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和小意,在房裡正在說莊浣芷的那封信。這一次字多,小意記不住,只記住了幾句告訴姐姐。小初在房中猜了兩天,覺得這莊姑娘太厲害,把人家家裡的錢先算計過,賣,官道行足夠深。
這位莊姑娘是步步緊逼,把她自己有如一朵晶瑩剔透的蓮花,層層慢慢綻放出好來。小初是這麼看。
沒有成親的姑娘,不顧羞澀這樣動心思爲着什麼?小初對着房外細細風兒再看過,風起則花草搖曳,莊姑娘如此搖曳多姿,當然是爲着爭楚懷賢的喜歡。說白了,爲楚大公子的一顆心,偏到她身上去。
這一點兒上,林小初在自知之明。她沒有莊姑娘的家世,也不認爲自己可以同當官的人說得來。就是有那麼點子官場運,小初自知之明又上來了。在認身份認官職的官場上,當官的那些人,那些子官夫人,她們能看得起自己幾分。
何必勞心勞力去爭取這些眼眶大子眼界淺人的心。就象楚懷賢至今還是噓寒問暖中,小初一想到前事,自己沒了名聲也傷他也傷了自己;一想到以後,必定是妻妾不少。小初也沒有過份兜攬楚懷賢的心。
但是以後的日子,要好好盤算,這個倒是不可不想的。
腹中不知是一子或是一女,此時既不可能帶球跑,以後難道讓他們沒父親?小初一念至此,覺得自己的境地還是難。莊姑娘進門後,多少總要拉攏一下楚懷賢的心。不然就讓房中亂蓬蓬,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可以給楚懷賢把玉照和香生收了房?
再想想還是算了吧,那兩個也不是安生的。就有這下下之策,也等莊姑娘進門後,風向如何再定。
正在想楚懷賢,楚懷賢外面走進來。小初斜倚在榻上,用心對楚懷賢打量着。他今天是一件沉香色箭袖的衣服,沒了往日寬大的袖子,看着更爲爽利。從來眉毛濃黑,眸子裡有笑意時溫和親切,沒有笑意時,小初特別記得那一個雪夜,楚懷賢攔在自己馬車前,那清冷的目光,可以刮人骨頭。
“你在書房和人打架不成?倒穿了這件衣服。”楚懷賢進來,小意嘻笑着就行個禮退開。楚懷賢走到小初身邊坐下,和平時一樣伸手摸摸她的面頰,有時候輕輕擰一把。小初接住他這隻手,摸着他箭袖上的排扣問道。
楚懷賢斜身在小初身側歪下來,笑一笑眸子裡溢然:“看小子們比拳腳,讓懷德也來玩了一會兒。”小初今天,多少有些拉攏的心,把手中帕子展開半罩在臉上笑話楚懷賢:“你是打他,還是讓他來玩一會兒?”
“反正他走的時候,是哭了鼻子。”楚懷賢說過,房門外又伸進小意的腦袋來,林小意來告狀了:“他說一早在林子裡扎馬,早上我去看了,壓根兒就沒有他。只有幾隻黑老鴰,叫了幾聲飛走了。”
小初笑罵她:“小意!早上哪有黑老鴰。”小意巴巴嘴兒:“有,姐姐不信,明天去看。”楚懷賢笑着擡擡手:“好,明兒我罵他。”林小意的腦袋就此“唰”地一下子縮回去,小初對着楚懷賢故作抱怨:“看你把她慣的,不過三天裡,告了倒有五次狀了。”
倒黴的楚懷德被楚懷賢訓過,再被林小意盯上了。小意這五次狀,不是說楚懷德弄髒了衣服,就是楚懷德該看書的時候出來閒逛。告了五次狀,有三次是對的。德公子因此訓了三次罵,至今還不知道誰是耳報神兒。
“你還不知道吧,父親把三叔、我和懷德叫去,沒有原因的罵了一頓。”楚懷賢雙手枕在頭下面。說是捱罵,一隻腿卻蹺起來,悠閒自在地晃着。小初坐直了,把自己蓋着的杏色薄綾被分成楚懷賢一半:“說外面時疫重,躺着小心着涼。”
楚懷賢笑嘻嘻:“你今天倒關心我。”小初噎了一下,她還真是難得主動一回。被說得不自在,把話岔開,關切地道:“父親罵什麼?”楚懷賢輕鬆地道:“說要長成人唄。”小初睜着眼睛:“爲什麼這樣說?”
“不知道。”楚懷賢心知肚明,楚懷德背後裡說長大了要報仇的話,傳進了父親的耳朵裡。小初低下頭想不到原因,就丟下來不想。
玉照偶爾從外面過,這一次小心不再往房中亂進。四月裡天楚懷賢說悶氣,讓門上早早換了竹簾子。透過這繪着花鳥的竹簾子,可以看到房中小夫妻,並肩歪在錦榻上。
正要走開的玉照,見竹簾子內人影子一閃,是楚懷賢坐直了身子扭着,象是責問人的架勢。玉照心裡怦怦跳,正努力看着。身後被人一推,春水走過來道:“你擋了我的路。”玉照心裡罵一聲,就此走開。
楚懷賢坐起來,的確是在責問小初。小初也動了氣:“我就是問問龔家,還有秦大娘子那裡,公子這就動怒,想來是他們來過,被你攔下來。”楚懷賢緊抿着嘴脣重新睡下來:“你不必多想別人。”小初扭過身子往裡面睡,悶聲悶氣地道:“以後我就一輩子呆在這宅院裡?”
“那你還想怎樣呢?”楚懷賢來了脾氣:“轉過來,背對着我,我不喜歡。”說過扳着小初肩頭。小初撇撇嘴兒,轉過臉來不和楚懷賢生氣,笑盈盈道:“你和我生氣,我也不喜歡。”楚懷賢也知錯似的一笑:“我沒有生氣,就是你現在身份不同,以前的那些人,不必再提。”
小初在心裡冷笑,身份不同?除了楚懷賢以外,估計這個家裡別人看自己,還是一樣吧。哦,還有大姑娘湘芷,她倒是一心一意地喊自己大嫂。
深宅裡,小初想着龔家;外面龔家,龔苗兒急得坐立不安。林小初,你不會笨到不知道要私房錢吧!有朝一日,你老了你醜了,楚大公子變心了,看你怎麼辦!
小初日思夜想,不願意就此悶在這家裡一生。由楚懷賢的態度上,可以得知至少龔家,一定來找過自己。
這一天湘芷來看她,小初對她央求了:“我有封信,幫我傳遞出去如何。”湘芷笑得一臉的溫柔,把話直接堵死了:“大哥對我說了,大嫂說什麼話交待什麼,都去告訴他。”小初苦笑:“那,真是謝謝你。”至少還沒有收下那信,轉去給楚懷賢。
春花正爛漫時,楚少夫人也是心神不定。往東廂房裡時常看看,算一算莊姑娘幾時進來;再看一回院子裡蝶鬧鶯飛。就要扶着廊柱嘆氣一回。
“好好的,有什麼傷心事?”身後傳來玉照淡淡的說話聲。小初這才注意到自己獨站在這裡,夏綠去了領什麼,小意在房中寫她的字。小初與玉照無話說,也淡淡道:“傷春。”玉照也接上話:“是啊,這春景兒雖好,凋落是快的。就象女人的容貌,說老就老了。”
小初瞅她一眼,玉照低聲迅速地道:“難道你看不上我,你遂了夫人的意,夫人也另眼相看你和你的孩子。不然,”玉照一字一句地道:“公子在家裡是什麼光景兒,德公子又是如何,你眼裡都是見到的。”
“你直說。”小初心平氣和。玉照再次清晰地道:“莊家的沒進來以前,這房裡你說了算。”小初眉頭挑起,帶着盤算的神氣推託開來:“你也知道莊家的要來,我這個時候拿主意,我不招這仇恨。”
玉照反過來問小初:“你要怎樣?”小初平平靜靜地道:“等她來了,那是個賢惠人,自然會給你一個說法。到時候她說話,我不攔着。”玉照垂下眼斂看自己半露出來的鞋頭:“不想你這麼聰明,莊家的再賢惠,也當我們是沒不過她腳面的水。她越賢惠,只會有人誇她。你再賢惠,只會有人說你買好兒。”
“你都明白就好。要我拿主意,就是等她進來再說話。”小初冷冷一笑:“我不買好這賢惠名聲。”自己的名聲,自己知道是清白。林小初想到這裡,心中一痛。院中春濃花嬌,這無邊春色中,隱隱讓人窒息;這嬌花滿園中,全是三從四德。
玉照伸出手來:“你我三擊掌,勸你牢記,此時你興頭上,未必一輩子興頭。”小初微微頷首,不覺得她無禮,至少她說得雖然威脅私心重,卻有幾分道理。繡着折枝花卉鑲邊的袖子伸出手掌來,與玉照輕輕擊了三下,小初靜靜問出來:“你能出門兒嗎?”
“你要傳什麼?”玉照也一點就透。小初話到嘴邊,就此嚥下。這是楚夫人的人,而且不可靠。要是她把信給了楚夫人,把自己扳倒了,她應該比保住自己更開心。小初慢慢轉過身:“我只是問問。”
玉照看着這輕盈的身影裹在綾羅中往房中去,又提醒一下:“三擊掌。”這綾羅中的身子沒有回話,徑直回到房中。玉照覺得完成了一件大事,對着花香站了一會兒纔回去。香生在房中問:“隔着窗戶見你和她說話,說的什麼?”玉照沒有告訴她,只是道:“她問我事情,我告訴了她。”
晚上楚懷賢回來,小初悶悶少言。她最近一向如此,總體來說和成親前當丫頭的時候一樣。殷勤一下,就足夠楚懷賢自己欣喜半天。見她不喜歡,也是常事兒。直到睡下來,楚懷賢才認真地對小初道:“要知道你保重自己,我最喜歡。你要是爲着出去和我鬧,我是不會體貼你的。”
小初聽過,就來了性子,一腳把身上被子踢開。楚懷賢冷冷看着,伸手把被子重新取在手上,先按倒了小初,再把被子蓋在她身上。小初就此沒了脾氣,縮在綾被裡不發一言。過不了一會兒楚懷賢再來看,小初已經睡熟。
孕婦嗜睡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