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第一批收成的新麥和豆薯,車水馬龍的從各地彙集而來,相繼入庫的盛況,這讓從上到下苦苦煎熬了一個冬天,又經歷了春夏青黃不接的軍民百姓,無疑變得安心和踏實了許多。
而在臨沂城的街口上,豎立起來的最新榜文前,一個聲音正在郎朗宣讀着什麼。
“虞城大捷,”
“所獲牛馬數萬,”
“望有意者前來領養寄附,”
“先到先選。”
幾個關鍵字眼,頓時吸引了好些人,七嘴八舌的相互詢問着。
關老七有些得色的看着這些,表情殷切而躍躍欲試的面容,
他是兼職的讀抄人,相比那些茶館酒肆裡,喝着免費的茶水就着點心,慢條斯理的吊着人胃口,最後還有錢財分成的各色說書人和講古先生,站在露天負責給人一遍遍宣讀告示的他,無疑要低端的多,
也就嗓門夠大,能夠字正腔圓的將告示和官帖上的內容,一字不差的給原樣念出來的兼職。
但至少,每月可以從當地的驛所那裡,領到兩石粗脫殼的穀子和一匹素布,足以讓讓爲數不多的家人,吃個肚皮渾圓。還有剩餘拿出來交換些日用雜務,因此很是珍惜這個差事。
只是新一張告貼,又隨着一個匆匆的身影,帶着新鮮的漿糊味道,出現在了木榜上。關老七理性的高聲念道。
“徵募伕役隨軍。。”
“按日給結錢糧.”
“擇優者補入軍中。。”
人羣中再次騷動起來,卻是更多嘆息聲,這才安生多久,卻又要打戰了。。
不過最後一條,擇優補入軍中,卻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如今六州鎮撫的治下,待遇最好的無疑就是這些軍人了。
畢竟,光是靠給他們提供各種服務和販售物品,已經造就了一批小有身家的本地人士。
而在臨沂城外,一隻又一隻的人馬,卻已經正在過境,向着前沿的徐州境內集結着,作爲對於正當蜜月期江寧方面的響應,就是第一次啓動我軍在淮東各州,初步建立起來動員體系。
這次出動了御左四營,右護三個營,外加前沿候命的前軍三個營,還有建生軍的六個工程、輜重營。
地方上除重點區域外,全部轉爲防戍營(州)和守備團(縣)的戰時體制。
作爲某種重視的姿態和表示,我再次戎裝披掛,前呼後擁的策馬在了親自出陣的道路上。
在追逐功名與權勢的道路上,平靜安逸的生活總是轉瞬即逝,而不見得長久的,就連原本的公務亢繁與四處巡遊的奔波勞碌,也變成了一種獨特的感悟與享受了。
而在這個紛亂世道之中,想要安心下來暴兵種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經過這大半年時間的休養生息和積聚實力,情況已經有所改觀了。
如今,御營右軍給編十二營人馬,實編九個半營;行營右護軍給編十營,暫編六個營;前軍給編十營,暫編七營,而青州守捉軍下,則暫編三個主戰營和十一各防戍營。
當然這些多出來的差額,並不是被我按照慣例給吃空餉了,事實上就算被我吃了,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按照國朝舊例,從前沿到二三線,乃至後方駐軍的戰備兵員比例,能夠保持七八成的日常在編,已經算得上是一方精銳了,而在後方有五六成算是比較良心的上官了。
至於剩下的差額,對於那些將帥來說,完全可以在開拔出戰前,就地解決和補充的。延邊地區有的是流亡的北人。
而我的麾下,則屬於另一種情況,是因爲裝備和人員訓練都還沒有跟上,因此我寧遠保持都寧缺毋濫的空架子狀態。
至於這些這些多出來的配給錢糧,也不是落袋爲安,連同我自己掏腰包額外給出的勤務津貼和戰地補助,傷亡撫卹;都是作爲加強軍隊建設和地方屯墾的後續投入,給馬上用掉了。
畢竟,地方上雖然開始收稅,但是在地方上缺乏足夠消費市場,大量人口都處於軍管的體制下,實際所得甚爲微薄,形同杯水車薪。
所以只能靠儘可能的在外部開流,增加收入,除了重開海貿之外。通過控制規模的持續出戰,鍛鍊部隊臨陣經驗的同時,奪取那些胡馬兒所擄獲的資源和人口,也是一種變相的補充手段。
而在江寧行在,監國卻是有些惱怒的情緒,
因爲他試圖改造神機軍餘部的努力,在一些老臣的強烈抵制和反對之下,再度宣告擱淺。
他強令堅持之下唯一帶來的變化,只是增加軍中銃手的比例,以取代那些被減少的手炮和發火匣等兵裝火器,但依舊是被當作某種固壘守禦的力量,而拒絕在沒有正軍環繞之下的主動野戰操行。
這也是那些人所能退讓的極限了,畢竟,他還只是監國,並未真正接掌大位,就算他接掌了大位,頭上還有一個大相國在看着,面對一衆老臣的告求,也無法做到無動於衷的。
而要想在國朝的衆多軍隊,及其體系內改弦更張也絕非易事,需要亢長的時日和足夠的耐心與堅持。
光是讓軍器南北監和將作諸坊的產能,從生產傳統的各色火器,想着集中製造研發火銃的扭轉過來,也是滋事牽連甚大,從而影響了衆多軍工、大匠世家的生計,以及無數下游和外圍的工礦產業。
因此,目前也只有少部分人,對於監國表現出了投獻之意,而有所動作改而生產了一批火銃。
而更多人還在觀望和等待,畢竟,已經習慣了依賴朝廷的訂單和授權,把持壟斷軍工產出的領域,進而與相關人等緊密聯繫在一起的盤根錯節,需要足夠大額魄力和手段,才能大刀闊斧才能砍出一條新路來。
但是來自大相國的指示,卻是宜緩不宜急,來日方纔。
明明是已經屢屢見到實效的東西,卻因爲各自的立場和既成的利害關係,七位樞密之中,居然只有兩個表示出口頭上的有限支持。
而其他人都在強調一個事實,大軍匯聚在即,急切的要求他們換裝與掌握新戰法,也是有所不妥的。
不就是不滿他,籍着處置東路軍列位帥臣的由頭,順勢在軍中採取的大動作,並且爲了某種需要,而將資源重點傾注在北邊那隻人馬身上麼。
可要是國朝的兵馬,都能像那隻御營左軍一般的新銳和善戰,他又何必再北伐大敗之後,不得不格外倚重這一隻孤軍,來挽回國朝和大本營的顏面風評呢。
在國朝大敗的頹勢之下,再沒有比樹立一個孤軍奮戰的典型和統帥英武的標杆,更能轉移臣民百姓的矛盾和關注力了。
反正他們孤懸在外,各種形象和軼事,都是經由國朝的重新包裝和塑造,來振奮人心的,但同樣的也將這支人馬,推上了某種風尖浪口之上。
而作爲國朝大敗之後,無形間的最大受益者,已經監國用來清算和撤換,軍中作戰不力將帥的參照物,他們也無意間站在了,那些損兵折將逃回來的大多數北伐軍將,潛在的對立面上。
特別是剛剛導致了一場朝堂上的政治大地震,在原本的主戰派與北人黨之中,也不乏嫉恨之輩,因此不乏事事針對之,也就不足爲奇了。
不過這正是監國所需要的,一隻暫時孤懸在外,卻格外依靠自己的軍隊。在必要的時候,說不定,還能發揮某種奇效呢。
他如此想着,心情重新又平復了下來。
這時,一份來自石頭城下城坊中的回覆,也讓他臉上重新露出笑容來。
那是作爲他一貫倚仗的親信,如今依舊在家閉門思過的鄭候,對於她的諮詢與考校,只給迴應了他八個字“旁敲側擊,內外合應”,卻正好可以打破他目前的僵持和困局。
很是思來想去一番之後,他還是決定在這個建議的基礎上拓展思路。
既然原本的事物已經積重難返,那就只好別出蹊徑,從大本營名下目前所能直接掌握御營諸軍的名分下,有所迂迴的想些辦法了,
至少寧衝玄的淮揚戰線那裡,已經相繼收容了陸續歸還建制的,前身爲新軍右廂的御營前軍,和名爲御營右軍的踏白軍殘部。
合併起來也有馬軍三千,而步軍四千七百有餘,作爲曾經協同作戰過的經歷,他們也應該有所足夠的印象,足夠作爲他貫徹所想的試驗田了。
待到他們有所成就,就可以方便他從那些積習日重的老部隊裡,逐步抽調精銳和新血,漸進的補充和擴充這些新銳之師,而最終將那些不合用的抱殘守缺老資歷之輩,徹底拋在身後。
他甚至有所想法,要不要從前方的那隻御營左軍裡,借調一批熟悉火器操戰的人選回來,參與後方的編列和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