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我怎麼糾結,還得面對現實。
之前是從漂浮在岸邊的浮屍中爬出來的,渾身溼漉漉的感覺讓人很不好受,雖然我又活了過來,但誰知道這麼下去,會不會生病啊。
觀察了下太陽的位置,看看樹葉的生長情況,現在時節似乎是夏秋之交,但是山林裡陽光被遮蔽的地方,已經頗具涼意了。
依靠這句身體殘留的某些記憶本能,就這岸邊的林子,笨手笨腳的好容易生着火,一邊輕輕活動着四肢,一邊勉強烤乾身體和衣物,
卻不由的再次回憶起在某個悶溼的熱帶雨林中,燒烤一隻碩大蜥蜴的片刻情景,我這副身體和記憶裡,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啊。
將編好的草束捆紮在腿上和腰上,用割下來的布條胡亂扎住頭髮,在用葉子保住肘和腳踝,防止進一步的搽傷,將小折刀捆在手杖前頭,就成了個不倫不類的防身武器。
挖出灰燼裡的炭條,包好踹進袖袋,這東西研磨成粉,可以用來引火,也可以用來做標記,乃至暫時性處理傷口,或是作爲僞裝和防身。
然後把多餘的東西,塞進某個大樹樹洞裡,用泥土封住做好標記,結合樹冠生長的方向和還有天空上太陽的位置,我開始向河流上游的偏北向行進。
在樹上刻下第四十七個記號之後
囫圇熬了一晚上而腿腳痠軟的我,終於出了這片其實並不算大的山林,來到一條不知名的土路上,夜晚山林中的生存經歷,並不像後世那些帶着睡袋和帳篷喜歡往深山裡扎堆的小清新們,描寫的那麼美好。
凹凸不平的地面,無所不在的蚊蟲和螞蟻,還有潮溼的地氣和露水,讓人輾轉反覆腰痠背痛而睡眠不好,所幸我居然還沒有頭痛鼻塞之類,生病的跡象。
至於我一身連身袍衫袖口和下跨的邊緣,早已被刮蹭拖掛成乞丐一樣的布條,但我還是有些欣喜和期待,回到人煙和開化的世界。
作爲習慣了日夜顛倒,幾乎不間斷的網絡社交諮詢生活的我,僅僅一個晚上的孤寂寞洛,就讓人毛骨悚然的幾乎有發瘋的衝動。
我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一個人,然後和他說幾句話也好。懷着這種複雜坎坷的心思,這段荒廢的土路很快走完了,見到了綽約的人影。。
然後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還是忍不住被眼前的衝擊,所震撼了一下,並不寬敞的土路上,幾乎是黑壓壓的人羣,各種皮包骨頭、形容枯槁,眼窩深陷的形象,差點讓我以爲亂入了諸如行屍走肉之類的末世影視場景。
或者說,他們其實就和行屍走肉沒有什麼兩樣,那種令人絕望到窒息的呆滯麻木,不是國產影視那些紅光滿面,油水十足的羣衆演員可以表現出來的。
全是是那種因爲飢餓和跋涉,渾身污垢和塵土,皮膚皺巴巴緊縮在乾枯的肢體上,搖搖晃晃在風中,幾乎要馬上就會被吹倒的虛浮和無力。
很多人餓的連說話的多餘氣力都沒有,只有當體力衰竭倒在地上,被後面的人慢騰騰的踩踏而過的時候,才冒出一兩聲若有若無的呻吟。
不過我也好不到哪裡去,灰頭土臉披頭散髮的包裹得像個野人一樣,混入這些緩緩行進在大路上,成羣結隊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流蕩人羣中,其實並不算顯眼。
在我某段依稀記憶中,在戰火紛飛和人禍不斷的這個時代,這些流民反而是城邑和大路上,最常見的一道光景。只是那會我是坐在舒適的馬車裡,由開道的御手驅趕着前列,冷眼旁觀者這一切,而沒有真切的成爲其中一員的體驗。
他們像蝗蟲一樣的經過田野和樹林,留下被剝的露出白生生硬芯,只剩下光禿禿枝杈的樹幹和滿地被連草根翻都出來的土塊,在他們活動的半徑內連深藏地下老鼠和蛇蟲,都難以倖免,更別說某些身爲同類的幼弱之輩。
不是有人嘔吐着就這麼栽倒在路上,再也爬不起來,他們飢不擇食胡亂吃下去果脯的東西,只能給腸胃一些虛假的滿足感,而且往往是有害的,隨着身體的劇烈反應,青草樹葉,乃至細土結塊的殘渣,帶着內臟的顏色,被一點點的噴濺出來,然後抽搐着變得冰冷僵硬。
對此麻木和呆滯是其他最常見的表情,還有一些三五成羣聚在一起,看起來比較強壯的男子,將一些看起來年老體弱或是有資色的女人,拖到大路旁去,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崎嶇的土路變成了坑坑窪窪的大路,坑坑窪窪的大路又變成更加平整的官道,各種逃亡和流浪的人羣,就像是無數溪流匯合成的江河,越來越多,越來越擁擠。
幸運的是,至少到了大路上總是不缺乏足夠的獵物,至今爲止還沒有人將我視爲潛在的目標,但是第一個夜晚來臨的時候,靠在樹下的我還是不敢閤眼,並將棍矛放在身邊,隨手可以揮舞的位置。
因爲這是一個道路兩旁,依舊有野獸頻繁出沒的時代,哪怕在人多的大路上。
時不時可以看見好幾只,不知道是狼還是狗的動物,毫不避人的站在某具倒斃道途,就被啃的七零八落的屍體前,撐的圓滾滾的肚子,舔着嘴上的殘渣,用血紅的眼睛,打量着下一個潛在的可能目標。
其中一隻個頭碩大的,盯着我手裡揣着的棍棒,不懷好意的遠遠尾隨了了一段,才失望的調頭回去,尋找新的目標。這就所謂國之將亡,連禽獸都能堂而皇之上路啖人的亂世。
而我也親眼看見一些落單的人,精疲力竭的經過一個晚上後,就變成一具被扒光的屍體,和那些因爲衰弱和飢餓,再也沒有能醒過來的人,胡亂丟在一起。夜幕的黑暗足以掩蓋太多的罪惡和殘酷。
天亮後,我繼續一邊用最節約體力的速度行走,一邊對照周圍猜測自己的位置。
如果是順水漂流的話,這裡應該算是洛陽以南偏東的方向,我只想找到下一個城鎮,然後伺機搞清楚自身所處的位置和時代,爲下一步再作打算,最好能找到代步的交通工具,重新弄回到洛陽,哪怕是微薄渺茫的希望,我還有一些牽掛,沒有了結總是放不下的。
唯一可以果腹的,就是十幾個烤焦外殼的鳥蛋,捏在袖管裡,實在覺得撐不住了才吞上一個,然後感覺胃酸在體內翻滾的響動。
順着人流,在中午的時光,我終於遇到了第一個村鎮,很可惜,沒有見到我期待中的秩序和居民,身上僅存的原本計劃中,用來獲取消息和食物的錢幣,也沒法派上用場了。
因爲空氣中揮之不去的焦臭味,昭示着這處村鎮所遭遇的事情。
這裡只剩下道路旁,被戰火摧毀的滿地瓦礫和廢墟,而且被烏鴉一樣黑壓壓的,各種蓬頭垢面的難民盤踞着,連火燒過留下的殘垣斷壁,都被人給扒下來,作爲生火的材料,或是某堆蓬窩的一部分,看起來已經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們像屍體一樣,或坐或躺斷牆和瓦礫中,只有人靠的很近,才能從起伏的胸膛,稍微察覺他們還活着的事實。
唯一一點殘存的活力和聲響,那是來自稀稀拉拉的站在路邊的女人,敞開乾癟的胸懷,用沙啞的聲音,向過往的人羣,兜攬這自己的姿色和身體,只要一口吃的而已。
“行行好。。”
“可憐天見,”
“只要一個大錢,就拉走把。。”
“吃得少,什麼都能做。。只要給點吃的。。”
一個骨瘦如柴的婦女,用力推搡着一個看不出性別特徵的半大孩子,聲音嘶啞如嚎叫般的賣力喊着。
緊包在臉頰上皮膚,讓營養不良的孩童,像老人一樣皺巴巴的,只有因爲眼窩凹陷而凸出格外大的眼睛,充滿了讓人無奈而悲哀的絕望和麻木。
越是走近她們,
各種怪異口音的乞求聲,衝擊着我的耳膜和現代道德構築的人生觀,畢竟在電腦前看圖片和近距離目擊是兩回事。
然後我的腳步越來越快,逃一樣的將這一切甩在身後,我,在這一路,已經看的夠多了。
拐進了村鎮殘存的街道里,突然腳下被東西重重絆了一下,我可以聽到低沉的慘叫聲,卻是一個伏倒蜷縮在地上的女人,和她呆坐在地上的女兒,呆滯的眼神看的我嘴角有些抽搐,
“要了我把。。只要給口吃的”
女人像是彈簧一樣的坐起來,突然扯住我的褲腿,聲音沙啞的告求道。
被我狠狠掙脫後,又拉着女兒爬幾步跪倒在我面前,
“不然要她也行,這孩子怎麼樣都行。。有吃的就行”
她一邊諂媚的傻笑着,一邊用力扯下裹在孩子身上破布,露出下面骨瘦如柴的驅幹,然後推到我懷裡來。
我幾乎是倒退了好幾步直到撞到土牆上,才心煩意亂的掏出一把烤鳥蛋和幾枚銅錢,亂塞給她手中,然後半是嫌惡半是慚愧的,緊步逃似得轉身離開,將她們的叫喊甩在身後。
然後我在這處村鎮的廢墟里轉了一圈,失望的沒有找到任何居民和正常商家的存在,得到只有一些殘垣斷壁的陰影中,若有若無意圖不明的注目,讓我有些身體發冷,加緊腳步離開這裡。
從街旁里巷的拐角看出去,發現聽到持續的告饒和慘呼聲,那是從幾名男子圍着小圈子裡發出來。
這些男人身體乾瘦,但是明顯營養狀況好得多,動起手來不惜死力的。下意識的避開他們,卻突然停下腳步。
隱約發現,那對剛剛向我兜售自不果的母女,已經被人重重的踩踏在腳下,我甚至都可以聽到她們單薄的身體裡,被踢打脆弱的斷裂聲,各種稀薄到可憐的嘔吐物漸滿了地面和牆。
“壞規矩的賤奴坯子。。”
“居然私藏錢。。”
“還偷吃。。”
“敢壞團頭的章程麼。。”
我忽然覺得熱血上涌,怒不可遏的抓起一大塊破瓦,就朝那幾人飆過去。
然後沉悶的嘙一聲,正中其中一人的後腦,他嚎叫了一聲,像蝦子一樣的抱頭栽倒在地,然後痛得直打滾,隱約有血線從他的指縫中流淌出來。
畢竟,這可不是後世那種用手就掰碎的機制薄瓦,而是寸厚的窯燒陶瓦,並不會實心磚差多少。
剩下的人頓時像被激怒的公牛一般,怒吼叫罵了起來,一窩蜂衝了過來,我退後到街角,心中無比平靜的拿起手杖,
當第一個口沫飛濺的面容出現拐角時,我這具身體就像訓練了千百遍,條件反射一般的雙手突刺,將杖頭的刀尖迎面戳在最靠前一人的臉上。他不禁慘叫起來,帶着一塊扯下來的血淋淋的皮肉,我再次稍縮杖頭,順勢又越過他捂臉低伏的脊背,猛刺在另一個人肩膀上,在痛呼聲中,他歪倒在一邊。
這個變化,讓其他人嚇了一跳,本能的身體一頓。然後迎面幾塊石頭,才擦着我的身體砸在地上,我不由冒出絲絲的冷汗。
鬆開一隻手,拽下窗臺上預放的一大包草木灰,劈頭蓋臉的潑灑過去,頓時迷了好幾個人的眼,一片涕淚橫流而咳嗽不止。
當先從灰土中,嗷嗷叫着衝出來的傢伙,看到的是迎頭一棍,他猛一個激靈跳起來,卻正好被沉重的杖頭打中腿脛,脆弱的咔嚓一聲,讓他抱腳痛嚎起來。
嗯又一個暫時失去戰鬥力的,然後我俯下身體踏步猛蹬,用左肩頂撞在另一眼睛迷糊的漢子小腹上,將他頂起來,又倒撞在土牆上,頓時酸臭的嘔吐物,噴涌着濺滴在我的頭髮上。
看着他翻出的白眼和腦後濺出的殷紅,嗯,又ko一個,剩下的是滿臉驚懼望着我的瘸腿漢子,他也是毆打那對母女的領頭人。
“.。”
他張開滿是黑灰和口水的嘴,揮舞着手臂,對我驚慌失措的想說什麼,
可惜我怒氣滿槽的抓起一塊石頭,拍在他頭上,可以聽到清晰的臉頰和牙牀碎裂的聲音,幾隻鮮紅的斷牙,伴隨血線一起噴濺出來,一下兩下就像是雞蛋一樣凹陷下去一塊,像是破爛的稻草人一般的倒向一邊,眼見沒法活了。
在我的怒吼聲中,我只能看見最後一個人,屁滾尿流的從長街上遠遠奔逃而去的背影。
嗯,不對,還有一個。
我慢慢走過街角,抓去一塊青磚,對着一個還沒有昏迷正在爬走的漢子丟過去,嗯,沒中,再撿一塊再丟,打中肩膀,再來.直到他哀叫的聲音徹底消失在身下的大團血跡中。
經過了暴走模式中的激烈運動和發泄之後,力氣一下子從體內被抽空了,我覺得肚子格外的飢餓和反酸,撐着酸脹發麻的腿腳,我撿起手杖,慢慢走到那對已經沒有動靜的母女身邊,微微嘆息了聲。
女人眼皮動了動,哀求的看着我,我堆出一個表情點點頭道“她沒事。”
然後不管聽懂沒有,女人像是鬆了口氣一般,再也不動了,這是她最後的迴光返照,所以她並沒有能察覺,被她保護在身下,已經臉色青紫,停止呼吸的女兒。
一種哀傷和嗷動浸透了我的全身,讓我之前生出的憤怒和嫌惡,現在都變成一種說不出的空虛和惆悵。
把她們拖進一處,然後用瓦礫埋了起來,這是我能爲萍水相逢的她們,所做到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雖然剛剛親手連殺數人,但我卻出奇的沒有任何愧疚,噁心或是厭惡的情緒,這具身體裡的本能,似乎已經適應了這種奪取別人活路,或是被別人奪取生機的存活方式。只剩下靈魂層面上深深的倦怠和疲憊空虛感。
但是顯然事情並沒有這麼容易結束。
突然在村鎮廢墟里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就像是統了一個馬蜂窩一般。
“這廝在那。。”
“做了他。。”
“剁死這狗賊。。”
“替二子出氣。。”
“害死我弟的狗子在哪。。”
最後是一個格外洪亮的嗓門。
然後更多的怒吼和咆哮聲向我迫近,居然不是幾個人,而是盤踞在這裡的一個整個團伙,他們像是捅翻的蟻穴一般,從各個角落裡紛紛冒頭衝出,對我追來,於是我不得不借助,被衝撞的人仰馬翻的人羣,大步狂奔而逃。
迎面就見滯留在大路上的大隊人羣,隨着他們騷動起來,幾個騎馬的人和一羣手持兵刃的武裝人員,推着幾輛大車,將人羣驅趕開來。
車上成筐的東西被擡到路邊,然後像雨點一樣的灑向人羣,卻是一個個灰黑色的疙瘩,滾落在塵土裡發出硬邦邦響聲,這些行屍走肉彷彿一霎那活了過來,猙獰咆哮的推擠廝打這身邊的人,惡狠狠的撲上前去。
沾滿塵土和污泥的疙瘩,被人爭搶着送到嘴裡去,或是拳打腳踢的從別人的嘴裡,血淋淋的再摳出來。
爭搶最厲害的人,被一個個用槍桿子點着頭,給圈了出來,基本上都是青壯,我頭也不回的猛衝進去,
“算我一個。。”
然後藉助人羣的掩護,我從另一端衝了出來,將他們甩在了身後。我甚至依稀還能聽到風中隱約傳來驚呼和叫罵的聲音,
“想要更多吃食麼。。跟上來就有”
我一口氣穿過空曠原野,穿過被踩踏的亂七八糟的田梗和溝渠,穿過山丘和灌叢,我到我還這麼能跑,這句身體的潛力和素質,遠遠超過我的預計。直到.
“夠了,已經夠了。。”
就聽見身後馬蹄的聲音,一個碩大的身影突然越過我。
“麼。。”
我楞了一下,看着攔在突然面前的騎手,餘勢未減的一頭撞在臭烘烘的馬腹上,然後被重重的反彈開來,突然的失力,讓我一屁股坐了下來,大口大口喘着氣,下肢痠痛的幾乎不想起來了。
然後我發現,在我身後不遠處,莫名其妙跟了一小羣人,有些人一邊跑一邊啃着黑疙瘩,惡狠狠的瞪着別人手中的,他們望着我的表情有些複雜。
這是什麼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