈何,相公?官家子幼。”
宰相文彥博上前一步反駁道:“皇后不可出此言,皇子在東宮,何不便宣入?”
曹皇后哭道:“子幼,立了他,後莫有人爭?”
文彥博道:“詔已立,何人來爭?”
曹皇后止住哭泣“只是帝幼,當何如?”
“大行詔在此,皇后聽詔。”文彥博從身後翰林官員手中取出一張金黃色的詔書,等到簾後曹皇后離座站起,徐徐念道“維我祖宗,繼天統業,積有功德,克享上帝之心,肆其子孫,永承百世之祀……皇子趙頊,英粹日躋,中和自至……惟天佑於餘家,衍寶祚之靈長,成寰區之慶賴,往慎厥德,以答揚列聖之光訓,不曰休哉。可立爲帝,仍令所司擇日備禮冊命。”
“既有詔,當立皇太子爲帝。”曹皇后在簾後說道。
“既如此,請皇太子來見!”階下衆大臣異口同聲道。
曹皇后在簾後道:“皇太子已在此。”苗貴妃便抱了皇太子站在簾後。
這時,左右掀了簾子,讓衆大臣看清貴妃懷裡的是皇太子。衆大臣互視一眼,皆露出躊躇之意。
殿師李璋見狀便請求諸位宰相,聲稱自己一直拱衛着小皇子,認得小皇子的容貌,請求派自己入殿認人。
李璋入殿後,仔細檢查了皇太子的容貌,又請求看了看身上的胎記,拿着手裡的起居注仔細對比了一下大小,退回殿外山呼萬歲。
文彥博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仁宗皇帝大行的消息,迅速傳到了民間。開封的居民先是不相信,繼而是悲痛萬分。
商家摘下了門口的大紅燈籠,挑上了糊着白紙的白燈籠,身着鮮服原本還喜氣洋洋慶賀官家終於有了兒子的人,紛紛脫下身上的衣裳,換上了粗麻布衣。手持柱香,走上街頭,面對着皇宮方向,一拜再拜覆拜……
許多住在皇宮附近的居民,更是涌到了宣德樓外,大聲詢問官家到底怎麼回事?禁衛班兵個個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百姓們看到之後跌足捶胸嚎啕大哭。
宣德樓外哭聲一片……
九月十一日,大赦天下,厚賞諸軍。派遣使臣到遼國和西夏報喪,兩府令狄青即刻啓程往河北路而去,狄青悲痛萬分,想要等仁宗下葬後再走,被兩府大臣一通呵斥,在宮前跪了三個時辰磕了九個頭才身披重孝而去。
十二日,曹皇后抱着皇太子到了宣德樓前慰問臣民,宣佈仁宗皇帝大行的消息。宣德樓外有人高呼官家萬歲,而後自盡,引起騷亂。
十三日,任命文彥博爲山陵使。羣臣上表請問皇子年幼,如何聽政。
十四日,尊曹皇后爲皇太后,尊苗貴妃爲皇太妃,尊沈貴妃爲皇太妃。
十五日,遼賀乾元節使、保靜軍節度使耶律谷等進書祭奠仁宗的靈柩。遼使請求見小皇帝,龍圖閣直學士周沆極力阻止。
十六日,輔弼大臣入宮到福慶殿西合向皇太后詢問皇帝的身體情況,皇太后答很好。輔弼大臣要求將皇帝帶到他們面前纔可以,皇太后才許苗太妃帶着皇帝來見。
十七日,製作皇帝受命玉璽,命歐陽修篆其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寶”。徵調天下路卒四萬六千餘人修奉山陵。
十八日,權三司使蔡襄奏請皇太后,要求仁宗的陵墓完全按照真宗永定陵的制度來修。皇太后稱大行皇帝一生節儉,建議遵守先帝遺詔,一切從儉。苗太妃稱國庫充裕,不妨多用一些用度。兩宮爭執不下……
十九日,司天監占卜的結果這一天爲吉時,爲仁宗皇帝舉行大斂。皇太后抱皇帝哭靈,皇帝嚎啕大哭。過後,帝身上莫名有一片青紫,苗太妃在後殿抱帝哭泣。
二十日,皇太后下詔回答十三日羣臣詢問的聽政一事,稱以後諸政皆從兩府三司出,皇太后不垂簾聽政。苗太妃同下太妃詔,稱自己亦不垂簾聽政。衆臣聞聽此言方鬆了一口氣,紛紛稱讚兩宮聖明,要爲兩宮加賢號。皇太后稱王務滋服侍先帝盡心,要求讓他去幫着先帝修陵墓。苗太妃稱皇帝尚幼離不開王務滋,要求派文思副使甘昭吉去……兩宮爭執不下,衆臣裝聾做啞。
……
九月二十一日,鄒家所有的人和親戚好友,除了鄒正義以外,身披麻服聚集在宛丘城外,翹首以待。
等了約了一個多時辰,遠遠看到幾輛蒙着青灰布的馬車自官道上駛來。
一個看起來約有二十來歲左右的男子,走到鄒家人面前,用尖細的嗓子問道:“敢問可是司農知事鄒正達鄒正業當面?”
鄒正業他們一聽這人的聲音便知他是一個內侍,便拱手道:“回大官,下官正是鄒正業。”
男子便笑道:“知事何須多禮?某乃都知管事王大內侍之子,你等喚我王省身既可。此番某是奉命將宮中遣出的宮女送回各家的,可巧了,某送的是宛丘這一趟……”
“可有上喻?”鄒正業不敢擡頭看幾輛馬車,低着頭問道。
王省身嘴角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無上喻,只是……某卻在這裡恭賀知事了,某離京前,聽聞兩位朝奉大夫又要有封賞了。”說完了後,呵呵地笑。
又指了指身後穿青灰衣裳的小黃門“這四個小子,都是某的幹兄弟,姓王,你等不必知道他們的名字,以後只管王大王二的喊既可。”
鄒正業急忙上前見禮,四個小黃門也不拿架子,低頭還了禮。
“某聽說你們在宛丘有一套宅子,還算不錯?”王省身又笑道。
鄒正業拱手道:“回大官,前幾年買的,雖不能說得上雕樑畫棟,卻也有山有水,算得上一套好宅院了。”
王省身便點點頭“某徵了,以後這宅子便歸鄒娘子所有。你等可有異議?”鄒家人急忙說沒有任何的異議。
一行人入了宛丘城,鄒家人也沒有見到鄒三姐,王省身皺着眉看着門楣上的鄒府二字,道:“一會派個人摘了。”
鄒正業應了聲是,問道:“那換個甚名?”
王省身撫掌笑道:“某可不敢起這個名,先空着吧,以後再說。”隨着馬車一路往裡走,見到宅院裡所有的紅色不是被颳去了,便是用了白漆新塗上了一層,不由得點點頭。
鄒三姐的車子直接駛進了大門,停在正堂前,衆人見到鄒三姐一臉哀容的被兩個從後面車子裡出來的女官攙扶着下了車,只見她從裡到外身披不縫邊的白麻布,以麻束髮,乃是妻妾爲丈夫所服的斬衰服。
鄒晨站在人羣最後面看着三姐的喪服,心裡沒來由的痛了一下:她纔多大?年紀輕輕的便要爲仁宗服一輩子喪,再也沒有了歡樂,沒有了笑顏,甚至和親生子永世不能見面。
鄒三姐的眼光,在人羣中掃視了一下,沒有看到自己的父親,只看到母親扶着祖母站在人羣的最前端,冷淡的點了下頭,說了一句:“這裡很好,費心了。”
馬氏和朱氏哽咽着向前走了幾步,想要抱着她哭上幾聲,可是看到她冷淡的神色,退縮了一下沒敢再往前走。
鄒三姐遂不再理家裡人,兩個女官扶着她拾階而上。
“我這個人不喜歡熱鬧,若有事,只管與王大他們幾個說,以後家裡人無事不要來我這裡。”清清冷冷的說完,轉身進了正堂,令女官關上了門。
等到侄女進了正堂,鄒正業苦笑道:“王大官,但不知以後這裡護衛如何安排?”
“以後這裡只有四個小黃門,四個女官,隨身服侍着。至於這護衛的事情嘛……”王省身拉長了語調,鄒正業急忙塞給他一張二百兩的銀票,王省身才又道“以後自然你們可以自己請護衛,宮裡是不會管這些事情。”
鄒正業聽了這話纔算歡喜,既是宮裡不管,那以後自家的壓力也會少些。要不然宮裡再派一些什麼禁衛什麼御林軍之類的過來,謊話都沒有辦法圓,想必宮裡也是爲了這個原因纔不派禁衛來的。
雖然是知道這個侄女是爲了什麼原因才被放出宮,鄒正業還是不免問了一句,王省身便呵呵笑着打起了機鋒。心裡則思忖着,看樣子鄒家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既然裝,自已也樂得清閒。
當下,賓主兩歡,晚上請王省身吃了一頓‘便飯’,王省身又說自己家的侄子最近在家裡閒着,鄒正業急忙說明年兩位朝奉大夫要去新大陸,不如讓你的侄子也跟着去,到時也混個前程。
王省身便哈哈一笑,不再提這件事情了。
三日後,王省身帶着幾輛馬車的禮物離開了宛丘,鄒家又派了自家的護院一路跟着,好吃好喝的將他送回了京城。
王省身走後,鄒家人前去求見了鄒三姐數次,均被王大他們以鄒娘子身體不適的理由給擋了回來,鄒正達和鄒正業沒有辦法,便把鄒府兩邊的兩套宅院高價給買了。又通過仇九招了幾十人,分散住在三套宅子裡,日夜保護着鄒三姐的安全。
四個小黃門倒也沒說什麼,要求他們只能在前院裡巡邏。後來鄒家又招了幾個女使過去服侍,被安排在後院裡做些粗重的活計,只是不許接近鄒娘子。
就這樣忙碌着,一轉眼到了寒食節,家家戶戶以棗面爲餅,用柳枝或桃枝串了,插在門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