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來的野狗?快滾開!滾開……”
“攆它做什麼?正好稍後來個狗肉湯, 好久沒有吃狗大腿了,這玩意可補了……”
“誒,瞧這狗胖成這樣, 不像是沒主的……”
“管它有主沒主, 燉了再說。若有人來要, 給他銀子就是。你不懂, 這偷來的才香吶……”
沒有人聽得懂如花的“你纔是野狗”、“吃我就咬死你”、“你知道我是誰嗎”、“王八蛋”等一系列理論, 只聽狗叫慘烈。
金玦焱耳朵動了動,忽然轉了頭:“如花?”
如花正被賈經倒提着研究是燒烤還是火鍋,聞言, 粗腰一扭,登時從賈經手裡掙脫, 又伏地撅腚的一頓狂叫, 幾乎要把肺子吼出來了, 渾身的毛都蓬蓬着,面目格外猙獰。
“如花, 怎麼回事?”
金玦焱打人羣裡擠出來,擡眼就往阮玉的方向瞅。
他倒忘了,打早上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天,阮玉是個大活人,能死定定的在那待着?
當然, 那裡的確有一個人, 是尹金, 正歪在茵席上, 擺弄他那支破笛子。
他再四下一掃, 又往人羣裡打量。
阮玉哪去了?
今天就算如花不吵着跟來,他亦要帶上它的。他發現這隻狗似乎聽得懂人話, 出門前特意囑咐它要看緊阮玉。
可現在狗倒是在,阮玉呢?
小圓也跟着張望,阮玉呢?金四奶奶呢?
金玦焱冷着臉,直奔尹金:“阮玉呢?”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金四奶奶在哪,似乎不應該問尹三公子吧?如此一來,倒好像……
尹金緩緩擡了眸,一向雲淡風輕的神色裡竟似隱着某種複雜:“阮玉在哪,似乎不應該問我吧?”
起身,離開兩步,微偏了頭:“你是幹什麼的?”
尹三公子從來喜怒不形於色,即便金玦焱因了溫香的事沒少明裡暗裡的跟他挑釁,而此刻,明顯是生氣了。
爲什麼?因爲阮玉?
不輕不重的一句令所有人都震驚了,就連金玦焱也怔在當地。
然而他很快目光一掃。
小圓忙往後縮了縮,避免被沒頭沒腦的質問。
她有些後悔,今天因爲不知該怎麼安慰阮玉倒忽略了她,結果現在……
她不由自主的望向那片通往山間的林子,心頭莫名一緊,阮玉該不會……
如花一直在狂吠,吼聲已經不間斷的聽不出是哪國方言了,終於成功的讓金玦焱注意到了它。
金玦焱一把揪住它的頸皮,直接從地上拎起來:“阮玉呢?”
如花“嗷”的一聲慘叫,一個扭身,實實惠惠的拍在地上,肥碩的身軀直接壓趴了一大片青草。但是一個骨碌過後迅速起身,直奔林子而去。
人羣中有人發出驚呼,因爲大家不約而同的記起,那是個不祥之地,十二孃就是在林子裡消失的。
一時之間,有喊的,有跟着跑的,金玦焱則早已在如花飛身之際拔步追去。
而這裡面只有金玦焱練過功夫,於是連人帶狗,一眨眼就沒了蹤影。
餘人只好四散回來,一部分留下駐守,一部分回家搬救兵,打算再回來搜山。
如今丟的可不是金四奶奶,也不是阮玉,而是相府千金,若是阮洵發起怒來……不可想象。
這邊正亂着,前去探聽消息的賈煥珠回來了。
“季桐來了,那邊正大呼小叫,生怕咱們不知道似的……”
見了眼前亂象,神情一滯:“這是怎麼了?”
誰還管你季桐還是幾筒?找人要緊。
賈煥珠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直嚷嚷:“你們聽見了嗎?咱們就要被人家比下去了!”
沒人理他,倒是賈經肅重了神色:“堂弟,我記得你四嬸的六舅的三侄的姑老爺跟阮丞相有點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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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本是緊跟着如花,怎奈如花個子小,身體靈活,見縫就過,得空就鑽,只一會就把他落了老遠。他就是喊,如花也只是回頭瞧瞧,繼續狂奔,看那樣子似乎只要不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就算給他面子了。
不過它如此迅疾,不禁令金玦焱懷疑阮玉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心下更急,也便不敢讓如花停下等他。
他邊追邊發狠,若是阮玉有什麼事……不,不管怎樣,他定是要把這片林子砍光!
他心中着急,所以絲毫沒有聽見一縷琴音悠悠然的傳了過來,穿林過隙,自在且空靈。
正在狂奔的如花突然停住腳步,循聲望去,目光癡迷。
如何能不癡迷?
這琴音,陪伴了她七載歲月,日裡夜裡,醉裡夢裡,皆飄飄渺渺,逍逍遙遙。
她在琴音里長大,在絃聲中幻想,幾回回,就嫁了那神仙樣的人。
他從未給她許諾,她也從未向他表明心意,但是他們朝夕相處,她覺得,他應該是明白的,因爲他看着她的目光,是那麼溫柔,那麼動人。
於是她約了他,在她的人生即將走向另一個起點的前夜。
她想,既然是重新開始,不如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開始。
作爲一個女子,作爲一個受過嚴格禮教的女子,這個決定是多麼不易啊。
可是她,義無反顧。
於是,她帶上了所有喜愛的物件,要同他建立一個她嚮往中的家。
星夜,她激動而忐忑的奔跑着。一向膽小的她生出無盡的勇氣,竟不覺那些追隨她的黑影可怕了,因爲那幽眇的琴音,不知在耳邊還是在心中,但就在前方召喚……
就像現在,她癡癡迷迷的轉了身,向着悠然自得的琴音,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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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撥開礙眼的樹枝,往前奔了兩步,忽然發現,如花不見了。
他喊了兩聲,沒有迴音。
一時之間,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恐懼。
該死的如花!
他恨。
該死的女人!
他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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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坐在一堆廢土亂草上。
初時,她還以爲自己穿越了,可是等她從暴土揚長中爬起來,發現自己竟穿到了溝裡。
不,不應該是溝,應該叫做陷阱。
她怒。
好端端的挖什麼陷阱?挖了也要給點提示嘛,這讓她怎麼辦?
陷阱足有三丈深,看樣子是爲了獵捕大型獵物而準備的。
大型獵物?
這是不是說,它們隨時會出現?而她……
她試想一隻狗熊從天而降然後與她對視……
打了個哆嗦。
她試着站起,又很快跌倒。
經過她的努力,她的腳是真正的崴了,此刻不用動都疼。她摸了摸,已經腫得快成象腿了。哪怕她練過攀巖,一條腿也蹦不上去吧?
就不由得想哭。
可是強力將淚咽回去。
如今已不僅僅是後悔了,簡直是絕望,這就是她不肯隨遇而安的下場嗎?
如花倒是回去了,可是過了這麼久,也不見有人尋來。
如花是跑丟了嗎?還是替她穿越去了?倒是沒人跟她搶着誰來當人了,可是……
還說十二孃是一閃身就失蹤了,八成這纔是傳說吧?沒準也是掉在哪個陷阱裡,無人搭理,於是……
想象那種恐懼,那種崩潰,然後在孤寂中漸漸成爲一具白骨,即便多年之後被人發現,亦不知她身爲何人,只能哀嘆,當年,十二孃當是很希望能夠遇到一雙幫助她的手吧……
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某個人。
夕顏殿內,他醉眼迷離,目光又透着幾分清醒:“賤內的裙子髒了,這般去見貴人,怕是有失體統吧?”
福瑞堂中,他不遺餘力的誇讚她:“阮玉還即興做了一支小曲,自彈自唱,就連尹三公子都讚不絕口,以笛音相和……”
她吸了吸鼻子。
怎麼會想起這個人?就因爲他幫了自己幾回嗎?誰知他是什麼目的?他所做的,無非是怕自己給他丟人吧?因爲他是那麼一個愛面子的傢伙。
只是她,她怎麼可以莫名其妙的就對他產生了依賴之心?
她忽然心生恐懼。
當一個人可以放下一切的時候,他自然無所畏懼,可是一旦有了依靠,便不由自主的想要把難題轉嫁到他人身上。這時的他,便不再自由,不再沒有顧忌,行事開始畏首畏尾。
可是如今,她不依靠他還能依靠誰呢?縱觀那些人,似乎只有他跟自己算是親近的了。
然而即便是他,她又如何依靠?
縱然林子遮天蔽日,此刻也能感到天暗下來了。
她該怎麼辦?
終此一生,還從沒有這般無助過。
她抱住膝,頭伏在上面,無聲啜泣。
她已經發不出聲來了,剛掉進來的時候,爲了保存實力,她時不時的還叫上兩句,可是自打發現迴應她的始終只有枝葉窸窣,她放棄了。
她真的要死了嗎?在這裡?
死……
她好像又聽到金玦焱在喊她的名字,還罵她“該死的女人”。
她又幻覺了。
他怎麼會找到她?他怎麼會來?他現在,當是陪在溫香身邊吧。一個高大挺拔,一個嬌小溫順,是那麼的般配。再說,時間這麼晚了,他們該是早已散了,家裡還有夏至……
而最關鍵的,他那麼的想擺脫她,如今她自然消失了,有關相府的威脅與阻礙也將不復存在,她終是要同十二孃一樣,成爲這個時空的一縷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