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學生心裡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鄭永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害怕的,神態自若地回答道。
沉默了一小會,蔣介石緩緩轉過了身子:
“戴雨農是怎麼死的?”
鄭永眼皮跳了一下,但神色看起來依舊沒有什麼緊張:
“飛機失事,不行故去,在這件事情上,我也也負很大責任。”
“恆淵那,恆淵那!”蔣介石重重嘆息了一聲,好像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是一個聰明精細的人,做事滴水不漏,你的敵人就算想要整倒你,也很難抓到你的把柄。
可是做人不要過分玩弄小聰明瞭,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不要到頭來終究還是死在了自己的這份聰明上......?”
“學生愚鈍,在校長面前不敢玩弄什麼把戲。”鄭永向前走了一小步,說道:
“校長,雨農兄的死和鄭永沒有一點關係,當初鄭永初聞噩耗,悲痛莫名,甚至命令全軍爲雨農兄帶孝,這點很多人都知道的。”
“算了,我說過你做事情滴水不漏。”蔣介石嘆了口氣,重新坐了下來:
“你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天啊,前天,斯耐德先生還找到了我,爲你帶來了杜魯門總統最親切地問候。對了,還有蘇聯特使,也對你表現得異乎尋常的關心。
我想這也是你安排的吧?國內有那麼多崇拜你的軍民,國外有美國和蘇聯的撐腰,你鄭永當然可以有恃無恐了......”
停頓了下,蔣介石聲音一下提高起來:
“但是,鄭恆淵,你應該慶幸自己沒有參與到軍事政變之中去,不然及時杜魯門或者斯大林親自來到中國,我也一定要砍掉你的腦袋!”
“校長,鄭永只有幾句話要說。”鄭永調整了一下呼吸,說道:
“無論校長怎麼看我,無論別人對我做了什麼或者說了什麼,但鄭永始終都是校長的學生,這一點鄭永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鄭永記得自己的一切是誰給的,我不是一個忘本的人。即便校長現在就下令要槍斃我,鄭永心裡也永遠不會有一點怨恨校長的地方!”
蔣介石看向了鄭永,鄭永的臉上一片坦然,誰也無法從他的外面看出他在那想什麼,他要做一些什麼。
鄭永鎮靜地說道:
“校長,我到現在還記得您第一次接見我時候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您那次對我說,以後就改口叫您校長吧。
我不會忘記的,永遠也都不會忘記。一個外系將領,被您當成嫡系來用,賦予我一切想要的東西,給予我別人一生也無法攀登到的權利。
有人曾經對我說,抗戰就快勝利了,該爲自己想想了,飛鳥盡,良弓藏,但我不相信,我從來都不相信校長會這麼對我。
是的,那些軍官的政變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但正如校長給我機會一樣,我也同樣想給那些軍官一個機會。
但我錯了,我沒有能夠做到,當我發現這點之後,我親手製止了這場政變,不管參與政變的人對我有多重要,但反對校長的行徑我是不會容忍的。
校長,鄭永曾經說過,誰敢把槍口對準校長,我就把槍口對準誰,這是我做人的準則,我想說的話就只有這麼多了!”
蔣介石沒有想到鄭永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好像也動了一些感情沉默在了那裡。
應該怎麼處理面前的這人?這個人是自己最得意的部下,最寵愛的學生,最親密的親戚,這人爲自己和國家,立下了赫赫戰功。
他究竟是一個忠臣,還是一個隱藏的比任何人都深的奸臣?
蔣介石忽然發現自己也迷茫起來。
自己不想殺了鄭永,從一開始就沒有動過這個心思。
美國人或者蘇聯人,他們都無法改變自己的想法。就和自己剛纔說的一樣,只要自己想殺一個人無論誰來都改變不了自己的心意。
鄭永是個人才,自己那些多部下里獨一無二的人才,甚至有的時候蔣介石也想,鄭永要比自己的兒子更加適合來接替自己的位置。
可是當自己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後,對鄭永真的有些失望。
但不是別人想像的那種失望,而更像一個父親對頑劣的兒子又闖了禍時候的那種失望。
兒子再不爭氣,也終究是自己的兒子。
無論怎樣,做父親的也不能夠毀了自己的兒子。
“去外交部擔任外長吧,好好磨練一下自己。”
蔣介石定了定神,說道:“宋子文代理行政院院長,又兼任着外長,身上的擔子重,你幫他去分擔一下吧。”
鄭永笑了,讓一個軍人去外交部嗎?
其實自己已經聽出了校長話裡的意思,“去那裡磨練一下”,等到這件事情的風波過後,校長還會重新啓用自己的。
但這不是自己的目的,自己對於未來已經有了計劃。
“校長,學生累了。”鄭永的話大出蔣介石意料,他淡淡地說道:“校長,十多年了,鄭永始終都在戰場之上,學生真的累了。
這段時候,身上的老傷一直髮作,連晚上覺都睡不好,所以,學生想借着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也好順便反思一下過去......?”
蔣介石怎麼也沒有想到鄭永會這麼說話,他這麼做在蔣介石看來簡直是拿辭職在那威脅自己。
“累了,累了。”失望的神色無可遏制的在蔣介石臉上浮現,他死死地注視着鄭永,不斷地在那搖頭,過了一會伸出手指指向了鄭永:
“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走,走,我沒有你這樣的學生,我沒有你這樣的外甥女婿,我不要再見到你,立刻從我面前消失!”
鄭永舉手對着校長敬了一個軍禮,說道:“校長,學生還有最後一件事,既然戰爭已經無法避免,那些學生認爲在戰場之上......”
“滾!滾!”蔣介石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幾乎是在那咬牙切齒地說道:
“沒有你鄭恆淵,我也一樣打仗,沒有你鄭大將軍,我們也一樣能夠取勝!”
“校長,保重!”
鄭永最後看了一眼蔣介石,然後轉身大步離開了這裡。
自己還是有些衝動了。
就在剛纔,自己幾乎就想把戰場上會發生什麼告訴校長,如果校長允許自己說下去的話,那麼未來會發生一些什麼?
鄭永苦笑了下,未來的道路自己現在纔剛剛邁出第一步......
......
“恆淵老弟。”當走出去的時候,看到何應欽已經等在外面,何應欽似乎已經知道了些什麼,抓住了鄭永的手說道:
“人這一輩子那,得失禍福,誰也說不清楚,不必計較一時的得失,想開點兒,想開點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人生在世真的有些奇怪。
當初校長在西安被扣留的時候,自己幾乎是把槍口對準到了何應欽的腦袋上,可現在第一個來安慰自己的,偏偏就是這個“仇人”。
是敵是友,恐怕沒有人能分的清。
“敬之兄,多謝了。”
鄭永拱了拱手說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你手下幾個不懂事的軍官瞎鬧了一場,總裁現在正在氣頭上,等氣過了再去認真道個歉也就算了。”
何應欽顯然還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在那寬慰着鄭永說道:“以總裁對你的信任,我看頂多也就是半個多月的事情。”
“只怕沒有那麼簡單啊,敬之兄。”鄭永看起來是在那苦笑,不過臉上卻沒有什麼失意樣子:
“校長讓我出任外長,不過兄弟對這一點興趣沒有,加上最近老傷復發,所以已經辭去軍中一切職務了。”
“什麼?你辭去軍中一切職務了?”何應欽一下愣在了那裡,不敢相信地說道,接着跺了跺腳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指着鄭永說道:
“你呀,你呀,意氣用事,意氣用事,你在纔多大年紀,爲了這麼一點小事,居然放棄自己的大好前途。
恆淵,聽我一句,趁着現在還有補救機會,剛快去和總裁認個錯,態度誠懇一些,我想以總裁對你的信任會原諒你的......?”
鄭永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他知道其實何應欽和自己是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這纔會說出這些話的。
此人雖然得到蔣介石信任,但一直都受到同僚排擠。
在抗戰勝利之後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改成國防部,何應欽受陳誠等排擠,失去了參謀總長和陸軍總司令兩個重要職務,而由陳誠和白崇禧分任參謀總長和國防部長。
何應欽僅任小小的重慶行營主任一職。
“不再說這些了,以後還要請敬之兄多多照應。”鄭永忽然打了兩個哈哈,若無其事地說道:
“將來兄弟就是白丁一個,人多勢利之眼,兄弟只怕在南京城裡想自由活動都有困難,還望敬之兄看在往日交情上不要忘記了我這個朋友啊。”
“你啊,你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說這樣的話。”何應欽顯然被鄭永的話弄得有一些哭笑不得,指着鄭永嘆息幾聲:
“我送你幾句話吧,以後做人做事,一定要用溫和、慈良、寬宏、厚重?、緘默來克服自己心中的猛厲、殘忍、偏狹、輕薄、浮躁,這纔可能做到心直慮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