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又是星光熠熠,微風拂過庭院裡的幽竹,發出“沙沙”的聲響。
林珍惜手捧盛裝了衣衫的木盤,乘着夜色小步的前行。
因這一身衣裙過於繁瑣,她不得不格外小心。
自己摔個狗啃泥倒沒什麼,若是手裡的衣衫沾了灰,她少不得又要挨一頓數落。
今天白天,太守府裡管事的婢女已經拉着她說了一天的規矩。
郎主的牀單被褥要日日更換;屋子裡郎主常坐的地方要額外多打掃幾遍;呈給郎主的茶水要是新沏第二泡的;郎主寫字前要提前把墨研好,墨得是研了半個時辰以上的……
最重要的是,郎主性潔,且不喜旁人的觸碰,便是呈給他用的東西也不得直接給他,需先呈擺在他跟前,再由他自己取用。
若非必要,最好連他要用的東西都別碰。
聽了這些,林珍惜才知道,自己原是被分派到慕容衝的內府裡做他的貼身婢女。
只是平日裡,慕容衝分明是個溫柔且隨和的人,沒有想到竟有這麼多講究,特別是依照管事婢女的描述,他的潔癖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想到這裡,林珍惜不禁努了努嘴,不經意瞥見頭頂繁星,便索性仰起頭放眼望去。
漫天的星子閃爍,好似在跟她打着招呼,卻沒有一顆有滑落的跡象。
林珍惜迅速的將滿目璀璨掃視了一遍,復又嘆息着垂下頭,半是失落半是委屈的低喃:“流星啊流星,你何時纔來?”
出神間,她已來到浴房前。
昏黃的光暈裹着濃郁的水汽透過窗紗瀰漫開來,似乎隔着門窗也能覺到屋子裡的熱度。
慕容衝正在裡面沐浴,屋外隻立着兩名護衛,其他人等皆已屏退。
林珍惜依照掌事婢女早前提點的步驟,將盛着衣衫的托盤放在屋前的木階上,而後退到旁邊端正的跪坐下來。
依照規矩,她不能驚動裡面沐浴的慕容衝。
不能敲門,也不能出聲,更不能催促,只可靜候於外,等到他沐浴結束後略推一推門,這時候她就要將木機上衣衫挪到正門口處,待他自行取用後,她纔算圓滿完成任務。
林珍惜於是坐在門口百無聊賴的望着天。
那些個星星,她不知道來回數了多少遍,數得腦袋都發暈了屋子裡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她回頭望了望被燭光染得昏黃的綠窗紗,心道眼下是暑天倒還好,若是隆冬裡,人在門口這樣等,怕是要了親命了,見着慕容衝定要給他提提意見,讓他多體恤下人才好。
她轉念又想,慕容衝平日裡也不是這般磨磨蹭蹭的性子,再怎麼沐浴,這麼久都有些不正常。
也不知這個時代沐浴的水是拿什麼燒的,若是煤炭一類的東西,處理不好是極危險的。
大致將那些門窗掃視了一遍,果然全都是關着的,林珍惜愈發擔憂起來。
她站起身來回踱了幾遭,想喚他一聲,那掌事婢女的叮囑卻又浮現在耳際。
不得已之際,她瞥見了不遠處駐守的兩名衛兵,於是靈機一動,朝他們行去。
按說,這兩人才是負責慕容衝安全的人,況且又是男子,拜託他們進去看看也無可厚非。
林珍惜這樣想着,便至其中一名衛兵跟前道:“郎主一直不出來,會不會是出什麼事了?”
衛兵雕塑般巋然不動,好似沒聽到她說的話。
“我是女子不方便,你進去看看可好?”
衛兵仍然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你真的不擔心?”
還是鴉雀無聲。
林珍惜無奈,只得灰溜溜撤開,又挪到另一側的衛兵面前,再提了一次同樣的請求,卻也同樣的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這哪裡是兩個衛兵,分明就是供在門口的兩個門神。
以爲自己是雕像呢吧?要真出了什麼事,還不定能不能護得住府上的周全?
林珍惜不禁憤慨。
情急之下,她也顧不得那許多,也不再搭理那兩尊雕像,轉身便往門前踱去。
索性將那些所謂的規矩拋到腦後,林珍惜舉起手便往門上拍。
她喚了數次慕容衝的大名,見屋內還是沒有動靜,就急了幾分,衝着門裡吼道:“慕容衝,你快應聲啊!再不應我可就進來了!”
吼罷,他果然推開門衝了進去。
屋子裡水霧繚繞,如置仙境,慵懶閒適的氣氛和外面林珍惜焦慮的情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因門口隔着一塊屏風,尚瞧不見裡面的情形,她便想也不想繞過去繼續朝裡行。
直到那一方浴池出現在眼前。
煙籠霧罩之間,男子周身裹滿了水汽。
上好瓊脂玉般的肌膚在潤澤的水霧中更顯剔透,綢緞般的長髮披散,被水沾溼後緊貼着完美的身體曲線。
他的目光仍然惺忪,睫羽上也掛着水珠。
晶瑩的水珠順着臉頰滾落至精巧的蝴蝶骨,而後勾畫出柔和的弧線,繞過茱/萸,緊/窄的腰線,最終戀戀不捨的離開他的身子,隱沒進水波盪漾的浴池。
看着眼前的景象,林珍惜覺得屋子裡的熱氣連她的腦袋也一同襲擊了。
一時間氣血上涌,整個人都有些昏沉。
她晃了晃身子,好不容易纔穩住,卻發現慕容衝逐漸掀開的眼簾中,璀璨如星的瞳眸正朝她看來。
他的眸光中閃過一絲驚詫。
林珍惜語無倫次道:“你你你……你沒事?”
“我沒事。”他很快應着,手臂探向浴池邊似欲摸索衣物,可衣物被林珍惜留在了屋外,並沒有帶進來。
他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肌膚被水汽鍍上淺淺緋紅,目光亦是潮溼,神色卻有些滯納。
剛及腰線的水波隨着他方纔的動作略有漾動,若隱若現的透露更多。
這下林珍惜連鼻子都火辣辣的疼。
她慌忙伸手掩住,卻忽然想起來原本該掩住的應該是眼睛,於是忙着擡起另一隻手。
令人血脈憤張的畫面卻還是透過指縫傳了進來。
她感覺到自己的眼睫刮過指腹的微癢,自始至終卻忘了要閉上眼睛。
“沒事怎麼不應我?”她簡直要惱羞成怒。
慕容衝的聲音亦似沾染了水汽,攜着些慵懶的沙啞,亦有一絲委屈:“剛纔不慎睡去,聽到敲門原想應的,你就進來了。”
“胡說!我剛纔叫了很多聲才進來的,你怎麼會沒聽到!”林珍惜臉紅脖子粗的與他爭論,也顧不得遮眼睛遮鼻子,雙手捏拳衝他數落起來。
慕容衝只是安靜的聽她說着,待到她說夠了停下來,才低聲道:“能否將衣物先遞進來。”
林珍惜這時終於回過神來,審視了一遭現下的情形。
但見慕容衝luo着身子半坐在浴池中,整個人都貼在了池壁上。
本就略顯陰柔的絕美容顏上,無辜的表情更襯得他整個人如遭了雨打的嬌花般惹人憐惜。
而她林珍惜則大喇喇立在池邊,正叉着腰做茶壺狀。
怎麼看怎麼像她欺負了人家。
“對,對不起……”林珍惜頓時軟了下來,一溜煙兒的跑出去,拿起門口的衣衫,折回屋子裡往池邊一扔道:“你慢慢穿,我先走了。”
說罷,她立刻轉身,自浴房裡落荒而逃。
這便是她第一天走馬上任的失敗經歷。
浴室事件後,管事的婢女又將她抓過去狠狠嘮叨了大半夜。
但見平日裡何等溫文爾雅的姑娘,氣得在她面前團團轉,邊翻白眼邊指着她的鼻子道:“真沒見過你這麼大膽的!”
“浴房你也敢闖!還丟下郎主一個人跑開了!你該慶幸郎主不曾計較,否則便不是逐出府去那般簡單了!”
聽她說得嚴重,林珍惜好奇道:“那還要怎樣?”
“還要怎樣?”管事婢女愈發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還有臉問:“少說也要杖責一百,即便是亂棍打死也無可厚非。”
林珍惜心下一驚,暗道人命在這個時代未免太輕賤了。
她便心虛的笑了笑道:“不至於吧?我見郎主爲人和善,不像是苛責的人。”
管事婢女卻道:“如你所說,得罪了郎主是不可怕,可怕的是得罪了長安城裡的那位主,誰不知道郎主和那位主上的關聯,這府裡也處處都有上面的眼睛盯着,一個不小心便是要掉腦袋的。”
шшш ¤тTkan ¤¢〇 林珍惜似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沒想到那秦國皇帝對慕容衝還是真上心。
說到最後,管事的婢女總算消了氣,又將所有的規矩都與她重申了一遍方纔作罷。
林珍惜強撐着精神聽了大半夜,待到被放出來時,天已矇矇亮。
她擡起雙臂伸了個懶腰,正想着回去補個眠,卻又被迎面而來的一位僕從逮了個正着。
那人端了一碗茶遞到她手裡道:“郎主已晨起溫書,你快將茶水送到書房裡去。”
林珍惜頓時耷拉下腦袋,卻也不得不應承下來。
她騰出一隻手來揉了揉眼睛,強迫自己趕走睏意,邊往書房行去邊哀怨的腹誹:“慕容衝,你敢不敢別這麼勤奮!”
書房裡隱約傳來了一陣噴嚏聲,林珍惜先在門口立定,重新調整了呼吸,低頭確認自己從上到下都一絲不亂之後,方纔邁開腳步,下定決心般跨進屋子,嘴上還頗有自信的嘟噥道:“這次一定不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