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埃齊奧!日安。”

“母親。”

“你還好嗎?希望好些了。”她輕輕地碰了碰他頭上的傷口。

“我很好。”

“你父親說你應該儘量休息。”

“我用不着休息,媽媽!”

“噢,反正對你來說,今早也沒什麼刺激可找了。你父親要我好好照看你。我知道你做過些什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別想搪塞我,埃齊奧。我知道你跟維耶裡打了架。”

“他一直在散播關於我們家族的壞話。我不能允許他這麼逍遙法外。”

“維耶裡也在面臨壓力,尤其是在他父親被捕以後,”她若有所思地頓了頓,“弗蘭西斯科·德·帕齊也許不是什麼好人,但我不覺得他有膽量參與暗殺公爵的計劃。”

“他會有什麼下場?”

“等洛倫佐公爵回來以後,會進行審判。我想你父親恐怕會是關鍵證人。”

埃齊奧面露不安之色。

“別擔心,沒什麼可怕的。我也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事實上,我希望你陪我去辦件事。花不了多少時間,你應該不會覺得無聊。”

“我很樂意幫你的忙,媽媽。”

“那就出發吧。不太遠。”

他們手挽着手,徒步離開宅邸,朝着大教堂那邊走去。在大教堂附近的一角,開設有許多佛羅倫薩藝術家的工作室和工坊。其中的一些,比如韋羅基奧和後起之秀亞歷山德羅·迪·莫里阿諾·菲力佩皮(如今取了個“波提切利”的藝名)的工作室就龐大而繁忙,裡面的助手和學徒們都在忙着研磨和混合顏料。其餘那些就冷清多了。瑪莉亞走到一間門可羅雀的工作室前,敲了敲門。很快有個衣着考究、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打開了門,他的外表像個花花公子,但看起來體格健壯,一頭濃密的深棕色頭髮,還留着一副大鬍子。他大概比埃齊奧年長六七歲的樣子。

“奧迪託雷夫人!歡迎!我正等着您呢。”

“萊昂納多,日安。”兩人行了個正式的親吻禮。他跟我母親肯定關係很好,埃齊奧心想。但那個人的外表讓他頓生好感。“這是我兒子埃齊奧。”瑪莉亞續道。

那畫家鞠了一躬。“萊昂納多·達·芬奇,”他說,“很榮幸認識您,閣下。”

“我也一樣,大師。”

“我還算不上什麼大師,”萊昂納多笑着說,“不過讓兩位站在門口也太失禮了!請進來吧!稍等,我去讓我的助手拿些酒來,我這就去拿您的畫。”

這間工作室並不大,但雜亂的陳設卻令它更顯狹小。桌上堆滿了鳥兒和小型哺乳動物的骨架,玻璃罐裡裝着五顏六色的液體,液體裡是各種生物的組織器官,不過埃齊奧一個也認不出來。在房間後方的一張寬闊的工作臺上,擺放着好些古怪而細緻的木製模型,還有兩個放着未完成畫作的畫架,畫的色調偏暗,線條也相對不那麼清晰。埃齊奧和瑪莉亞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這時有個英俊的年輕人用托盤端着葡萄酒和蛋糕走出了裡間,他把東西放在他們身邊的桌上,害羞地笑了笑,然後轉身返回了裡間。

“萊昂納多很有天賦。”

“您說了算,母親。我對藝術知之甚少。”埃齊奧相信自己的人生會追隨父親的腳步,雖然他相信在未來的那個佛羅倫薩銀行家的心中,始終會有對叛逆與冒險人生的嚮往。總之,他把自己看成是哥哥那樣的實幹家,而不是藝術家或者鑑賞家。

“要知道,只有學會自我表達,才能真正領會與享受人生。”瑪莉亞看了看兒子,“你應該爲自己的情感找到宣泄的途徑,我親愛的。”

埃齊奧有些生氣。“我不缺這種途徑。”

“我是說除了打架以外。”他母親平靜地反駁道。

“母親!”

瑪莉亞卻只是聳聳肩,抿緊了嘴脣。“如果你能跟萊昂納多這樣的人成爲朋友就好了。我認爲他很有前途。”

“看着這麼亂的地方,我實在不能苟同。”

“別這麼沒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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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萊昂納多抱着兩隻盒子走了出來。他把其中一隻放到地上。“能請您幫忙搬這隻盒子嗎?”他問埃齊奧,“我本想找安格尼羅的,不過他還得留下來看店。而且我不認爲他有幹這種活兒的力氣。”

埃齊奧彎腰去拿,可那盒子出奇的沉重,幾乎令他失手鬆脫。

“當心!”萊昂納多警告道,“裡面的畫很脆弱,而且您母親剛剛爲此付了一大筆錢!”

“我們能走了嗎?”瑪莉亞說,“我想快點把畫掛起來。希望你喜歡我選的那些。”最後那句話是對萊昂納多說的。埃齊奧有些吃驚:真的有必要對一個初出茅廬的畫家如此尊重嗎?

一路上,萊昂納多親切地和他們閒談着,埃齊奧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折服於他的魅力,但這個畫家仍然有種讓埃齊奧本能地不安的特質,只是他暫時無法辨明。是冷靜?還是他和其他人之間的那種超然?也許只是因爲他像其他許多藝術家那樣,總是心不在焉,至少埃齊奧是這麼聽說的,埃齊奧的心中還是對他油然升起了敬意。

“埃齊奧,您是做什麼工作的?”萊昂納多問他。

“他爲他父親幹活。”瑪莉亞回答。

“啊,一位金融家!那您出生在這座城市還真是合適!”

“這座城市也適合藝術家,”埃齊奧說,“有這麼多有錢的主顧。”

“但藝術家的競爭也很激烈,”萊昂納多抱怨道,“要引起關注太難了。所以我才如此感激您的母親。說真的,她非常有鑑賞力!”

“您是以繪畫爲主業的嗎?”埃齊奧問道。他想起了自己在工作室裡看到的那些古怪的陳設。

萊昂納多陷入了深思。“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說實話,在自立門戶以後,我發現自己沒法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一件事上。我熱愛繪畫,也知道自己擅長繪畫,只是……有時候我能提前想象到成果,這讓我很難下決心去完成。我需要有人在我身後推一把!而且不僅如此。我總是覺得自己的工作缺乏……怎麼說呢……目的性。繪畫真的有意義嗎?”

“你應該給自己多點信心,萊昂納多。”瑪莉亞說。

“謝謝您,但有時候,我希望自己做的是更加實際的工作,那種會直接影響人生的工作。我想要領會人生——我想要了解萬物的運作之道。”

“那你得分身成一百個人才能辦到。”埃齊奧說。

“要是那樣該多好!我知道自己想要探索哪些領域:建築學、解剖學,甚至是工程學。我不想用畫筆捕捉世界,我想改變它!”

他的語氣充滿激情,讓埃齊奧不禁深受感動——這個人明顯不是在自吹自擂:倒不如說,充斥於他內心的那些想法讓他深受折磨。接下來,埃齊奧心想,他就該告訴我們,他對音樂和詩歌也有所涉獵了!

“埃齊奧,您要不要把盒子放下來,稍微休息一會兒?”萊昂納多問,“它對您來說恐怕也不輕。”

埃齊奧咬緊牙關。“不了,多謝。反正我們也快到了。”

等他們到達奧迪託雷宅邸後,他抱着盒子走進門廳,以痠痛的肌肉所能允許的極限,緩慢而謹慎地把它放到地上,隨後偷偷地長出了一口氣。

“謝謝你,埃齊奧,”他母親說,“我想接下來不用麻煩你了,當然如果你願意來幫忙掛這些畫——”

“謝謝你,母親——我想這件事還是留給你們倆來做吧。”

萊昂納多伸出手。“能認識您真好,埃齊奧。希望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

“我也一樣。”

“你可以叫個僕人來幫萊昂納多一把。”瑪莉亞叮囑埃齊奧。

“不,”萊昂納多說,“我更希望自己動手,萬一有人把盒子弄掉該怎麼辦?”他彎下腰,單手抱起埃齊奧剛剛放下的盒子。“開始吧?”他對瑪莉亞說。

“這邊來,”瑪莉亞說,“再見,埃齊奧,我們晚餐時見。來吧,萊昂納多。”

埃齊奧看着他們離開走廊。這個萊昂納多的確值得敬佩。

當天下午,朱利奧匆忙趕來告訴他,他父親要他到辦公室去一趟。埃齊奧跟着朱利奧,快步穿過橡木牆板的走廊,前往宅邸的後部。

“啊,埃齊奧!進來吧,孩子。”喬凡尼的語氣嚴肅又認真。他站在辦公桌後面,桌上放着兩個鼓鼓囊囊的信封,用牛皮紙包得嚴嚴實實。

“他們說洛倫佐公爵最多明後天就能回來。”埃齊奧說。

“我知道。不過沒時間可以浪費了。我希望你把這些交到我在城裡的幾位同伴手裡。”他把那些信推了過來。

“好的,父親。”

“你還得去街那頭的廣場鴿籠裡,從信鴿那兒取一封信。取信的時候,儘量別讓任何人看到你。”

“我會的。”

“很好。拿到信就立刻回來。我有些重要的事要和你討論。”

“明白。”

“這次給我規矩點兒。別再惹是生非了。”

埃齊奧決定先去鴿子籠那邊。黃昏即將到來,他知道這個時候的廣場最爲冷清——再過一會兒,那兒就會擠滿散步的佛羅倫薩市民。到達目的地後,他注意到鴿籠高處的牆壁上有一行文字。他有些困惑:這是最近才寫上去的,還是他之前都沒留意?他發現,那行工整地刻在牆上的文字摘自《傳道書》:加增知識的,就加增憂傷。在那行字下面,有人用粗糙的筆記補充道:先知去向何方?

他很快把注意力轉到眼前的任務上。他立刻認出了要找的那隻信鴿——只有它的腿上卷着一張紙條。他迅速將紙條取下,把鴿子輕輕地放回籠子裡,然後猶豫起來。他該不該看看上面的內容呢?畢竟紙條可沒有封口。他迅速展開那張紙條,發現上面只寫着一個名字——弗朗西斯科·德·帕齊。埃齊奧聳聳肩。也許這幾個字對他父親來說更有意義。他完全不明白紙條上爲何會提到維耶裡的父親,畢竟喬凡尼已經知道他是企圖推翻米蘭公爵的密謀者之一。除非這代表着某種確認。

他必須抓緊時間了。埃齊奧把那張紙條塞進腰包裡,然後朝着第一封信的地址走去。他有些吃驚,因爲那地方位於紅燈區。他經常和費德里克去那兒——當然是在他遇見克里斯蒂娜以前——但他始終沒能習慣那兒。邁步走向那條骯髒小巷的同時,他一手按在匕首柄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那個地址是家低矮昏暗的酒館,裡面供應陶土大酒杯盛着的廉價基安蒂葡萄酒。

他有些不知所措,因爲酒館裡看起來空無一人。這時旁邊傳來一個聲音,讓他嚇了一跳。

“你是喬凡尼的兒子?看起來很英俊嘛。”

他轉過身,看

到一個滿嘴洋蔥味、相貌粗野的男人。他身邊是個風韻不再的女人,似乎被常年的病痛奪走了絕大部分美貌。如果說她的魅力還有些許殘留的話,也是在她那雙清澈、睿智的眼睛裡。

“不,你這蠢貨,”她對那男人說,“他只是碰巧長得跟他老爸一樣而已。”

“有東西要給我們?”那男人沒理睬她,“拿來吧。”

埃齊奧猶豫起來。他確認了地址。的確是這兒。

“給我就好,朋友。”男人的身子湊近了點兒。埃齊奧清晰地聞到了他的口氣。難道這人只吃洋蔥和大蒜嗎?

他把信放在那男人攤開的手掌裡,後者立刻把它塞進身側的一個皮包裡。

“好孩子。”他說着,露出微笑。埃齊奧驚訝地看到,這笑容讓他的臉透出了某種貴族般的風度。不過等他再次開口,那種風度就蕩然無存了。“還有,別擔心,”他補充道,“我們沒有傳染病。”他瞥了眼那個女人。“至少我沒有!”

那女人大笑着捶了他的胳膊一拳。然後他們就走了。

埃齊奧走到外面的巷子裡,鬆了一口氣。第二封信上的地址指引他來到洗禮堂西邊的一條街上。那兒的環境來說要好很多,只是在這個時間相當冷清。他加快了腳步。

橫跨那條街的一座拱門下面,有個身材魁梧、外表像是士兵的男人正等待着他。他穿着鄉下人常穿的那種皮衣,但身上沒有異味,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

“這邊。”他招呼道。

“我有東西要交給你,”埃齊奧說,“是——”

“——喬凡尼·奧迪託雷給我的?”那人用只比耳語高一點的音量說。

“沒錯。”

那人掃視了一圈周圍。稍遠處有個點燈人在點燃路燈,但僅此而已。“有人跟蹤你嗎?”

“沒——爲什麼會有人跟蹤我?”

“別介意。把信給我。快。”

埃齊奧把信交給了他。

“事態正在升級,”那人說,“告訴你父親,他們今晚會有動作。他應該做些安全方面的應對措施。”

埃齊奧吃了一驚。“什麼?你在說什麼?”

“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快回家吧。”說完,那人的身影便融入陰影之中。

“等等!”埃齊奧在他身後喊道,“你那話到底什麼意思?回來!”

那人已經走遠了。

埃齊奧飛快地穿過街道,來到那個點燈人身邊。“幾點了?”他問。那人揉揉眼睛,看了看天色。“我是大概一小時前上班的,”他說,“那現在就差不多二十點了。”

埃齊奧迅速計算起來。他離家以後差不多過了兩個鐘頭,而且還要大概二十分鐘才能到家。他跑了起來。他的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等自家的宅邸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他就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整棟屋子一片漆黑,正門也敞開着。他加快了步子,同時大喊道:“父親!費德里克!”

宅邸的大廳昏暗無人,但這裡的亮度足以讓埃齊奧看清掀翻的桌子、砸碎的椅子、摔壞的陶器和玻璃器皿。有人把萊昂納多的畫扯下了牆壁,還用刀子劃壞了。在黑暗中,他聽到有人在哭泣——有個女人在哭泣:那是他母親!

他正要朝哭聲的來源走去,身後有個影子動了起來,還把某樣東西舉過了頭頂。埃齊奧扭過身子,抓住了向他的頭頂砸來的那隻沉重的銀燭臺。他猛地從那人手裡躲過了燭臺,對方發出一聲驚叫。他把那燭臺丟到遠處,抓住襲擊者的胳膊,將那人拉到燈光下。他的心裡起了殺意,匕首也已出鞘。

“噢!埃齊奧少爺!是您!感謝上帝!”

埃齊奧認出了那個聲音,接着在燈光下看清了他的管家安妮塔的臉——她來自鄉下,是個精力旺盛的女人,已經爲他家效力多年。

“發生了什麼事?”他抓住安妮塔的手腕,幾乎在痛苦與恐慌中搖晃起她來。

“城市衛兵來了。他們逮捕了您的父親和費德里克——他們甚至帶走了小彼得魯喬,是從您母親的懷裡硬生生拖走的!”

“我母親在哪兒?克勞迪婭在哪兒?”

“我們在這兒。”陰影裡有個顫抖的聲音說。克勞迪婭攙扶着他母親走出了陰影。埃齊奧扶起一把椅子,讓母親坐了下來。在昏暗的燈光中,他看到克勞迪婭正在流血,衣服髒污碎裂。瑪莉亞沒有答話。她坐在椅子裡,哭得全身發抖。她的手裡攥着彼得魯喬兩天前給她的那盒子羽毛——但那感覺簡直像是一輩子以前的事。

“天哪,克勞迪婭!你沒事吧?”他看着她,憤怒在心中涌起,“他們是不是……”

“不——我沒事。他們對我動粗,是因爲他們以爲我知道你去了哪兒。可母親……噢,埃齊奧,他們把父親、費德里克和彼得魯喬帶去了維奇奧宮!”

“你母親受了驚,”安妮塔說,“她當時想要阻止,然後他們就——”她突然停了口。“那些混賬東西!”

埃齊奧飛快地思考起來。“這兒不安全。安妮塔,你能帶她們去別的地方嗎?”

“噢,可以……去我姐姐那兒。她們在那兒會很安全。”安妮塔只能勉強說出這幾個字來:恐懼和痛苦令她哽咽。

“我們得快點兒離開才行。那些衛兵肯定會回來找我的。克勞迪婭,母親——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什麼也別帶,就這麼跟着安妮塔離開。快!克勞迪婭,扶着媽媽。”

儘管自己也驚魂未定,他還是護送她們離開了一片狼藉的宅邸,等到忠實的安妮塔恢復了鎮定,並領着他的妹妹和母親出發後,他才轉身離開。混亂的思緒佔據了埃齊奧的腦海,急轉直下的事態讓他的世界爲之動搖。他絕望地試圖理清發生的一切,思索着自己要怎樣才能救出父親和兄弟……他首先想通了一件事:他必須想辦法見到他父親,弄清他的家族遭受襲擊與暴行的來由。但那可是維奇奧宮啊!他們肯定把他的家人關進了宮殿塔樓的那些狹小的牢房裡,這點他可以肯定。也許他能想辦法……但那地方的防禦設施簡直就像要塞,而且在今晚,那兒的守衛肯定格外森嚴。

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和頭腦清醒,一邊穿過街巷來到領主廣場。他緊貼着廣場周圍的牆壁,擡頭看去。城垛和塔樓頂上滿是點燃的火把,照亮了代表這座城市的鳶尾花旗,還有塔樓底部的那面大鐘。埃齊奧眯起眼睛,看向更高處,他在接近塔頂的那扇裝着鐵柵的窗戶裡看到了微弱的燭光。宮殿那龐大的雙開大門外有幾個衛兵,城垛上的數量更多。埃齊奧沒看到塔頂的城垛上有任何衛兵,只是那裡比要去的窗口還要高。

他順着廣場的邊緣前行,一直來到那條遠離廣場、通往宮殿北側的小巷。幸運的是,周圍仍然有相當數量的人,他們悠閒地散着步,享受着夜晚的空氣。埃齊奧突然覺得自己彷彿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儘管三四個鐘頭前,他還和這些人一樣。他憤怒地想到,這些人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而他的家卻四分五裂。他的心再次涌出幾乎無法壓抑的憤怒和恐懼,但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到手頭的工作上,堅定的神情掠過他的臉龐。

他面前的城牆陡峭而又高得令人目眩,但城牆籠罩在黑暗中,這將成爲他的優勢。此外,建造宮殿的石料十分粗糙,讓他在攀爬時有充足的支撐點。宮殿北部的城垛上可能會有衛兵,這是他爬上去以後必須解決的難題。他只能希望大部分衛兵都在宮殿西側的正門那邊。

他吸了口氣,掃視周圍——昏暗的巷子裡空無一人——然後用力躍起,抓住牆面,開始向上攀爬。

爬上城垛以後,他立刻蹲下身子,小腿上的肌腱也隨之繃緊。城垛上有兩個衛兵,但他們都背對着他,正看向下方燈光照亮的廣場。埃齊奧一動不動地等待了片刻,直到確認他們並未察覺自己的存在。他伏低身子,迅速接近,隨後用兩條胳膊分別勾住他們的脖子,用力一拉,利用他們身體的重量和出其不意讓他們仰天倒下。接下來,他迅速摘下他們的頭盔,狠狠地將兩人的腦袋撞在一起——他們甚至來不及露出驚訝的表情,就已不省人事。埃齊奧知道,如果這招沒能奏效,他會毫不猶豫地割開他們的喉嚨。

他再次停下腳步,大口喘着氣。塔樓用的石料要光滑得多,攀爬起來也會困難不少。更麻煩的是,他必須從塔樓的北側爬到西側,因爲牢房的窗戶在那邊。他只能祈禱廣場裡和城垛上的那些人都不會擡頭觀察。他可不想因爲飛來的弩箭而功虧一簣。

塔樓北側和西側牆壁的相交處堅硬而又陡峭,有那麼一陣子,埃齊奧就這樣愣在那兒,尋找着支撐點。他低下頭,看到下方遠處的城垛上,有個守衛擡起了頭。他能清楚地看到那張蒼白的臉。他能看到那個人的眼睛。他將身體緊貼牆壁。穿着這身黑衣,他就像爬在白色桌布上的蟑螂一樣顯眼。但令人費解的是,那人低下頭,繼續巡邏去了。他看到他了嗎?埃齊奧連大氣都不敢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鬆下來,重新開始呼吸。

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他踩在窗下的那道狹窄的壁架上,看向狹小的牢房。上帝是仁慈的,他心想。他認出了父親的身影,後者背對着窗口,似乎正藉着微弱的燭光讀着什麼。

“父親!”他輕聲喚道。

喬凡尼猛地轉過身。“埃齊奧!以上帝的名義,你是怎麼——”

“別管這些了,父親,”喬凡尼接近之後,埃齊奧看到他的手上滿是血跡和淤青,面孔也蒼白憔悴。“上帝啊,父親,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我受了拷打,不過沒什麼事。更重要的是,你母親和妹妹怎樣了?”

“她們安全了。”

“和安妮塔一起?”

“對。”

“讚美上帝。”

“發生了什麼,父親?這些在你意料之中嗎?”

“我也沒料到這麼快。他們還逮捕了費德里克和彼得魯喬——我想他們就在後面的牢房裡。如果洛倫佐在這兒,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我早該做好防備的。”

“您在說什麼?”

“沒時間解釋了!”喬凡尼幾乎大吼起來,“現在,聽我說,你必須回家去一趟。我的辦公室裡有道暗門。暗門後的房間裡放着一口箱子。拿上箱子裡的所有東西。聽到了沒?所有東西!有不少東西或許對你來說很陌生,但每一件都非常重要。”

“好的,父親。”埃齊奧略微變換了一下身體的重心,他的性命如今全靠窗戶上的鐵柵維繫。他不敢向下看,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在那些東西里,你會找到一封信和附帶的幾份文件。你必須把那些東西立即——就在今晚!帶給阿爾貝蒂!”

“您是說行政長官?”

“沒錯。好了,快走!”

“可父親……”埃齊奧猶豫不決地說,他希望自己所做的並不只是送幾份文件而已,於是補充道,“幕後主使是帕齊家嗎?我看了信鴿帶着的那張紙條。上面寫着……”

這時喬凡尼示意他噤聲。埃齊奧能聽到鑰匙在牢門鎖孔裡轉動的聲音。

“他們要帶我去審訊,”喬凡尼臉色陰沉地說,“在他們發現你之前趕緊離開吧。

上帝啊,你真是個勇敢的孩子。你配得上這樣的命運。好了,我最後再說一遍——快走!”

埃齊奧將雙腳挪下壁架,貼在遠離窗口的牆壁上,聽着衛兵們將他父親帶走。他幾乎不忍心聽下去了。接着,他硬着頭皮準備往下爬。他知道爬向低處向來要比爬高更困難,但在過去的四十八小時裡,他已經積累了很多攀爬建築物的經驗。在爬向地面的過程中,他的手滑脫了一兩次,但及時抓住了支撐點。等他的雙腳踏上牆頭時,那兩個守衛仍然躺在地上。又是意外的好運!他當時用盡全力把他們的腦袋撞到了一起,但如果他們碰巧在他爬上塔樓的時候甦醒過來,高聲示警……噢,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的確,現在沒時間思考這種事了。他把身子探出城垛,向下看去。時間寶貴。只要找到能阻止他下落的東西,他就會冒險跳下去。等他的雙眼適應昏暗的光線以後,他看到牆邊有個廢棄貨攤的雨蓬。他該不該冒這個險呢?如果他成功,就能節約幾分鐘的時間。如果他失敗,最好的結果也是摔斷一條腿。他必須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才行。

他深吸一口氣,躍入黑暗之中。

雨蓬被他的重量徹底壓垮,但它提供的阻力恰好抵消了他下墜的衝力。他喘息不定,肋部也多了幾處瘀傷,但他畢竟是下來了!而且沒有哪個衛兵出聲示警。

他打起精神,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到達目的地以後,他才意識到,他父親在匆忙中忘了告訴他暗門的位置。朱利奧應該知道,可他又去了哪兒?

幸好他家周圍並沒有埋伏着守衛,這讓他一路上暢通無阻。他在屋外停留了片刻,沒法下決心踏入黑洞洞的門口——這棟屋子變得不同了,它的聖潔已經遭到了玷污。埃齊奧再次收斂心神,他知道眼下自己的行動至關重要,整個家族此時正仰賴着自己。他強迫自己走進家裡,踏入黑暗之中。沒過多久,他便站在那間只有一根蠟燭照亮的辦公室的中央,掃視周圍。

這地方已經被那些守衛翻了個底朝天,他們顯然查沒了大量的銀行票據,傾倒的書架、歪斜的椅子,丟在地上的抽屜和散落一地的紙張與書本也給埃齊奧增加了不少麻煩。但他了解這間辦公室,而且他不光有過人的眼力,也善用頭腦。四周的牆壁很厚,每道牆壁後面都可能藏着那間密室,但他選定了壁爐所在的牆壁,開始了搜尋——爲了容納煙囪,那兒的牆壁是最厚的。他舉起蠟燭,搜尋着周圍,同時留意着可能去而復返的衛兵。最後,在壁爐架的左邊,他似乎看到牆板上有一扇門的模糊輪廓。這就意味着開門的機關就在附近。他開始仔細觀察用雙肩扛起大理石壁爐架的那兩尊阿波羅神雕像。左邊那尊雕像的鼻子看起來像是破損後又經過修復,其底部有一道細小的裂紋。他摸了摸那隻鼻子,發現它不怎麼牢固。他小心翼翼地輕輕一扭,牆上的暗門就在彈簧鉸鏈的帶動下無聲地轉向內側,露出一條通向左方的石頭走廊。

就在他走進去的同時,右腳下的一塊石板開始移動,而走廊牆上的一盞油燈突然間亮了起來。通道很短,略微向下傾斜,盡頭是個圓形的房間,其裝飾風格像是來自敘利亞。埃齊奧突然想起了他父親在馬斯亞夫城堡——那裡曾是古老的刺客組織的總部——的私人書房裡掛着的那張畫,但他沒時間去考慮這種古怪的裝飾有什麼特殊意義了。房間裡沒有任何傢俱,中間是個碩大的鐵箍箱子,上面掛着兩把沉重的鎖。他尋找着鑰匙,但房間裡除了裝飾和那隻箱子以外別無他物。正在埃齊奧考慮是否要返回辦公室或是父親的書房尋找鑰匙,以及時間是否足夠的時候,他的手碰巧掃過一把鎖,而它應手而開。另一把也同樣輕易地打開了。難道是父親給了他某種他並不瞭解的力量?還是說這些鎖就是設計成會對特定人物的碰觸產生反應的?這兒的謎團真是堆積如山,但眼下沒時間去細想了。

他打開那隻箱子,看到裡面放着一副白色的兜帽,看起來相當陳舊,而且是用他從沒見過的毛料織成。他不由自主地戴上了兜帽,頓時有股怪異的力量流遍他的全身。他拉低兜帽,但並沒有將它取下。

箱子裡有副皮革護腕;一柄帶有裂紋的短刃,但它沒有握柄,取而代之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古怪裝置;一把劍;一張牛皮紙,紙上的符號和文字看起來像是某種計劃的一部分;還有他父親要他帶去給烏貝託·阿爾貝蒂的信和文件。他拿出這些東西,合上箱蓋,退回到他父親的辦公室裡,小心翼翼地在身後關上了暗門。他在辦公室裡找到了朱利奧的一隻文件袋,把箱子裡的東西裝了進去,然後將袋子挎在胸前。他把劍系在腰帶上。他不知道該拿這些古怪的收藏品怎麼辦,也沒時間去思索父親爲什麼會把這些東西藏在密室裡,只能就這樣小心翼翼地走向宅邸的正門。

就在進入宅邸前部的庭院時,他看到兩名城市衛兵走了過來。現在再想躲藏已經遲了。他們已經看到他了。

“停下!”其中一人大喊道,隨後開始快步朝他走去。他無路可退了。埃齊奧看到他們已經拔出了劍。

“你們來這兒做什麼?逮捕我嗎?”

“不,”先前說話的那個衛兵說,“我們接到的命令是殺死你。”他話音才落,另一個衛兵就衝了過來。

衛兵們接近的同時,埃齊奧也拔出了劍。他並不熟悉這種武器,但它在他手中顯得輕巧又稱手,就好像他已經用過了一輩子似的。他擋下那兩個衛兵同時從左右刺來的劍。三把劍上同時迸出火花,但埃齊奧的劍穩穩握在手中,鋒利的劍刃閃爍寒光。這時第二個衛兵衝上前來,想要一劍砍下埃齊奧的胳膊,而埃齊奧向右虛刺一劍,彎腰躲過對方的攻擊。他將身體的重心從後腳轉到前腳,隨後向前衝去。那衛兵一時間失去了平衡,持劍臂無害地撞在埃齊奧的肩膀上。埃齊奧藉着前衝之勢劍尖上挑,徑直刺穿了那人的心臟。埃齊奧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擡起左腳,拔出劍來,隨後及時轉過身,面對另一個衛兵。對方咆哮着揮舞重劍衝了過來:“受死吧,叛徒!”

“我不是叛徒,我的家人也都不是。”

那衛兵揮劍砍來,割開了埃齊奧的左衣袖,劍上也見了血。埃齊奧一時間痛得齜牙咧嘴。那衛兵開始趁勢追擊,埃齊奧讓他再次刺出一劍,接着後退兩步,伸腿絆倒了他,隨後堅定而有力地砍在失足倒下的衛兵脖子上,就讓對方身首異處。

有那麼一會兒,埃齊奧顫抖地佇立在激戰後的寂靜中,呼吸沉重。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殺人——但事實真是如此嗎?因爲他感到腦海裡還藏着一段更久遠的人生,而那段人生中不乏與死亡爲伴的經歷。

那種感覺令他驚恐。這一晚讓他成長了許多——但這種感覺似乎喚醒了深藏在他心底的某種黑暗力量。這絕不只是過去幾個鐘頭的痛苦經歷帶來的影響。他提心吊膽地穿過昏暗的街道,朝阿爾貝蒂的宅邸前進,時不時回頭張望。最後,幾乎精疲力竭的他到達了行政長官的家。他擡頭打量屋子的正面,看到一扇窗戶裡透出微弱的光。他用劍柄的圓頭重重敲了敲門。

見無人應門,緊張而又不耐煩的他又敲了一次,這次敲得更重也更響,但仍然無人應門。

他第三次敲門的時候,門上的一扇小窗短暫地打開,隨後又關上。門幾乎在同時開啓,有個手持武器的僕人讓他進了門。他不假思索地說出了來意,隨後被領到二樓的一個房間裡,阿爾貝蒂就坐在那兒的一張堆滿文件的辦公桌邊。在他身後,埃齊奧依稀看到了一個側着身子,坐在將熄的壁爐邊的人,他高大健壯,但外貌在昏暗中顯得模糊不清。

“埃齊奧?”阿爾貝蒂驚訝地站起身,“你怎麼這個時間到這兒來?”

“我……我不……”

阿爾貝蒂朝他走來,一手按上他的肩頭。“等等,孩子。深呼吸。把要說的話整理清楚。”

埃齊奧點點頭。現在他感到安全了不少,卻也脆弱了許多。爲父親送信之後發生的一切在他腦海裡縈繞不去。他看到,辦公桌上的那隻黃銅座鐘的指針已經接近午夜十二點。他像個乖孩子那樣陪母親去工作室取畫,真的只是十二個鐘頭之前的事嗎?他覺得快要流淚了,但他振作精神,等再次開口時,語氣也恢復了鎮定和老成:“我的父親和兄弟受到關押——我不知道這是誰下的命令——我的母親和妹妹被迫避難,而我家的宅子也遭受了洗劫。我父親吩咐把這封信和這些文件送給您……”埃齊奧從公文袋裡拿出文件和信。

“謝謝。”阿爾貝蒂戴上一副眼鏡,把喬凡尼的信拿到桌上的蠟燭旁邊。房間裡除了滴答的鐘聲與壁爐裡不時的噼啪聲以外,一片寂靜。埃齊奧完全忘記了房間裡的另一個人。

阿爾貝蒂把注意力轉到那些文件上。他花了點時間查看,最後小心翼翼地將其中一份塞進他黑色緊身上衣的內袋裡。他把另一份放到一旁,和桌上的其他文件區分開來。

“這是一場非常嚴重的誤會,我親愛的埃齊奧,”他說着,取下了眼鏡,“你的父親的確受到了指控——嚴重的指控——而審判也預計將於明天早晨舉行。不過看起來,有些人似乎積極得過了頭——至於原因,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不過別擔心。我會澄清一切的。”

埃齊奧幾乎不敢相信。“怎麼澄清?”

“你給我的這些文件包含了針對你父親和這座城市的那樁陰謀的證據。我會在明早的聽證會上把這些文件提交上去,喬凡尼和你的兄弟就會被無罪釋放。我向你保證。”

埃齊奧鬆了一口氣。他抓住行政長官的手。“我該如何感謝您?”

“確保司法公正就是我的職責,埃齊奧。我很重視我的職責,而且——”他猶豫了幾分之一秒的時間,“——你父親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阿爾貝蒂笑了。“可我真是太失禮了,不是嗎?我這就去讓僕人送酒來。”他頓了頓,“你今晚要在哪兒過夜?我還有些緊要的事務得去處理,不過我的僕人會爲你送來食物和酒,再爲你鋪好一張溫暖的牀。”

不知爲什麼,埃齊奧拒絕瞭如此慷慨的提議。

等他離開行政長官的宅邸時,時間早已過了午夜。他再度戴上兜帽,悄然穿過街巷,同時努力理清思緒。他知道現在要去什麼地方。

到達目的地以後,他立刻爬上了陽臺,過程輕鬆得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也許是急切借給了他力量——然後輕輕地敲了敲窗扇,輕聲喚道:“克里斯蒂娜!親愛的!醒醒!是我。”他像貓兒那樣豎起耳朵,默不作聲地等待着。他聽到了她起牀的聲音。然後是她在百葉窗那邊驚恐的說話聲。

“是誰?”

“埃齊奧。”

她迅速打開百葉窗。“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讓我進去吧。”

他坐在她的牀上,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我就知道出了什麼事,”她說,“我父親今晚似乎很心煩。不過聽起來,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需要在你這兒過夜——別擔心,我黎明之前就會離開——而且我要把一些東西交給你保管。”他取下文件袋,放在他們之間。“可以嗎?”

“噢,埃齊奧,當然可以。”

他躺在她懷中,不安地墜入了夢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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