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此刻,阮玉有點明白金玦焱的“好心”了,只是孩子既然開了口,又一片孝心,整個店裡,除了自己,誰能還做這個主?
於是笑了笑:“那便拿着吧。”
金寶嬌歡呼一聲,又撲到櫃檯前:“四嬸,你看這盒茉莉花胭脂……”
“阮玉……”
除了那幾個有名頭的“婦”,金玦焱還是頭回呼喚阮玉的名字,阮玉不禁一怔,睇向他。
他似乎也覺不妥,但此刻,他黑着臉,實在無法顧及其他。
“天也不早了,前面的車已經回府了,想來爹和娘正惦着,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他是在避免自己損失更大嗎?
阮玉領情,笑:“好,這就回吧。”
金寶嬌嘟嘟囔囔賴着不走,但禁不住金玦焱拿眼死盯着她,只得癟着嘴跟上,又小聲抱怨:“四叔真小氣!”
差點將金玦焱氣個倒仰。
攙扶阮玉的春分自打那夜聽到金玦焱呼喚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就陰沉沉的臉色漸有放晴。
她覺得,姑爺也並非不顧念着姑娘,姑娘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若是倆人能多點時間相處,或許……
於是再上車時,就鼓動金寶嬌跟自己坐一輛。
怎奈金寶嬌已經“離不開四嬸了”,氣得春分暗罵這小丫頭跟她娘是一樣的見不得人好的貨色。
金寶嬌跟阮玉同車是有自己的算計的,所以,她到底還是央着阮玉帶她去了織雲成衣坊,將白狐皮爲自己做了個手籠。
車上,金玦焱曾大爲光火:“不過是個手籠,自己縫兩針就是了,一個小姑娘家,擺什麼氣派?”
但是他抗議無效,金寶嬌還爲自己的妹妹金寶嬋預定了銀鼠皮領圍,更獲得了金家二房在織雲成衣坊免費做衣物的權力。
面對小小的金寶嬌,阮玉自愧不如。
這纔是做生意的料子啊,臉皮原來不是靠後天的努力就能修煉的。
但是金寶嬌再如何爭取,因爲金玦焱的忍無可忍,到底沒有去成阮玉的其餘鋪子。
終於要回府了。
金寶嬌膩着阮玉,說有機會要跟四嬸去莊子玩玩。
金玦焱額角的青筋都要蹦出來了,然而就在這時,金寶嬌突然撲到窗前,指着一家兩層高的酒樓:“‘僅此一家’。四嬸,這不是你的酒樓嗎?寶嬌聽說裡面的片皮乳豬、焦香銀鱔桶、酪酥拌雛子鴿做得最地道了。爹愛喝酒,正好拿了胭脂鴨信給他……”
自始至終,阮玉從未聽金寶嬌提一個“買”字,暗歎這孩子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金玦焱卻自從聽到金寶嬌準確無誤的指出“僅此一家”是阮玉的產業並如數家珍的報出了菜名……都是“僅此一家”的招牌菜,尤其是胭脂鴨信,價錢貴得嚇人,他睇向金寶嬌的目光便不由變得深思。
看來李氏非要金寶嬌跟着阮玉回相府,未必僅僅爲的是女兒的親事。
只是阮玉,她自小就被阮洵捧在手心,府中又只她一個女兒,什麼都是她的,從不用爭,從不用搶,又豈會知道大家族裡的奧妙?
李氏平日怎麼折騰他不管,可她是金家的人,而金家,竟是貪圖媳婦的嫁妝,傳出去豈非讓人笑死?
而若阮玉當真沒了嫁妝,他還如何將她掃地出門?就算除了她這個麻煩,她一無所有,他豈非擔了個不仁不義之名?
可是此刻,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笑着應了金寶嬌,又喚春分去酒樓“拿”酒菜,擱在膝上的拳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他要如何提醒她?
他要提醒她嗎?
她會相信他的提醒嗎?
就算提醒了,有用嗎?
她又要如何體諒他的一番“苦心”?
如今想來,最好的辦法竟然就是趁李氏的手還未伸長時把她休掉。
這般一想,他的休妻倒不失爲保護她併爲她謀得生路的無限正義之舉了。
很好,他一定會將這一高尚情操貫穿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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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終於滿載而歸了。
只不過下車時又出了點麻煩。
金寶嬌說就差沒給自己的爹帶禮物了,要從相府的回禮中挑一件。
金玦焱徹底爆發了。
他叉着腰,身子前傾,如烏雲蓋頂般壓在金寶嬌上方。陰着嗓子,甕聲甕氣:“嬌姐兒,要不要我叫祖父過來幫你挑一挑?”
金寶嬌嚇得趕緊跟阮玉告辭,帶着丫鬟一溜煙的回了榮寶院。
終於安靜了。
金玦焱出了口氣,也不肯坐車,慢悠悠的往裡走。
“四爺……”春分從車上跳下來,手裡捧着只巨大的盒子:“奶奶給您的。”
這隻盒子金玦焱認識,就是裝那張白虎皮的盒子。
他立即瞪大眼睛,點着自己的鼻子,又望向馬車。
車窗處,阮玉半撩了松花色方格棉布窗簾,對他淡淡一笑:“謝四爺今日相助。”
“不用,是我應該的……”
金玦焱本想謙虛一番,怎料話一出口,卻承認了自己在幫她。
他想幫她?
怎麼可能?
而且,她不會因此以爲他對她有意吧?
立即打了個哆嗦。
“呵,平日我也總幫朋友的忙,習慣了,習慣了……”
阮玉再一笑:“那四爺便收下吧,阮玉也不習慣欠人的情。”
欠情?
金玦焱有點迷糊,若當真覺得欠了我的情,還不如將你屋裡跟嫁妝裡的寶貝都拿出來給我瞧一瞧。
可是這話他沒敢開口。
他覺得這女人聰明得緊,且不說每次都把他整得啞口無言,單見他跟興盛皮草行的夥計過了幾招,她就知道如何跟想容首飾鋪的掌櫃鬥法了,所以,他千萬不能讓她拿捏住自己的軟肋,否則就更不好對付了。
“那倒也不必,今兒你給嬌姐兒的……”金玦焱皺皺眉:“就權當兩清了吧。”
春分神色一緊,倆人是談上生意了?金玦焱如此不識趣,這虎皮當真不該給他!
然而阮玉根本沒有收回的打算:“貨賣識家。四爺還是收下吧……”
隨後撂了簾子,馬車便緩緩向府內駛動了。
金玦焱怔在當地,捧着個巨大的盒子,遙望馬車遠去的方向,看起來分外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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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一對五百年的雪參送給金成舉,將兩盒上品的血燕燕窩孝敬給盧氏。
金玦鑫是一條犀牛角的腰帶,姜氏是一對指頭大的南珠。
姜氏舉着南珠,對着光看,誇張的讚不絕口。
金玦森是兩壇六十年的般若酒,李氏是一柄紫玉如意。
金玦淼是一隻鑲紫檀木的玉石算盤,很是別緻,撥起來叮鈴作響,頗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架勢,惹得孩子們瘋搶。
秦道韞是一套蝶舞豆青釉粉彩茶具。
但見那纖細彷彿透明的指尖緩緩滑過瓷面,脣角噙一絲淺笑,阮玉知道,這禮送對了。
孩子們就好打發了。
男孩們一律是一品閣出產的文房四寶一套,金寶鈞尚在襁褓用不着,就由宋姨娘幫忙管着。
女孩們多是胭脂水粉。
阮玉特別挑了盒玫瑰胭脂給金寶娥,她羞澀的接了。
其實這麼多孩子,阮玉當真喜歡這個貌不出衆卻溫順少言的少女。
一番賞下去,大家都挺樂呵,就連十一個月都得了價值不菲的料子,各房的姨娘們謙讓着,也拿了自己喜歡的尺頭比量去了。
阮玉很滿意。
其實她不善交際,能把這麼多人都打發得稱心如意已經令她很有成就感了。
卻不料,春分一直在拐她的手肘。
難道還落下了哪個?
不能吧,大老爺金成事是一對羊脂玉的按摩球,在手裡轉悠不是挺好嗎?
孫氏是一匹蜀錦,不也矜持的收下了嗎?
三老爺金成業是一隻翡翠扳指,正套在手上炫耀呢。
劉氏……阮玉覺得這老太太最難伺候,就送了一串蜜蠟佛珠。
就算想念叨她,佛祖也不能答應!
她正盯着劉氏研究神色,冷不防春分又碰了碰她,示意她往十一個月那看去。
她一一打量,果真,有一個月似乎不大開心,但是金成舉的月實在太多了,目前亂糟糟的研究如何裁製新衣,如何配色,實在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是八月姨娘。”春分提醒她:“奶奶把玦琳姑娘的禮忘了。”
玦琳?金玦琳?
阮玉想起來了。
可是這能怪她嗎?她過門這麼多天,一直沒有見過這位金府玦字輩唯一的千金。據說是在生什麼病,所以沒有出來走動。
但是寧可落一村,不能落一人。
阮玉急忙坐直身子,刻意提高嗓門:“春分,稍後把我爲六妹妹準備的人蔘送去,爲六姑娘補補身子。”
八月的臉便放晴了,還衝阮玉福了福:“勞四奶奶惦記。”
盧氏倒皺了皺眉:“老四媳婦就不要破費了。家業雖大,可也不能這麼浪費。”
阮玉不知她是在替自己省錢還是要指責她大手大腳,只連忙從位子上站起:“兒媳知道了。”
盧氏點頭,神色卻絲毫不見放鬆。目光一掃,房間慢慢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