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存之後, 林珍惜又同他說了韓延之事,並解釋了自己前去新平的原因,慕容衝竟和先前判若兩人, 默然聽她說完一切, 又道:“韓延之事我自有分寸, 你放心。”
聽到“你放心”這三字, 林珍惜總算長舒了一口氣, 覺得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和苦楚都沒有白費。
後來,林珍惜的身子漸漸有了好轉,可慕容衝還是吩咐一衆宮人們好生看顧着她臥牀休息, 連寢殿的門都不許出。
偏生這君王寢殿中當值的宮人們格外勤勉,甚至連過來照顧她的芙兒也倒戈相向, 她便果然被禁足在寢殿中, 不得動彈。
整日裡閒着無聊, 又不能出去走動,林珍惜無聊的要長蘑菇。
百無聊賴之際, 她便臥在牀榻上胡思亂想,於是又想起病中的那個夢。
夢裡的景象格外的清晰,與這許多年來她做過的夢都不一樣。
她甚至懷疑那時候當真是魂魄離體,來到了庭院之中,可若真是如此, 王嘉又如何會出現在冷宮裡?
那原只是一個夢, 林珍惜也不曾作數的, 可思來想去, 卻越尋思越蹊蹺。
連王嘉在夢裡對她說過的話, 她如今都一字不差的記得。
似乎是關於占卜之術的……
“對了,占卜!”林珍惜靈機一動, 連喚了芙兒數聲,囑咐她暗地裡把那些占卜的器具都挪過來。
待準備好占卜器具,她便找到了打發時間的途徑。
等到慕容衝離開寢殿去早朝後,林珍惜也不賴牀了,一骨碌自牀榻上爬起來,迫不及待的從牀榻地下把那些東西都扒拉出來,就在寢殿裡面擺起了陣法。
她邊占卜邊回憶,又找來紙和筆記錄下來,依照夢裡王嘉講述的方法進行。
卦陣漸漸顯現出來,她再將昨夜觀星時看到的幾個關鍵星辰的分佈對照到卦象之中,奈何她畫出的星辰分佈圖並不精確,眼下竟匹配不上。
林珍惜有些抓狂的撓撓頭,只恨這個年代沒有照相機,而自己畫工又欠火候,不能記錄下星空真實的樣子。
惆悵許久,她最終想到一個法子,便是找來極薄的宣紙覆着擺好的卦陣,一筆一劃將其拓下來,至於接下來的工作,就只待夜幕來臨了。
是夜歇下之後,林珍惜瞅着慕容衝睡沉了,便躡手躡腳的從牀榻上下來,出至庭院。
幸得天公作美,這一夜夜色清朗,沒有一絲雲翳的天幕上綴滿了璀璨的繁星,每一顆都看得清楚。
林珍惜忙自袖子裡掏出拓好的卦陣,左右翻轉了幾遭,終於叫她參透了玄機。
興奮之餘,她忙從院中折下一根樹杈,就地在花圃裡的泥地上計算,那最終的答案總算千呼萬喚始出來。
只是當她看着泥土中她親手書寫的那最後一行數字,狂跳的心逐漸趨於平緩,她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了。
那是一串日期,經由她持續不懈的努力以及夢境中王嘉的點撥,好不容易纔得出。
那或許就是她回家的時間,回到她原來生活的世界,撥正這時空錯亂的偏差。
她曾無數次的期待以及幻想着那一時刻,可事到如今,這個確切的時間就擺在她的面前,她卻扔了樹杈,蹲下身來傻傻的發呆。
根據測算出的日期,她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後,夜空之中會出現一場蔚爲壯觀的流星雨。
當璀璨的星辰劃過天際,時空的裂縫將再度開啓,而她必須做出抉擇。
她曾經自私的想過帶慕容衝一起離開,可真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才發現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這時空穿越的途徑是否適用於慕容衝身上尚且未可知,即便撇開這個不談,現今的慕容衝早已不是當年的平陽太守,身爲燕國君主的他又怎麼可能爲了她放下整個江山。
半個月前,她纔剛與慕容衝消解了誤會,她還沒有好好和他相處,韓延之事也還沒有一個結果,還沒有確認他的將來不會按照原本歷史的走向前行,對於這些事來說,一個月的時間太短了。
可若是錯過這一場與她穿越來此時同樣盛大的流星雨,也不知下一次會是在什麼時候,依照近段時間的天相,她暫時無法推算,而且即便推算出來,鑑於上一次的時空穿越她亦未能回去,這一次也有可能是能準確將她送回到原來時空的唯一機會。
總之一切都有可能發生,而她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當林珍惜正聚精會神的在心下糾結時,身後傳來衣襬劃過地面的窸窣聲縱使在寂夜裡十分明顯,她也沒有察覺,直到仍攜着睡意的聲音傳來,她才反應過來。
“夜裡更深露重,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慕容衝的聲音因初醒略有些沙啞,還隱約透露出稍許慍怒。
“我……我出來賞月!”林珍惜慌忙搪塞,擡頭間卻意識到今夜雖然繁星漫天,卻並沒見月亮,於是又改口道:“不……是看星星……”
她越說越沒有底氣,偷覷慕容衝,卻見夜色中絕美的容顏上,表情晦暗不明。
他緩步向踱進花圃,華裳沾染了泥土也不顧,直到在她的面前駐足,凝視在她身上的目光直叫她越發心虛的低了頭。
林珍惜緊張得暗地裡攥緊衣襬,慕容衝卻在這時挪了挪步子,移到她身側,指着泥土地上一排排阿拉伯數字問道:“這些是什麼?”
林珍惜回頭看了看,心道不好,下意識的想上前去遮擋,又想起慕容衝應該看不懂,這才稍放下提起的心,而後小心翼翼的盤算着如何遮掩過去。
她只得半真半假的與他道:“我在生病時候做了個夢,夢裡出現這些符號,今日我睡不着,出來閒逛,到這裡不知怎麼的就隨手畫了出來。”
她最後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這些符號代表了什麼。”
說完之後,林珍惜又暗自吁了一口氣,拼命忍住想避開他目光的衝動,強迫自己直視他的瞳眸,儘量表現得自然一些。
慕容衝則緊鎖這她的雙眸,眸中深藏的情緒讓人難以揣測。
他沉默了許久,終是牽起她的手柔聲道:“罷了,手都涼了,快回殿裡吧。”
林珍惜點了點頭,卻覺得這一遭矇混得太過容易了。
自從推算出流星雨發生的日子,林珍惜表面上雖不動聲色,可行動上還是控制不住的泄露出端倪。
她忽然變得很粘慕容衝,也不想着溜寢殿去玩耍,只要他一回來,她就緊緊跟在他的身邊,一步也不離。
對於林珍惜的改變,慕容衝不能說沒有察覺,可是體會到的這些變化也讓他十分受用,便默契的假裝不知,由着她去。
這一天傍晚,慕容衝忙完了朝上的事情,又十分配合的趕回寢殿來同林珍惜一起用膳。
林珍惜則早早備好一切,坐在殿中等他,見他身披夕陽歸來,忙起身迎了上去。
一時之間用力過猛,她竟一頭栽進了他的懷裡。
慕容衝忙伸手將她穩穩接住,揉了揉她撞疼的額首,嘴上數落道:“怎的如此冒失。”
林珍惜擡頭朝他吐了吐舌頭,拉了他到膳桌前坐下。
“今日朝堂之上發生了一件大事。”正當她着手爲他盛上羹湯的時候,慕容衝卻主動與她提起朝事。
這倒很是少見,他向來不在她面前談論朝政。
林珍惜於是放下手裡的碗勺,認真的聽他道:“韓延於朝中結黨營私,勾結皇叔和姚萇之事已然查實,我已將他革職查辦。”
自從那日林珍惜嚮慕容衝提到此事之後,兩人便不曾談論到韓延,如今他說到韓延,卻是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她原該高興的,或許她的提醒當真讓慕容衝避開了命中那一劫,可眼下聽到這個消息,她卻不知怎麼,就是高興不起來。
林珍惜怔愣愣的看向慕容衝,眸子裡卻是空洞一片。
慕容衝許是爲她難掩落寞的神色所動,覆上她柔荑握進掌心,雙眼更是不容迴避的鎖住她眼眸。
他道:“你怎的不說話?”
林珍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垂下眼眸,心虛道:“朝中出了反叛之臣,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我無話可說。”
被他握住的那隻手下意識的攥緊了衣襬。
是了,對於林珍惜來說,韓延就是一個藉口。
一個讓她可以繼續在慕容衝身邊的藉口。
可是現在連這個藉口也沒了,又是在流星雨發生之日越來越近的時候。
這是她的小小私心,不敢告訴任何人,甚至連慕容衝也不知道。
“你到底怎麼了?”慕容衝還是將這疑惑說了出來。
他握住她的雙肩,迫她與自己相視,不許她再繼續逃避下去。
他最終以灼然的目光注視她的雙眸道:“這些日子你總是心事重重,時常一個人發呆。你到底在想什麼?那天夜裡你在花圃裡畫的那些又是什麼?是不是你們那個世界的文字?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已經占卜出來了……”在慕容衝百般的咄咄相逼之下,林珍惜蹙緊雙眉,垂下頭來,長嘆一聲後冒出這突兀的半截話。
見慕容衝怔住,半天沒有回答,她忽然焦躁起來,愈發將頭耷拉下來,幾乎埋進了他的胸膛,又將那話重複了一遍:“流星雨發生的時間,已經占卜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