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埃齊奧!”馬里奧笑着說。他的鬍鬚比從前更加濃密,他的面孔也被托斯卡納的陽光曬得黝黑。“歡迎回來!”

“叔叔。”

馬里奧的神情嚴肅了些。“我能從你的臉上看出來,你這幾個月經歷了很多。等洗個澡,再睡上一覺以後,你可得把一切都告訴我。”他頓了頓,又說,“我們聽說了許多關於佛羅倫薩的消息,而我——即使是我——也在祈禱你能奇蹟般地倖存下來。可你不僅活下來了,還打得帕齊家落花流水!聖殿騎士團會恨你入骨的,埃齊奧。”

“這正是我希望的。”

“先去休息吧——然後再說給我聽。”

那天晚上,兩人在馬里奧的書房裡坐了下來。馬里奧專心地聽着埃齊奧講述佛羅倫薩發生的那些事。他把維耶裡的古籍書頁還給了叔叔,又把從洛倫佐那裡拿來的那張交了出去,將那把毒刃的構造描述了一番,又演示給他看。那把武器給馬里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他很快把注意力轉到了書頁本身上。

“我的朋友只能解譯出上面對武器本身的描述。”埃齊奧說。

“這樣也好。不是每一頁上都有類似的描述的,而且他感興趣的只有那些設計圖而已。”馬里奧說着,語氣卻帶上了一絲謹慎,“總而言之,只有等所有書頁湊齊,我們才能完全理解這本古籍的意義。但這一頁,再加上維耶裡的那一頁,應該能幫助我們離目標更進一步。”

他站起身,走到那隻書櫃前,按下開關,在後方的石牆上尋找着合適的位置。他將其中一張放在與其他書頁相鄰的位置。另一張則放在旁邊。“真有意思,維耶裡和他父親擁有的那兩張書頁顯然是相連的,”他說,“好了,讓我們看看……”他停了口,思索起來。“唔。”他最後開了口,但語氣很是困惑。

“叔叔,我們離目標更近了嗎?”

“我不太確定。我們也許仍在黑暗中摸索,但這裡顯然提到了某位先知——不是聖經裡的先知,但要麼是在世的,要麼就是尚未出生的……”

“那會是誰呢?”

“我們還是別操之過急了,”馬里奧專注地看着書頁,嘴脣翕動,說着埃齊奧聽不懂的某種語言,“在我看來,這裡的文字可以粗略地翻譯成‘僅有先知方能開啓……’這兒還提到了兩塊‘伊甸碎片’,但我不明白指的是什麼。我們必須耐心,直到取得更多的古籍書頁爲止。”

“我知道那本古籍很重要,叔叔,但我還有比解開它的謎團更緊要的事要做。我在尋找逃亡中的雅各布·德·帕齊。”

“逃出佛羅倫薩以後,他去的肯定是南方,”馬里奧猶豫了片刻,隨後續道,“我本不想在今晚和你談起這些,埃齊奧,但這件事對我和對你都同樣重要,我們也必須儘快開始準備。我的老朋友羅伯託被趕出了聖吉米亞諾,那裡再次成爲了聖殿騎士團的據點。它離佛羅倫薩和我們都太近了,我們不能坐視不理。我想雅各布多半也是在那裡藏身。”

“我的手上有其他同謀者的名單,”埃齊奧說着,從錢包裡拿出那張紙,遞給他叔叔。

“很好。其中一些人的靠山沒有雅各布這麼硬,也更容易被我們除掉。明天黎明時,我會派探子到鄉間去尋找他們的蹤跡,與此同時,我們必須做好奪回聖吉米亞諾的準備。”

“您大可以讓部下去準備,但我不能浪費時間——我必須將這些兇手全部消滅。”

馬里奧思索了片刻。“也許你說得對——獨自一人往往能越過軍隊也望而興嘆的高牆。我們也應該趁着他們麻痹大意的時候儘快動手。”他思索了片刻,又說,“因此,我會給你許可。你儘管去吧,去看看能有什麼發現。我知道你已經比從前更能照顧好自己了。”

“叔叔,非常感謝!”

“別急着謝我,埃齊奧!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必須在一週後出發。”

“一週?”

“如果你打算孤身踏上戰場,而且不要後援,你就需要古籍上這些武器以外的助力。你已經是個男人了,也是刺客組織的勇敢戰士。但你的聲名使得聖殿騎士們對你虎視眈眈,而且我知道,你還欠缺一些技巧。”

埃齊奧不耐煩地搖搖頭。“不,叔叔,很抱歉,但要等上一週!”

馬里奧皺起眉頭,但嗓音只是略微擡高了些。這就足夠了。“我聽說了你的不少壯舉,埃齊奧,但也有些不好的事。你在殺死弗朗西斯科的時候讓自己失了控。你又幾乎出於對克里斯蒂娜的感情而偏離了腳下的路。你如今的全部職責都是爲刺客組織效命,因爲如果你忽視這份職責,世界恐怕會轉變成你並不喜歡的樣子,”他挺直背脊,“我以你父親的名義要求你服從。”

叔叔說這番話的時候,埃齊奧只覺得他越來越高大。而且儘管不願承認,但他知道馬里奧所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他苦澀地低下了頭。

“很好,”馬里奧的語氣和藹了些,“你會爲此感謝我的。新的搏鬥訓練會在明早開始。記住,充分的準備比什麼都重要!”

一週之後,全副武裝、做好萬全準備的埃齊奧朝聖吉米亞諾出發了。先前,馬里奧要埃齊奧和他安排在鎮子周邊地區、對來往人員進行監視的傭兵巡邏隊進行聯絡。於是在離開蒙特里久尼後的第一晚,埃齊奧便是在他們的一座宿營地裡度過的。

爲首的那位軍士是個二十來歲的強壯男人,身上有不少戰鬥中留下的傷疤,名叫甘巴爾託。甘巴爾託給了他厚厚的一塊麪包和羊乳乾酪,以及一大杯維奈西卡葡萄酒,就在他吃喝的時候,他把最近的新鮮事告訴了他。

“我覺得安東尼奧·馬菲真不該離開沃爾泰拉的。他腦子裡進了水,總覺得公爵毀了他的家鄉,可洛倫佐只不過是把那裡納入了庇護範圍而已。現在馬菲已經徹底瘋了。他躲在大教堂鐘樓的頂上,用一羣帕齊家的弓箭手包圍自己,每天不是宣揚《聖經》裡的句子,就是讓人胡亂放箭。只有上帝知道他有什麼打算——是用佈道讓市民們皈依他的理念,還是用箭矢殺光他們。聖吉米亞諾的普通民衆痛恨他,但只要他維持着這種恐怖統治,那座城市就無力與他對抗。”

“這麼說應該有人去對付他。”

“噢,這無疑也會削弱帕齊家在那座城市的權力基礎。”

“他們的防守有多牢固?”

“瞭望塔上和城門邊有很多守衛。但他們會在黎明時換班。這麼一來,像你這樣的人就能爬過城牆,潛入城市,而且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埃齊奧沉思了片刻,思索着這會不會影響他追捕雅各布的使命。但他意識到自己應當放眼全局——這個馬菲也是帕齊家的支持者,而埃齊奧作爲刺客組織的一員,有責任推翻這個瘋子的統治。

次日早晨的日出時分,聖吉米亞諾的那些特別細心的市民或許會注意到,有個灰色雙眸、頭戴兜帽的苗條身影正像幽靈一般穿行於通往大教堂廣場的街巷間。市集的商販已經架起了貨攤,但此時正是日夜循環中的低潮期,疲倦而萎靡的守衛們紛紛拄着他們的長戟,打起了瞌睡。鐘樓的西側籠罩在深邃的陰影裡,沒有人看到那個黑色的身影以蜘蛛般的敏捷和輕巧爬了上去。

那位面容憔悴、眼窩深陷、頭髮蓬亂的牧師已經來到了塔樓頂上。四名疲憊的帕齊弩手各自在塔樓的一角就位。但安東尼奧·馬菲就好像不相信這些弩手能夠保護他似的:儘管他的左手攥着一本聖經,右手裡卻拿着一把匕首。他已經開始滔滔不絕,而接近塔頂的埃齊奧也聽到了他的話。

“聖吉米亞諾的市民們,仔細聽好我的話!你們必須懺悔。懺悔!並且尋求寬恕……與我一同祈禱吧,我的孩子們,與我一同抵禦籠罩着我們深愛的托斯卡納的黑暗!哦天堂啊,請留意我的話語;哦大地啊,請傾聽我的言辭。讓我的教誨如同雨點般落下,讓我的言語之精粹如同甘露,如同打落在草葉上的雨水,如同澆灌在草地上的暴雨。因爲我將以上帝之名宣示!他堅定不移!他的造物完美,如同他行事之公正!他正義而又誠實,但那些自甘墮落之人,他們並非他的子民——是污穢、反常而又扭曲的一代!聖吉米亞諾的市民們——你們是否曾如此對待上帝?噢,愚蠢而又輕率的人們啊!若他不是天父,你們又從何而來?在他的仁慈之光裡求得潔淨吧!”

埃齊奧輕巧地翻過塔樓的護牆,落在通向下方的活板門附近。那些弩手奮力想用弩瞄準他,可這裡空間狹小,他又有出其不意的優勢。他俯下身去,抓住其中一個的腳踝,把他丟出了護牆,讓他哀號着落向兩百尺下方的卵石路上。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他便轉向了第二個弩手,刺中了他的胳膊。那人驚訝地看着那道細小的傷口,隨後面色灰白,倒地不起,生命在瞬間離他而去。埃齊奧先前將那把毒刃系在了手臂上,因爲他沒時間做什麼公平的生死搏鬥了。他旋身面對第三人,那傢伙丟下了弩,想要從他身邊擠過去,跑到樓梯那裡。等他跑到活板門旁邊,埃齊奧一腳踢中了他的屁股,讓他頭朝下摔在木頭階梯上,骨頭也折斷了好幾根。最後那個舉起雙手,嘟囔了一句什麼。埃齊奧低下頭,看到那人尿了褲子。他退到一旁,諷刺地鞠了個躬,讓那個嚇壞了的弩手連滾帶爬地跑下樓梯。

這時候一把匕首沉重的鐵製圓頭重重地撞上了他的頸背。馬菲早已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並且摸到了他的背後。埃齊奧搖搖晃晃地前進了幾步。

“我會讓你跪地求饒,罪人!”那牧師尖叫着,嘴角泛出白沫,“乞求寬恕吧!”

爲什麼人們總要浪費時間說話呢?埃齊奧想着。趁着牧師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平衡,並且轉過身來。

兩人在狹小的空間裡對峙着。馬菲用他沉重的匕首劈砍突刺。他在搏鬥方面顯然算不上技藝精湛,但絕望和狂熱讓他非常危險,而且埃齊奧不止一次被迫躲避那把胡亂揮舞的匕首,沒時間做出還擊。但最後,他成功地抓住了那牧師的手腕,向前一拉,他們的身體幾乎撞到了一起。

“我會讓你哭着下地獄的。”馬菲吼道。

“我的朋友,面對死亡的時候,你還是放尊重點吧。”埃齊奧反駁道。

“我會給你留個全屍!”

“算了吧!我會給你時間祈禱的。”

馬菲朝埃齊奧的眼睛裡吐了口唾沫,強迫他放開手。隨後他尖叫着將匕首刺向埃齊奧的左前臂,卻發現他的武器滑開了——衣服下面的金屬護腕擋開了它。“有惡魔在保護你嗎?”他厲聲道。

“你的話太多了。”埃齊奧說着,將劍尖稍稍刺進那牧師的脖子,又繃緊了前臂的肌肉。就在毒素流入頸靜脈的同時,馬菲身體僵硬,張開了嘴巴,卻只是呼出了一口臭氣。他抽身退開,蹣跚着回到護牆邊,靠着牆站立了片刻,隨後便落入了死神的懷抱之中。

埃齊奧站在馬菲的屍體上。他從對方的長袍裡取出一封信來,打開封口,隨後迅速瀏覽了一遍。

大團長:

全因我心中的恐懼,我才寫下這些文字。先知已至。我感受得到。鳥兒們的行爲開始異常。它們在空中漫無目的地盤旋。我能從我的塔樓上看到它們。我不會按您的要求出席會議,只因我不能再暴露在公衆的視線之下,以免惡魔找到我。請原諒,但我必須聆聽我內心的聲音。願認知之父引導您。也引導我。

修士

甘巴爾託說得對,埃齊奧心想,這傢伙已經失去理智了。他陰鬱地想起了叔叔的警告,於是合上這位牧師的雙眼,同時說道:“安息吧。”

他意識到自己放過的那名弩手很可能會向其他人示警,於是從護牆向下看去,卻看不到任何值得擔憂的變化。帕齊家的衛兵們仍舊在崗位上偷懶,集市已經開放,雖然顧客還很少。毫無疑問,那名弩手此時正逃往鄉下老家,因爲做逃兵總比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以及可能的拷打要好。他伸出戴着手套的那隻手,小心翼翼地將利刃收起,掩蓋在衣袖裡,隨後沿着塔樓的樓梯一路向下。太陽已經升起,如果他還是選擇從鐘樓的外牆爬下去,其他人就會輕易發現他。

與馬裡

奧的傭兵部隊會合之後,甘巴爾託激動地向他致意。“你的出現帶給了我們好運氣,”他說,“我們的偵察兵找到了薩爾維亞蒂大主教!”

“他在哪兒?”

“離這裡不遠的地方。看到那邊山上的宅邸了嗎?”

“看到了。”

“他就在那兒,”甘巴爾託像是想起了什麼,“不過隊長,首先我必須問問,你在城裡的進展如何?”

“那座塔樓再也不會傳出充滿憎恨的佈道聲了。”

“人民會祝福你的,隊長。”

“我不是什麼隊長。”

“對我們來說,你就是,”甘巴爾託簡略地答道,“請帶上一支分遣隊吧。薩爾維亞蒂的身邊有許多衛兵,那棟宅子雖然老舊,圍牆卻很牢固。”

“很好,”埃齊奧說,“他們離得這麼近,這可真是件好事。”

“其他人應該也沒走多遠,埃齊奧。在你離開的時候,我們會努力找到他們的。”

埃齊奧選出了甘巴爾託手下最擅長近戰搏鬥的十二個士兵,領着他們穿過田野,朝薩爾維亞蒂藏身的那棟宅邸接近。他讓手下成扇形散開,但保持在能聽見其他人喊聲的距離內,他們輕鬆地避開或是解決了薩爾維亞蒂安插在那裡的哨兵。不過在接近的過程中,埃齊奧還是損失了兩名手下。

埃齊奧本打算在敵人毫無察覺之下,出其不意地攻下那座宅邸,但等他接近那扇堅固的大門時,牆頭上出現了一個穿着大主教長袍的身影,用爪子一般的雙手攥着城垛。他那張貪婪的面孔向下窺視,但很快便把身子收了回去。

“那就是薩爾維亞蒂。”埃齊奧對自己說。

門外沒有安排其他衛兵。埃齊奧揮手示意他的手下貼近牆壁,讓那些弓手沒有射擊他們的角度。毫無疑問,薩爾維亞蒂把其餘的護衛都集中在那堵又高又厚、看起來牢不可破的圍牆之內。埃齊奧思索着要不要爬過這道牆,從內部打開大門,讓部下進入,但他知道里面的士兵肯定會發現他。

他示意部下貼緊牆壁,以免打草驚蛇,自己矮身穿過高高的草叢,前往近處的一名敵人的陳屍之處。他迅速脫下那人的制服,穿到自己身上,又把自己的衣物包成一團,夾在腋下。

他回到部下身邊——他們看到帕齊服色的人接近,起先吃了一驚——然後把衣服遞給其中一個人。隨後他用劍柄的圓頭重重敲打起大門來。

“開門!”他喊道,“以認知之父的名義!”

緊張的一分鐘過去了。埃齊奧退後幾步,以便牆頭上的人能看到自己。接着,他聽到了沉重的插銷拉開的聲音。

就在大門開啓的那一瞬間,埃齊奧和他的手下發起了猛攻,將裡面的衛兵打得節節敗退。他們發現自己身在一片庭院裡,周圍的宅邸分爲左、右和中央三個區域。薩爾維亞蒂就站在中央區域的一段樓梯頂上。十幾個全副武裝的魁梧男子站在他和埃齊奧之間。庭院裡的士兵更多。

“骯髒的詭計!”大主教吼道,“但你們進來容易,出去可就難了。”他語氣威嚴地咆哮道:“殺死他們!殺光他們!”

帕齊家的部隊步步逼近,將埃齊奧他們團團圍住。但帕齊家的士兵並沒有在馬里奧·奧迪託雷的手下受訓過,儘管人數相差懸殊,埃齊奧手下的僱傭兵卻和庭院裡的敵人打了個旗鼓相當。埃齊奧趁此機會衝上了樓梯。他彈出那把毒刃,砍向薩爾維亞蒂周圍的衛兵。傷到哪裡根本不重要:只要他的利刃見血,就算只是劃破臉頰,對方也會瞬間死去。

“你的確是個惡魔——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惡魔!”薩爾維亞蒂用顫抖的聲音說。這時候,樓梯上的活人已經只剩下了他和埃齊奧兩個。

埃齊奧收起毒刃,卻拔出了匕首。他抓住薩爾維亞蒂長袍的衣領,把匕首舉到大主教的脖子前面。“聖殿騎士團在發現銀行業的好處之時,就已經拋棄了基督教的教義,”他不緊不慢地說,“你忘了你們的福音書裡的話嗎?‘汝等不可既侍奉上帝,又膜拜金錢!’不過現在就是你救贖自我的機會。告訴我——雅各布在哪兒?”

薩爾維亞蒂輕蔑地瞪着他。“你永遠也別想找到他!”

埃齊奧的匕尖輕柔而又堅定地劃過那人的咽喉,留出幾滴血來。“這樣的回答可不夠好,大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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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會在夜色的保護下見面——好了,下手吧!”

“這麼說,你們藉着黑夜的掩護,像謀殺犯那樣鬼鬼祟祟地行動。多謝你告訴我。我再問你一次。他在哪兒?”

“認知之父知道,我此時的所作所爲是爲了大局着想,”薩爾維亞蒂冷冷地說着,突然用雙手攥住了埃齊奧的手腕,強行將匕尖刺入自己的喉嚨。

“告訴我!”埃齊奧叫道。但那位大主教的嘴裡吐出血沫,倒在了他的腳邊,那件黃白相間的華麗衣袍上綻開了紅色的花朵。

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其他同謀者都像是銷聲匿跡了一般。在這段時間裡,他和馬里奧則在制訂計劃:他們要奪回聖吉米亞諾,將那裡的居民從聖殿騎士團的殘酷統治中解救出來的。但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以後,聖殿騎士團牢牢控制住了那座城市。埃齊奧知道,那些聖殿騎士正在尋找古籍遺失的書頁,於是他也四處去搜尋,卻徒勞無功。刺客組織已經擁有的書頁全都處在馬里奧的嚴密保護之下,因爲如果失去了這些,就等於將刺客組織的秘密拱手交給了聖殿騎士團。

幾個月後的某天,有位來自佛羅倫薩的信使騎着馬來到蒙特裡久尼,身上帶着一封萊昂納多寫給埃齊奧的信。他飛快地找來一面鏡子,因爲他知道他這位朋友習慣用左手反向書寫——雖然他的筆跡龍飛鳳舞,就連最擅長閱讀的人也很難看懂,更別提做任何形式的解讀了。埃齊奧撕開火漆,急切地讀了起來,心中的喜悅也隨着一行行文字而愈加高昂:

埃齊奧先生:

洛倫佐公爵要我轉告你一些消息——關於貝爾納多·巴隆切裡的消息!看起來,那傢伙坐船去了威尼斯,又改名換姓去了土耳其蘇丹在君士坦丁堡的宮廷,打算尋求庇護。但他在威尼斯待的時間並不久,並不知道威尼斯人最近和土耳其人簽訂了和平條約——他們甚至派出了全威尼斯第二優秀的畫家貝里尼先生去給穆罕默德蘇丹畫像。因此他纔剛剛抵達那裡,真實的身份就被揭穿,進而被捕。

你肯定想象得出接下來土耳其宮廷和威尼斯之間往來書信的內容。不過威尼斯人也是我們的盟友——至少暫時是——而洛倫佐公爵又是當之無愧的外交大師。巴隆切裡戴着鐐銬回到了佛羅倫薩,對他的審問也立刻展開。但他很頑固,或者說愚蠢,又或者是勇敢,這我說不清——他承受了拷問臺、滾燙的火鉗、鞭子和啃咬腳跟的老鼠,卻只告訴我們,那些密謀者過去常常在入夜後,去聖瑪利亞教堂下的舊地窖裡碰面。接下來自然有一場搜查,但一無所獲。於是他上了絞架。我就那個場景畫了一幅素描,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拿給你看的。在我看來,那幅畫就解剖學而言相當準確。

你誠摯的朋友,

萊昂納多·達·芬奇

“那傢伙死掉是件好事,”看完埃齊奧拿來的信以後,馬里奧評論說,“他是那種會從自己媽媽的狗窩裡偷稻草的人。不過很可惜,我們沒能弄清聖殿騎士團下一步的計劃,甚至連雅各布的去向都沒問出來。”

埃齊奧抽出時間去探望他的母親和妹妹,她們仍在女修道院裡過着平靜的生活,由那位親切的女院長負責照看。他悲傷地看到,瑪莉亞的狀況已經比從前好得多了。她的頭髮過早地轉爲灰白,眼角也出現了細小的魚尾紋,但她的內心獲得了安寧,說起死去的丈夫和兒子們的時候,語氣總是充滿深情和自豪。但看到牀頭櫃上小彼得魯喬的那隻裝着鷹羽的梨花木盒子時,淚水便會充盈她的眼眶。克勞迪婭已經成爲了一名見習修女,儘管埃齊奧覺得她這是在浪費青春美貌和充沛的活力,但她臉上的光彩讓他沒有反駁她的決定,也爲她感到開心。他在聖誕節時又去見了她們一次,新年到來時,他重新開始了訓練,儘管不耐煩的情緒正在他的內心翻涌。爲了幫助他抵消這種情緒,馬里奧讓他協助指揮這座城堡,而埃齊奧便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派出手下的探子和偵察兵,去鄉間搜尋他始終未能尋獲的獵物。

終於,他的手下打探到了消息。晚春的某個早晨,甘巴爾托出現在埃齊奧和馬里奧所在的地圖室門口,眼中閃爍着熾熱的光。

“閣下!我們找到了斯蒂法諾·達·巴科諾尼!他正藏身在阿斯莫迪歐修道院裡,就在北方几裡格遠的地方。他從始自終都躲在我們鼻子底下!”

“這些傢伙喜歡像野狗一樣結伴遊蕩,”馬里奧厲聲說着,他工匠般的粗壯手指飛快地在面前的地圖上畫出一條小路。他看着埃齊奧。“但他是領頭的那一隻。雅各布的書記!要是我們沒法從他嘴裡逼問出什麼來——!”

但埃齊奧已經下令要人爲他備馬了。他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古籍上記錄的那些武器,這次選擇了那把普通的腕刃。在蒙特裡久尼的醫生的建議下,他用天仙子替代了原本的毒芹萃取物,裝滿了握柄裡的毒囊。他決定謹慎地使用那把毒刃,畢竟誤傷自己的可能性始終存在。出於這一點,也因爲他的手指上滿是細小的傷疤,他現在無論使用哪種腕刃,都會戴着厚實的皮手套。

修道院地處蒙蒂西亞諾附近,有座古老的城堡坐落於山丘小鎮的高處。修道院本身位於陽光充足的緩坡上,周圍生長着濃密的柏樹。它的年代並不久,或許只有百來年的歲月,以昂貴的進口黃色砂岩石材建成,圍牆之內是一片廣闊的庭院,而其中央則是一座教堂。修道院的鐵門敞開着,那裡的修士們穿着慣常的赭色衣袍,在周圍的田野和果園裡、在高處的葡萄園裡隨處可見;修道院出產的葡萄酒非常有名,甚至出口到了巴黎。埃齊奧事先準備好了一套修士的衣袍,在把馬匹交給旅店的馬伕之後,他以信使的假身份租了個房間,在那裡換上了他的僞裝。

進入修道院後不久,他就發現了斯蒂法諾——後者正專注地和修道院的接待負責人談話,那位修士看起來經常痛飲美酒,身材也因此成了酒桶的形狀。埃齊奧設法挪到近處,並在偷聽談話內容的同時避免引人注目。

“讓我們祈禱吧,我的弟兄。”那位修士說。

“祈禱?”斯蒂法諾那身黑色與周圍明媚的色彩截然相反。他看起來就像薄烤餅上的一隻蜘蛛。“祈禱什麼?”他諷刺地補充道。

那修士面露驚訝之色。“祈禱主的庇佑!”

“如果你認爲上帝對我們的事務有任何興趣,吉羅拉莫兄弟,你就大錯特錯了!不過,如果你只想渾渾噩噩地過日子,那就請繼續欺騙自己吧。”

吉羅拉莫修士面露震驚之色。“你所說的是在褻瀆神明!”

“不。我只是說出了真相。”

“可否認上帝至高無上的存在……”

“面對那種‘天上住着個看不見的瘋子’的說法,否認纔是唯一的理性回答。而且相信我,如果我們寶貴的《聖經》裡有任何可信之處,那麼上帝早就徹底失去了理智。”

“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你自己也是個牧師!”

“我只是個執行者。我穿上這身牧師長袍,只是爲了接近該死的美第奇家族,讓我爲真正的主人將他們攔腰砍斷。但首先,我們要對付那個叫埃齊奧的刺客。一直以來,他都是我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我們必須將他拔除。”

“這倒是不假。那個邪惡的惡魔!”

“沒錯,”斯蒂法諾壞笑着說,“至少我們在這件事上看法一致。”

吉羅拉莫壓低了聲音。“他們說魔鬼本人賜予了他非凡的速度和力量。”

斯蒂法諾看着他。“魔鬼?不,我的朋友。那些是他用經年累月的嚴苛訓練換來的天賦。”他頓了頓,俯下瘦削的身體,陷入了沉思。然後他開口道:“要知道,吉羅拉莫,你總是不願把人們的成果歸功於他們自身的努力,這讓我深感不安。我覺得,你甚至會把整個世界當做怪責的對象。”

“我原諒你的缺乏信仰

和連篇謊言,”吉羅拉莫虔誠地答道,“你仍舊是上帝的子民之一。”

“我告訴過你了……”斯蒂芬開口想說些什麼,但隨後攤開雙手,放棄了反駁。“噢,這又有什麼用呢?我真是受夠了!感覺就像在跟風說話!”

“我會爲你祈禱的。”

“隨便你吧。不過別出聲。我必須保持警惕。在我們徹底解決那個刺客之前,所有聖殿騎士都不能有片刻分心。”

那位修士鞠了一躬,隨後離去,庭院裡只剩下斯蒂法諾一個人。祈禱的鐘聲響起,所有修士和修女都在教堂裡集結。埃齊奧彷彿幽靈般鑽出陰影。正午的陽光無聲而沉重。斯蒂法諾就像一隻烏鴉,在北部的牆邊心事重重地來回踱步。

看到埃齊奧的時候,他沒有表露出絲毫驚訝。

“我手無寸鐵,”他說,“我用頭腦戰鬥。”

“要使用頭腦,你就必須活着。你保護得了自己嗎?”

“你會無情地殺死我嗎?”

“我會殺死你,因爲你非死不可。”

“答得好!可你不認爲我知道些對你有用的秘密嗎?”

“我看得出,你不會因爲拷打而屈服。”

斯蒂法諾審視着他。“我就把你這句話當成是讚美好了,雖然我自己也沒法確定。不過這也只有學術方面的意義而已。”他頓了頓,隨後用他尖細的嗓音續道:“你已經錯失了良機,埃齊奧。結局已經註定。刺客組織已經失敗了。我知道無論我說或做什麼,你都會殺死我,而且我必須在正午的彌撒結束前死去;但我的死亡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聖殿騎士團已經盯上你了,你很快就會走投無路。”

“你不可能知道這種事。”

“我就要去見造物主了——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話。能得知真相的確令人振奮。我又有什麼理由說謊呢?”

埃齊奧放開了匕首。

“聰明,”斯蒂法諾評論道,“接下來呢?”

“彌補你的過錯,”埃齊奧說,“把你知道的事告訴我。”

“你想知道些什麼?我的主人雅各布的所在?”斯蒂法諾笑了,“這很容易回答。他很快就會在夜色中,於羅馬衆神的陰影下與我們的盟友會面。”他頓了頓。“希望你能滿意,因爲你無論做什麼都沒法讓我說下去了。而且這並不重要,因爲我非常清楚,你已經太遲了。我唯一的遺憾是沒法看到你自身的毀滅——可誰又知道呢?或許人在死後真的有靈魂,而我也將俯視你死亡的情景。不過眼下——我們還是趕快把這樁麻煩事了結了吧。”

修道院的鐘聲再次敲響。埃齊奧的時間不多了。“我想你還有很多可以告訴我的。”他說。

斯蒂法諾悲傷地看着他。“這輩子恐怕不行了。”他說。他敞開衣袍的領口。“幫我個忙,動作利索點兒吧。”

埃齊奧精準而有力地刺出匕首,直至沒柄。

“聖吉米亞諾的西南方有一座密特拉神的神殿廢墟,”埃齊奧回來以後,馬里奧思索着說,“那是方圓幾英里之內僅有的羅馬廢墟,可他說的卻是‘羅馬諸神的陰影’?”

“他的確是這麼說的。”

“那些聖殿騎士會在那兒見面——就在不久後?”

“沒錯。”

“那我們就不能再耽擱了。我們必須從今晚開始派人去監視那裡。”

埃齊奧神情沮喪。“巴科諾尼告訴我說,現在想阻止他們已經晚了。”

馬里奧咧嘴笑了。“那我們就來證明他是錯的。”

監視開始後的第三個晚上,馬里奧返回大本營去制訂對抗聖吉米亞諾的聖殿騎士的計劃,留下埃齊奧和五個可靠的手下——其中包括甘巴爾託——繼續藏身在密特拉神殿廢墟周圍的濃密樹林中。這片建築羣經歷了數世紀的擴建,最後敬奉的神明的確是羅馬士兵們崇拜的密特拉,但神殿也包括了幾座更加古老的禮拜堂,敬奉的則是密涅瓦、維納斯和墨丘利。神殿還附帶了一座劇院,那裡的舞臺仍舊牢固,只是面對着的那些由低到高的石制長椅早已殘破不堪,淪爲了蠍子和老鼠的居所,周圍是崩塌的牆壁,以及破碎的圓柱——好些貓頭鷹已經在上面築了巢。到處都攀爬着常春藤,髒污腐朽的大理石的裂縫間探出醉魚草的葉片。高空的月亮灑下慘白的光,儘管他的部下面對人類敵手時毫無畏懼,但其中一兩個的臉上顯然透出了緊張。

埃齊奧告訴自己,他們至少應該監視一個星期,但他知道讓這些人保持那麼久的鎮定相當困難,因爲古老的異教鬼魂在這裡的存在感格外強烈。不過快到午夜的時候,等得四肢痠痛的刺客們聽到了挽具的叮噹響聲。埃齊奧和他的部下繃緊了身體。沒過多久,便有十來個手持火把的士兵在三個人的率領下走進了這片廢墟。他們徑直朝劇院接近。埃齊奧和他的部下悄然跟隨在後。

士兵們下了馬,在三位領袖身邊圍成保護圈。埃齊奧滿意地認出了自己搜尋已久的那個人的臉——那是雅各布·德·帕齊,年屆六十的他鬍鬚灰白,面容疲憊。雅各布身邊的兩人中,有一個看起來很陌生,但埃齊奧認出了另一個人——鷹鉤鼻、穿着深紅色的矇頭斗篷,無疑正是羅德里戈·博爾吉亞!埃齊奧臉色陰沉地將毒刃裝在了右腕上。

“你知道我爲何要求會面,”羅德里戈開口道,“我給你的時間已經夠久了,雅各布。可你仍未彌補自己的疏失。”

“很抱歉,首領。我已經做了能力範圍內的一切。那些刺客太狡猾了。”

“你還沒有奪回佛羅倫薩。”

雅各布低下了頭。

“你甚至沒能砍下埃齊奧·奧迪託雷的頭顱,而他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崽子!而且他每次挫敗我們,都會獲得力量,變得更加危險!”

“這是我的侄子弗朗西斯科的錯,”雅各布含混不清地說,“他的缺乏耐性導致了魯莽的行爲!我本想充當他的理性之聲——”

“懦弱之聲還差不多。”第三個人用沙啞的嗓音插嘴道。

雅各布轉身看向他,表現出的敬意遠少於面對羅德里戈的時候。“噢,艾米利歐先生。要是你給我們送來真正優質的武器,而不是你們這些威尼斯人叫作‘軍備品’的垃圾,我們表現得恐怕也能更好些。不過你們巴巴伊格家向來都是吝嗇鬼。”

“夠了!”羅德里戈吼道。他再度轉身,面對雅各布。“我們信任你和你的家族,可你又是如何回報我們的?只有無爲和無能。你們奪回了聖吉米亞諾!精彩!可接下來你們就按兵不動了。你們甚至縱容他們滲透城市。馬菲弟兄可是我們組織的重要成員。而且你連自己的書記都救不了——他的頭腦可勝過你十倍有餘!”

“大人!請給我補救的機會,您會看到——”雅各布看着那兩張變得冷硬的臉,“我會讓您看到——”

羅德里戈努力換上柔和的表情。他甚至擠出了一個微笑。“雅各布,我們知道應該怎麼做,你就別操心了。過來,讓我擁抱你。”

雅各布猶豫不決地服從了命令。羅德里戈用左臂摟住他的肩膀,然後用右手從衣袍裡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進了雅各布的肋骨之間。雅各布抽身推開,而羅德里戈看着他的目光就像父親看着誤入歧途的兒子。雅各布捂住傷口。羅德里戈也許沒有刺穿任何重要器官,只是也許——

這時艾米利歐·巴巴伊格走上前來。雅各布本能地擡起滿是鮮血的雙手自衛,因爲艾米利歐抽出了一把看起來十分危險的尖刀:它的一邊刀刃帶着粗糙的鋸齒,而另一邊有條深深的血槽。

“不,”雅各布嗚咽着說,“我已經盡了全力。我一輩子都對騎士團忠心耿耿。請……請不要……”

艾米利歐發出殘忍的大笑。“你這哭哭啼啼的廢物,請不要什麼?”他說着扯開雅各布的外衣,鋸齒刀刃立刻撕開了雅各布的胸口。

雅各布尖叫着跪倒在地,又側身躺下,在血泊中抽搐不止。他擡起頭,看着羅德里戈·博爾吉亞站在他身前,手裡握着一把細長的劍。

“大團長——行行好吧!”雅各布勉強吐出這句話來,“還不算太晚!再給我一個彌補過失的機會——”但他隨即被自己的血嗆得說不出話來。

“噢,雅各布,”羅德里戈柔聲說道,“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他擡起匕首,兇狠地刺向雅各布的脖子,力道之猛烈甚至讓匕尖從頸背鑽了出來,看起來切斷了脊髓。他用力扭動匕首,隨後才緩緩拔出。雅各布仰起身子,滿嘴鮮血,但隨後便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陣,最後不再動彈。

羅德里戈用死人的衣服擦去匕首上的血跡,隨後拉開斗篷,將匕首還入鞘中。“真是一團糟。”他喃喃道。接着他轉過身,徑直看向埃齊奧那邊,咧嘴一笑,隨後大喊道:“你可以出來了,刺客!抱歉搶走了你的戰利品!”

埃齊奧還沒反應過來,就有兩個衛兵制住了他——他們外衣上的紋章是黃色盾牌上的紅色十字,那是他的大敵的標誌。他高聲呼喚甘巴爾託,卻聽不到任何迴應。他被拉到了那座古老劇院的舞臺上。

“你好啊,埃齊奧!”羅德里戈說,“我對你的部下深表同情,但你真覺得我料不到你們會來?你真覺得我不會做好準備?你真覺得斯蒂法諾·達·巴科諾尼不是在我知曉並許可的前提下把會面的時間和地點透露給你的?當然了,我們不能讓過程太過輕鬆,免得你察覺這是個陷阱,”他大笑起來,“可憐的埃齊奧!要知道,我們準備的時間比你久得多。我的衛兵在你們到來之前就藏在了林子裡。只怕你的部下和你一樣,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我打算在殺你之前再看看活着的你。就算是一時興起吧。現在我滿意了。”羅德里戈笑了笑,對那些抓住埃齊奧手臂的衛兵說:“謝謝你們,你們可以動手了。”

他和艾米利歐·巴巴伊格跨上馬背,帶着隨行的衛兵一同離去。埃齊奧目送他離開。他飛快地思索起來。有兩個魁梧的男子按着他——藏在森林裡的又有多少?博爾吉亞安排了多少兵力伏擊他的部下?

“開始祈禱吧,孩子。”其中一個人說道。

“你瞧,”埃齊奧說,“我知道你們只是在服從命令。所以如果你們放了我,我就饒你們活命。如何?”

那衛兵笑了起來。“噢!聽聽你說的話!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幽默感的……”

可他沒機會把話說完了。埃齊奧彈出了腕刃,趁着他們毫無防備的機會,刺中了右邊那個人。毒藥開始生效,而那人蹣跚後退,在不遠處倒下。還沒等另一個衛兵反應過來,埃齊奧的匕首就深深刺進了他的腋下——他身上僅有的沒被護甲遮蓋的位置。重獲自由之後,他躍入舞臺邊緣的陰影裡,等待着。他沒有等待太久。森林裡走出了羅德里戈事先安排的十名衛兵,其中幾個警惕地掃視劇院邊緣,其他人則彎腰察看倒地的同伴。埃齊奧以山貓般的速度飛快地衝進他們之間,瞄準他們未被護甲遮蓋的部位,接連揮出腕刃。驚恐又慌亂的衛兵們連連後退,等埃齊奧砍倒了五人之後,其餘的敵人發出恐慌的叫聲,掉頭逃進了森林裡。埃齊奧看着他們離開。他們不會向羅德里戈回報,除非他們希望因爲無能而被絞死。羅德里戈也需要一段時間纔會意識到他們的失蹤,從而得知自己邪惡的計劃早已破產的事實。

埃齊奧跪在雅各布·德·帕齊的身邊。他遍體鱗傷,所有尊嚴也付諸流水,剩下的只有那副可悲、絕望而又蒼老的軀殼。

“你真是可憐又可憎,”他說,“看到羅德里戈奪走了我的獵物時,我很生氣,可現在,現在……”

他陷入了沉默,伸手想爲雅各布合攏雙眼。這時他才意識到,那雙眼睛正在看着他。雅各布奇跡般地尚未死去——暫時還沒有。他張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很明顯,他正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埃齊奧最先想到的是留下他慢慢死去,但那雙眼睛在懇求着他。他想起了那句話:即使曾遭受無情的對待,也該予敵人以仁慈。這也是刺客信條的一部分。

“願上帝賜你安寧。”埃齊奧說着,親吻了他的宿敵雅各布的額頭,同時用匕首刺入了對方的心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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