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發一筆橫財的林小初,扯着林小意來到雜貨店。先稱半斤糖塊,小意嘴上說不要,兩隻烏溜溜的眼睛瞪着糖塊只是看。
“還要新頂針一個,再買一雙草鞋。”
雜貨鋪的夥計響亮地答應一聲,把東西拿過來。
再出門時,林小意嘴裡含着一塊糖,一手緊握錢袋子,一手套着新頂針。頂針黃燦燦在日頭下面反光。
“五嬸看到多喜歡。”
手裡拿着草鞋的林小初滿面春風,今天掙錢了!
身邊熙熙攘攘人羣處在長街上,長街在城裡,住處在城外。小初和矮了自己一頭的小意攜手回家去,腰包裡一兩銀子鼓鼓,小初覺得人生之樂,莫過於阿堵物也。
“姐,爲啥不買個新竹籃子呢?明兒你拎什麼去賣花?”
林小意吸着糖塊含糊問出來。
林小初一笑如淡雲輕風:“新竹籃子多貴,錢媒婆家裡有好幾個竹籃子呢,她又不用,咱們低價問她買一個回來。”
“多低的價兒?”
“一文錢。”
林小意還嘟囔:“不喜歡錢媒婆,她愛罵街,愛說人,一文錢都不想給賺。”
一文錢的竹籃子小意也不肯給不中意的人,林小初挑挑眉毛,我們小意可是個記仇的小姑娘。錢媒婆昨天對着小意罵偷花的賊去賣花,小意這就恨上了。
“偷了老孃的花,讓她們不得好兒;偷了老孃的花,讓她們長不高……”行過官道來到草屋前,先聽到住在左近的錢媒婆又罵上了,然後纔看到一個人影兒一跳多高,邊跳邊罵,好似跳大神。
罵起人來還挺壓韻,林小初再挑挑眉毛,林小意漲紅臉。
“姐,她罵誰呢?”
“罵摘她花的人,咱們並沒有摘,要說摘她花的人,她也算一個。”
跳着罵的錢媒婆看到姐妹兩人走近,面上都是嘿嘿笑。錢媒婆愣住了,以前小的那個一聽到罵就急頭漲腦,今天也是笑嘻嘻,象是聽得很開心。
“錢大娘,花又丟了?”
林小初面帶笑容主動打了聲招呼。錢媒婆哼了一聲,扭着身子往家裡去。身後傳來林小初略帶討好的聲音:“錢大娘的花好,纔有人偷,象我們家這樹花,除了我們自己摘,別人都不摘。”
徐來清風中一股白玉蘭花香,錢媒婆側着身子立於自己門首,斜睨着這姐妹兩人。大的這個還真是出息了,最近聽罵還有話回。
林小初跟過來,離錢媒婆有兩、三步遠堆起笑容,看得錢媒婆有些心虛,這姑娘還要同我來理論不成?
“錢大娘,同你商議件事兒,”
“什麼事兒?”錢媒婆收起怒容,對着林小初通身上下打量,難道姑娘大了要我說媒?
林小初明白錢媒婆的眼神含意,在心裡罵一句,臉上卻是笑容可掬:
“街坊鄰居都說錢大娘是個愛幫忙的人,這不,我們今天賣花,最後剩下幾枝子花,客人還價錢要把籃子送給她,我就給她了。錢大娘家裡好些舊竹籃子,能不能…..”
“我還要用呢。”
“大娘向來照顧我和小意,我們買一個行不?”
錢媒婆的吊眼角看着林小初手上艱難舉起來的一文錢,不敢相信地拿着一文錢就來買竹籃子。
“要不是大娘是個愛幫人的人,我也不敢說。”
林小初面上笑容好似晨曦,看起來清純如一汪流水。饒是錢媒婆走街竄巷子話多的人,對着這笑容也突然說不出來什麼。
“錢大嫂,這姐妹倆不容易,你權當幫個忙吧。”
五嬸從家裡出來,幫着林小初說一句話,坐在門口開始洗木盆裡的衣服。林小初笑容不改對着錢媒婆討好地哈一哈腰,把一文錢送到錢媒婆手上。
錢媒婆進屋取出一個八成新的竹籃子,交到林小初手上。
“給,你好生着用。想是你不會做生意,只圖着最後幾枝子花賣出去,就不想明天的事情。只是可惜我的竹籃子,新竹籃子要十幾文一個呢。”
林小初再哈哈腰,錢媒婆重新進去。外面站着的林小初對着五嬸伸伸舌頭一笑,林小意走過去給五嬸頂針:
“給五嬸的。”
“丫頭,咋亂花錢呢?”
“噓……”
林小初對着五嬸讓噤聲,再悄悄指指錢媒婆家。才走到笑起來的五嬸身邊蹲下來,小聲告訴她:“今天一個客人,買了一籃子花,給了這個數。”
“丫頭,你放好了,”
五嬸對着家裡只有姐妹相依爲命的林小初和林小意是愛憐,平時有能幫的也盡力幫一把。
“錢媒婆在家嗎?”
一個皁衣的大漢走過來,放開嗓子就是一聲。喊過以後,看到清秀的林小初,上下打量幾眼。林小初認識這是城裡幫閒的孫二海,一個街霸。
“來了來了,是他二哥,你有啥事兒,快屋裡坐。”
錢媒婆四十多歲的人,出來那身姿敏捷有如穿花老蝴蝶一隻。孫二海這才把目光從林小初身上收回來,對着錢媒婆道:
“哪有閒功夫,走,城裡有賺錢的事兒喊你去。”
再附耳到錢媒婆身邊:
“有錢的大公子。”
這兩個人一前一後急匆匆去了,林小初唯一讚賞他們的地方,就是奔收入很執着;一堆要貶低他們的地方,那就說來話長。一個街霸,一個嘴尖的媒婆,沒有不好才叫不對。
路上匆匆往城裡奔的孫二海和錢媒婆在說話。
“那姑娘是林家的大閨女,長得不錯。”這是孫二海。
“你家裡供着個母老虎,你還打這主意?”
錢媒婆是不屑,孫二海笑起來:
“你這婆子想多了,告訴你吧,城裡來一位貴公子,放出話來要買個丫頭,一要伶俐,二要生得好,三要清白人家,傭銀五十兩呢。”
“五十兩?這林家的閨女太合適了,只是有一樣,她未必情願。”
兩個人可以看到城門,孫二海哈哈大笑起來:
“怕她怎地,只要公子能相中,她不從有我。”
“爲了五十兩銀子,少不得要麻煩你。”
一聽是五十兩銀子謝中人,錢媒婆的心這就飛得銀錢叮噹響上面去了。和孫二海急急趕到那貴公子的下處。錢媒婆這就急了,這是一個大客店的上等房間,門外幾條板凳上坐着這城裡盡有的七、八個人牙子和媒婆。
“你喊我晚了吧?”
“沒有,這不剛開始,那房裡才進去一個,餘下的不都是在等着。”
孫二海說過,腆着臉吸着肚子,把剛纔在外面那豪強的氣勢收一收,輕手輕腳走到房門外,對着一個家人陪笑臉兒:“我剛纔見過陳先生,我姓孫,麻煩通報一聲。”
“你們等着,一個一個地來。”
家人冷着臉兒把住門口不通融,孫二海無法只得退回來。坐在板凳上的幾個媒婆、人牙子怪他加塞兒對他瞪眼睛,孫二海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
房裡陳先生就是剛纔酒肆中要公子買花的人,他坐在公子的下首。這客棧板壁不隔音,外面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不想公子,真的採納晚生隨口之見。”陳先生公子進學開蒙的先生,他也覺得公子心思猜不透。買一個丫頭開臉收房,是陳先生對公子酒後說出來,不然公子真的這麼做了,陳先生倒詫異。
公子面色從容:“我也是通曉男女情事的年紀,叔父要爲我房裡放人是他的關心愛護,只是他相中的人我未必中意就是。”說到這裡,公子懶洋洋:“進喜兒收拾別院要幾時纔回來,這奴才,要我在客店裡住幾天。”
日頭天光從窗戶紙上透進來,照在地上看着奇形怪狀,公子盯着這一地日頭,聽着家人走進來站在面前回話:“外面來了四個人牙子,兩個媒婆,公子這會子見不見?”
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來,一個清秀面白白的小廝走進來,彎腰行一個禮道:“進喜兒回公子話,別院已經收拾好,公子今天就可以搬回去住。”
“你這奴才,總算是來了,”公子雖然責備,卻不是怒容,只是淡淡的語調說這麼一句。然後站起來負手:“那我們過去吧。陳先生請,”
陳先生是跟着公子起身,他候着公子把話說完:“外面那些人,明兒讓他們別院見吧。”家人答應過打起門簾,陳先生和公子一前一後地走出來。在門外停了一停,公子寒星閃閃的眼眸對着來的人一一看過,這眸中不冰涼,卻是一眼能看到人深處,讓外面匆忙哈腰的人牙子和媒婆都是一凜。
等到明白過來,只聽到靴聲囊囊,公子和陳先生只餘下一個背影。進喜兒是緊隨而去,還有一個家人走出來趕他們:“明兒別院見吧,公子今天不得閒兒。”
這話人人都相信,公子都出去了,肯定是不得閒兒。幾個人牙子和媒婆不敢抱怨,面上卻是懊喪。猶其是兩個媒婆,手中出氣一樣擺着手帕子,走出客店門口才回身望一眼埋怨道:“喊了人來白等着,這算怎麼一回事兒。”
錢媒婆和孫二海也走出來,孫二海也是掃興地道:“公子是哪一家的,明兒咱們去哪家的別院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