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楚少傅從宮中回來。帶着疲累之色來到房中,倚在榻上休息。楚夫人過來問候過,屏去人,對楚少傅道:“你兒子這幾天要彆扭,你只管打他。”楚少傅忍不住笑笑:“又爲什麼彆扭,這幾天我很喜歡他。知道我進宮,不管多晚,懷賢都去接我。這不剛纔,我看着他候在雪裡,我極心疼他。”
“他是什麼身子,比老爺你好得多。心疼歸心疼,看到他彆扭了也請老爺別慣着他。兒子是會功夫的人,打幾下沒什麼。”楚夫人雖然是告楚懷賢的狀,見楚少傅誇兒子,也心裡喜歡。
楚少傅坐直了:“你們母子又爲着何事彆扭?說給我聽聽,我來勸解勸解。”楚夫人笑:“我先彆扭着呢,懷賢要麼這一會兒已經知道了,要麼就是還不知道。反正他今天不知道,明天也能知道。”
“夫人說的我越發的糊塗。”楚少傅也笑起來:“爲了什麼?”
楚夫人換了坐姿,也是累了一天的人,重新倚着什麼才覺得舒服。對楚少傅忍不住好笑:“給懷德下定,我把原先給他備的那兩盤子首飾,拿了一份出來。”楚少傅道:“這不算什麼,他才從母親手裡哄了東西走,是什麼我沒有問。懷賢今年懂事的多,可見做了父親人就懂事些。懷德的親事是大事,懷賢不會爲這個彆扭的。”
“還有一件事,那一年宮裡賞下來的蜀錦,就那麼幾匹,母親做了一件,我自己做了一件,另外有一件我說給媳婦的,我也拿出來準備下定了。”楚夫人說過,楚少傅是無奈的笑:“夫人,你何必再鬥氣?”
人也進來了,孫子也生了,這氣不知道要鬥到幾時纔算完。
楚少傅又明白過來:“又有了什麼事情惹到夫人?”多年的夫妻果然是知心人,也知道自己是鬥氣的楚夫人嘴角噙笑,看上去有一絲孩子氣:“古家今天下了個貼子,請那一位去賞花。”楚少傅明白了:“原來。”這就沒話,繼續歇着。
楚夫人見沒了下文,覺得奇怪:“老爺變了心思?”楚少傅道:“變什麼心思,還是原來心思。”楚夫人追問:“那今天這事,你怎麼看?”楚少傅微微笑:“夫人做了,當然夫人是對的。”楚夫人得到這一句話,以爲楚少傅是向着自己,心中有些滿意:“當然是這樣。”
剛說過,楚夫人明白過來:“我聽着怎麼不對?”楚少傅笑呵呵:“有什麼不對,你不願意給他們,當然是他們不好,不討你喜歡;你不願意自己收着,一定要散出去,這當然是懷德討你喜歡。”
“纔不是!懷德又不是我兒子,怎麼會討我喜歡。”楚夫人說過,楚少傅還是笑:“不是你兒子,得了你的好東西,到老了買了好東西,也應該先給你纔是道理。”
楚夫人拿楚少傅沒有辦法:“你就直說我辦得不對就是。懷德有什麼好東西,理當先給二弟和二弟妹,要是先給我,我要把他一頓訓。”楚少傅不緊不慢:“你要這樣,我能怎麼樣?你兒子如今大了,耳朵尖着呢。回來有這一會兒,他肯定是知道過了,明天隨你們母子如何彆扭去,我是不過問。”
說過,楚少傅站起來:“我還有幾件*要看,夫人先安歇吧。”楚夫人在後面道:“我今天一下子,得罪你們父子兩個不成。”楚少傅回頭站住笑:“你怎麼會得罪我?”楚夫人也笑:“那你兒子明天彆扭,你打不打?”楚少傅道:“我打,他敢露出一個別扭勁兒來,我就打他。夫人,這樣行了吧?”
楚夫人再道:“你小心着懷賢,過幾天只怕把那一個往宮裡弄。”楚少傅道:“宮裡不能去嗎?宮裡如今是四門敞開,什麼人都能去,獨她不能去?我不是現在待見她,就是發一發怒氣。皇上又發病,張家弄了什麼方士進宮,被御史們攔下來。走江湖遊方的人都能進,她倒不能進?哦,對了,以後給她一個稱呼吧,就喊她豫哥兒娘,反正也沒喊錯。”
冬夜裡老夫妻一時閒談,纔給了自己的媳婦林小初一個口頭上的稱呼。
對於這個稱呼,楚夫人彆扭上了:“豫哥兒娘?聽起來象是鄉里人。”楚少傅搖搖擺擺着袍袖出去,有個稱呼就不錯了,還鄉里人不鄉里人的。
楚懷賢如父親所說,是送父親回房後沒幾步就知道了。他是出於關心,站在父親院外喊了服侍母親的人來問:“給懷德下定準備的什麼?”楚懷賢自己有一對玉瓶,是從祖母處早就弄來的。楚懷德的親事,楚懷賢也放在心上,他想着如果母親按一般的來辦理,就把這玉瓶給懷德去。
家裡人人知道大公子要掌家,他人也長大了,舉也中了,親也成了,小公子也生了,楚夫人又時常說累,在人人眼中看來,大公子離掌家不遠。就是還遠着,楚夫人的服侍人,也不敢瞞楚懷賢。再說楚夫人給楚懷德下大定,辦了什麼並不瞞人,家裡人人都知道。
被問話的人就和盤托出,楚懷賢聽着聽着,人就不舒服了。他最近人更深沉,心裡越難過,面上色越霽,更溫和地道:“到底是母親想的周到。”說的人見他不生氣,當然是說得就更仔細,把那件衣服上的牡丹花紋詳細說過,還意猶未盡:“據說只有這麼一件。”
任何一個在父母親手中受寵愛,又被無意冷落過的孩子,都可以明白楚大公子此時的心情。楚懷賢也和父親初聽到是一個心思,這氣要鬥到幾時纔算完?
但楚夫人要鬥氣,楚少傅沒有辦法,身爲兒子的楚懷賢,也是一樣的沒辦法。
風加上雪,也消不來楚大公子心中的惱火,他一生氣,想當然,那對玉瓶自己留下來。
回來小初已睡熟,楚懷賢難得有一回沒有把小初弄醒的心思,他對着小初睡熟的面龐,意興闌珊的睡下來。
左一回睡不着,右一回也睡不着。楚懷賢長長的出着氣,母親都快分不清誰纔是她的兒子,象是懷德才是她親生兒子。
睡不着時,重新把小初弄醒。弄醒也是輕車熟路,把林小初抱在懷裡親幾口,小初睜着睡眼雙手來推楚懷賢,同時發囈語:“人家要睡覺。”楚懷賢笑嘻嘻:“你睡你睡,”又沒有不讓你睡。
小初半夢半醒之中,今天多了一句話,半閉着眼眸問:“讓我隨便逛逛我還去,讓我進宮我可不去。”楚懷賢附在林小初耳朵邊上,輕聲地就兩個字:“你敢?”林小初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春水拿出門的衣服來,小初還是很喜歡的。楚懷賢還沒有走,穿上給他看,在楚懷賢眼前展展袖子,袖子上鑲邊是折枝花卉,小初笑:“如何?有這麼多的花,你眼睛花不花。”
楚懷賢從遮在眼前的袖子中找出一條縫來:“快走吧,起來得晚,又去的晚,主人要等急了。”小初看沙漏,果然是不早。急急收拾好,出門的丫頭是春水和另一個丫頭秋月。春水抱着小初出門要添換的帕子、衣服等物,秋月抱着給古少夫人的東西,一個拜匣裡不知道是什麼。
停馬車的那個角門外,雪地裡停駐着車,孫二海有些激動,抱着馬鞭子不停地看。見進喜兒引路,小初主僕隨後來時。孫二海不知爲什麼,總有些恍惚,覺得自己這一年來被進喜兒使喚的日子,可以結束了。
以後在進喜兒面前,要不要腰桿兒粗一些呢?正在亂想,進喜兒喝命他:“愣着幹什麼?取上車的板凳。”這一嗓子把孫二海的亂想拍飛,他趕快彎腰放下板凳。春水把手裡的包袱給秋月抱着,扶小初上車時。小初對孫二海一笑,對這次出門也有熟悉之感。就象是以前,自己帶着孫二海,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的時候。
小初上了車,丫頭也上了車。進喜兒把車門關上,見孫二海要往車轅上坐,再命他:“把板凳收起來,真沒眼色。”孫二海聽命再收起來,正要坐到車伕位置上去。進喜兒先一步,一屁股佔了整個位置,對着孫二海一伸手:“馬鞭給我。”
傻乎乎的孫二海把手裡的馬鞭給了進喜兒,有些認清情況了,陪笑道:“你往裡面坐坐,給我讓個大些的空兒,這麼一丁點兒,坐不下我。”進喜兒詫異:“你坐上來要去哪裡?哦,對了,你不去,回去看門吧。”
馬車在長鞭輕響聲中,馬兒小步不快不慢地馳出去。雪地裡,孫二海傻了眼睛。馬車後面濺起來的泥雪撲在他的衣服上,對着這泥點子,孫二海紅通通了臉:“不讓我去,你喊我套車?”要是公子出門,偶然要用一下車,進喜兒跑得溜快,還不讓別人幫手。
今天這人,是怎麼回事兒?孫二海愣了一會兒,旁邊門房上有人拖長了音喊:“哎…….你不出門,就趕快當差去。”門房上的人看不下去了,在外面雪地裡站着圖偷懶呢。
孫二海灰頭灰臉進來,坐在楚懷賢書房的院門上對着冷雪發呆。楚少夫人在有些人眼裡,看得象人上人;在舊認識的人眼裡,比如龔家的酒瘋子眼裡,龔苗兒是還想罵小初不出門的。
對了,孫二海想明白了!等不當值,去尋那酒鬼喝幾杯,再好好告訴他,楚少夫人可以出門拜客了,就是不往他家去。
這是一場由於誰當馬伕而引起的,進喜兒放着楚懷賢不侍候,一定要趕車,只有一個原因。那其實是,孫二海不認識去古家的路。
而孫二海在這裡,苦苦思索,思索良苦。把進喜兒和林小初一起恨死了。一個不讓他趕車,一個不讓他坐上車。這兩個人都不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