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漫長而平靜的海上之旅終於結束,埃齊奧和馬基雅維利乘坐的帆船抵達了拉文納附近的溼地港口,而卡特琳娜帶着幾名僕從親自前來迎接。
“他們派信使送來了口信,說你們正在路上,所以我覺得自己應該過來帶你們到弗利去,”她說,“你們是坐阿戈斯蒂諾總督的一艘帆船來的,這麼做很聰明,因爲道路上不太安全,我們也面臨着強盜的麻煩。不過,”她欣賞地看了埃齊奧一眼,“我不覺得他們能給你添多少麻煩。”
“您還記得我,真讓我受寵若驚,女士。”
“噢,的確過了很久了,不過你給我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她轉頭看向馬基雅維利,“能再見到你真好,尼科洛。”
“你們兩個也早就認識?”埃齊奧問。
“尼科洛曾經在城邦的……某些事務方面給予我建議。”她轉換了話題。“我聽說你已經成爲了真正的刺客。恭喜你。”
他們來到卡特琳娜的馬車邊,但她卻告訴僕人,說天氣很好,路途又不遠,她寧願騎馬過去。僕人們裝上馬鞍,等他們上馬以後,卡特琳娜又要埃齊奧騎馬陪在她身旁。
“你們會喜歡上弗利的。而且你們在那兒會很安全。我們的加農炮已經保護了城市一個多世紀,城堡也固若金湯。”
“請原諒,女士,我有件事很感興趣……”
“儘管問吧。”
“我從沒聽說過哪位女子治理過自由城邦。這讓我很吃驚。”
卡特琳娜笑了。“噢,當然了,弗利以前是在我丈夫的統治下。你還記得他嗎?記得那個吉羅拉莫嗎?”她頓了頓,又說,“噢,他死於……”
“很抱歉。”
“不用道歉,”她簡短地回答,“是我派人刺殺了他。”
埃齊奧努力想要掩飾自己的驚訝。
“正是如此,”馬基雅維利插嘴道,“我們發現吉羅拉莫·利拉奧爲聖殿騎士團賣命。他當時正在製作一張地圖,上面標出了那些散佚的古籍書頁的位置……”
“反正我也從來沒喜歡過那個天殺的畜生,”卡特琳娜斷然道,“他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在牀上也很無趣,而且處處都惹人討厭。”她思索了片刻,隨後續道:“順帶一提,我後來又有過幾任丈夫——要我說的話,我是對他們期望過高了。”
一匹沒有騎手的馬兒突然朝他們飛奔過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卡特琳娜派出手下的一名護衛去追趕那匹馬,其餘的人則繼續朝弗利接近,但她的隨行人員紛紛拔出了劍。很快,他們的前方就出現了一輛傾覆的馬車,它的輪子仍在空中打轉,周圍屍骸遍地。
卡特琳娜沉下了臉,催促馬兒前進,埃齊奧和馬基雅維利緊跟在後。
又前進了一段以後,他們遇見了一羣當地的農夫,其中一些還受了傷。農夫們朝他們走來。
“出什麼事了?”卡特琳娜對爲首的那個女人說。
“大人,”那女人說着,淚水流了下來,“您前腳剛走,他們後腳就跟來了。他們正在準備攻城呢!”
“誰來了?”
“是奧爾西兄弟,女士!”
“該死的叛徒!”
“奧爾西兄弟是什麼人?”埃齊奧問。
“就是我僱來刺殺吉羅拉莫的那些雜種。”卡特琳娜狠狠地說。
“奧爾西兄弟會爲任何付得起錢的僱主賣命,”馬基雅維利評論道,“他們不怎麼聰明,但不幸的是,他們有‘從不失手’的名聲。”他頓了頓,思索起來。“幕後主使肯定是那個西班牙人。”
“但他怎麼知道我們要把伊甸蘋果帶去哪兒?”
“他們的目標不是伊甸蘋果,埃齊奧,他們想要的是利拉奧的地圖。地圖還在弗利。羅德里戈想知道其他古籍書頁藏在哪兒,我們不能讓他得到那張地圖!”
“別管什麼地圖了,”卡特琳娜喊道,“我的孩子們還在城裡。噢,那些惡棍!”
他們催促馬兒小跑起來,最後弗利城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煙霧從城牆裡飄起,他們能看到城市大門關上了。外部護牆上的士兵都佩戴着奧爾西家族“熊與灌木”圖案的紋章。但在城內的那座小山上,城堡仍然飄揚着斯福扎家族的旗幟。
“看起來他們至少已經控制了弗利城的一部分,但不包括城堡。”馬基雅維利說。
“背信棄義的雜種!”卡特琳娜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有辦法能讓我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進到城裡去嗎?”埃齊奧說着,取出他的古籍武器,迅速綁在手臂上,把火器和普通腕刃留在揹包裡。
“的確有個辦法,親愛的,”卡特琳娜說,“只不過相當困難。運河那邊有條舊隧道,能從西方的牆壁下通過。”
“那我就去試試看,”埃齊奧說,“做好準備。如果我能從內部打開城門,你們就得拼命趕過去才行。如果我們能趕到城堡那邊,你在那兒的部下也能看到你的徽章放你進去,我們就能在安全的地方謀劃下一步行動了。”
“下一步行動就是吊死那些白癡,看着他們隨風晃盪!”卡特琳娜咆哮道,“去吧,埃齊奧,祝你好運!我會想些辦法吸引奧爾西那些部下的注意力的。”
埃齊奧下了馬,飛奔着繞到西部的城牆邊,同時壓低身子,躲藏在小丘和灌木叢後。這時候,卡特琳娜在馬鐙上站起身來,對着城牆裡的敵人大吼道:“嘿,我在跟你們說話,你們這羣沒膽子的畜生。你們敢佔領我的城市?我的家?你們以爲我會什麼都不做?噢,我會過去扯掉你們的卵蛋——如果你們有卵蛋的話!”
一羣士兵出現在護牆上,看向卡特琳娜,半是好笑、半是害怕地聽着她繼續:“你們是什麼樣的男人?爲了那麼點小錢就聽憑你們的僱主呼來喝去!等我過去砍掉你們的腦袋,在你們的脖子上撒尿,坐在你們的臉上的時候,再想想值不值得吧!我會把你們的卵蛋插在叉子上,放到爐火上烤!聽起來怎麼樣?”
到了這時候,西側的護牆上已經沒有了衛兵。埃齊奧發現運河無人把守,於是順着它遊了一段,找到了那個雜草叢生的隧道入口。他浮上水面,走進黑洞洞的隧道里。
隧道內部保養良好,而且很乾燥,他所做的只是沿着隧道向前,最後在另一頭看到了光線。他小心翼翼地接近那裡,與此同時,卡特琳娜的聲音再次傳來。隧道的盡頭是一小段石頭階梯,通向弗利城西側塔樓最底層的一間內室。那裡空無一人,看來卡特琳娜吸引了相當數量的觀衆。他透過窗戶,看到奧爾西兄弟的大部分部下都在牆頭上看着卡特琳娜的表揚,不時喝彩叫好。
埃齊奧趁機來到街道上。他能看到最接近卡特琳娜和馬基雅維利的那扇城門的位置。在拱門的上方,有個弓手站在沉重的操縱桿旁。他儘可能輕巧而迅速地靠近過去,爬到拱門的頂上,朝那弓手的脖子上輕輕一刺,對方便一命嗚呼。接着他將全身的重量壓在操縱桿上,下方的城門伴隨着吱呀聲緩緩打開。
馬基雅維利自始至終密切注意着城門,看到它開啓的那一瞬間,他便探出身子,對卡特琳娜輕聲說了些什麼,而她立刻拍馬瘋狂地向前衝去,馬基雅維利和她的護衛們緊隨在後。奧爾西在護牆上的手下們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們怒吼一聲,開始前去堵截,但卡特琳娜和其他人的動作非常迅速。埃齊奧從死去的衛兵身邊拿起弓和箭,放倒了三名敵人,這才迅速爬上附近那棟屋子的牆壁,開始在這座城市裡飛檐走壁,跟着騎馬在小巷上穿行的卡特琳娜一行人,向城堡接近。
他們越是深入這座城市,混亂的程度就越嚴重。顯然這場爭奪弗利的戰鬥遠未結束,一隊隊斯福扎士兵正在“藍色與黑鷹”圖案的旗幟下與奧爾西兄弟的僱傭兵們戰鬥,而一般民衆不是躲進自己的屋子裡避難,就是在這片混亂中漫無目的地亂跑。集市的貨攤傾覆;小雞在腳邊嘰嘰地叫着;有個小孩子坐在泥漿裡,哭喊着要媽媽,後者飛奔過來,把那孩子抱到了安全的地方;搏鬥的響聲此起彼伏。埃齊奧在屋頂上穿行,對周圍的地形看得更清楚,於是每當奧爾西的手下靠攏過來,他就會用精準而致命的箭術保護卡特琳娜和馬基雅維利。
最後,他們來到了城堡前方的一片寬闊的廣場。那兒空無一人,附近街道也空蕩蕩的。埃齊奧回到地面上,和其他人會合。城堡的城垛上一個人都沒有,龐大的城門也關得嚴嚴實實。它看起來的確像卡特琳娜所說的那樣固若金湯。
她擡頭看去,然後說:“開門,你們這些蠢貨!是我!你們的公爵夫人!動作快點兒!”
這時城堡上終於出現了她的手下,其中有位衛兵隊長說道:“馬上,大人!”隨後向三個人下達了命令,而他們立即離開牆頭,前來開啓城門。但在這一瞬間,幾十名奧爾西兄弟的士兵從附近的街道衝進廣場,堵住了所有退路,讓卡特琳娜一行人進退兩難:他們後面是追兵,前方則是無情的城牆。
“該死的埋伏!”馬基雅維利大喊道,和埃齊奧領着他們屈指可數的護衛,阻擋在卡特琳娜和敵人之間。
“快開門!快!”卡特琳娜大喊道。沉重的城門終於打開了。斯福扎衛兵們匆匆趕來援助他們,朝奧爾西兄弟的手下發起了猛攻,暫時逼退了他們,隨後退入城堡,又迅速關緊了城門。埃齊奧和馬基
雅維利(他們已經下了馬)肩並肩地靠着牆壁,大口喘息。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辦到了。卡特琳娜也下了馬,但片刻也沒有休息。她跑進內庭,來到一扇門邊,兩個小男孩和一名懷抱嬰兒的奶媽正驚恐地等待在那裡。
孩子們朝她跑來,而她擁抱了他們,叫出了他們的名字。“塞薩雷、喬凡尼——不用擔心。”她摸了摸那嬰兒的頭,柔聲道:“你好啊,加萊亞佐。”隨後她掃視周圍,又看向那個奶媽。
“內澤塔!碧安卡和奧塔維亞諾哪去了?”
“原諒我,女士。敵人進攻的時候,他們正在外面玩,之後我們就找不到他們了。”
卡特琳娜面露驚恐之色,她正要回答,這時城堡外的奧爾西士兵發出一陣嘹亮的咆哮。那名斯福扎家的衛兵隊長跑到埃齊奧和馬基雅維利身邊。“他們從山那邊帶來了援兵,”他回報道,“我不知道我們還能抵擋多久。”他轉身對一名副官說:“到城垛上去!操縱加農炮!”
那副官連忙趕去安排炮手,後者匆匆趕往各自的崗位,這時敵人的弓手射出了一輪箭雨,落向內庭和上方的護牆。卡特琳娜催促她的孩子們躲到安全的地方,同時對埃齊奧大喊道:“照看好加農炮!它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別讓那些雜種攻破城堡!”
“來吧!”馬基雅維利大喊道。埃齊奧跟着他跑向那門加農炮所在的位置。
幾名炮手已經中箭身亡,連同那位隊長和那名副官一起。其他人也都受了傷。倖存的那些正努力調整沉重的炮身,將炮口對準下方廣場上的奧爾西士兵。大隊援軍正在趕來,埃齊奧看到他們將攻城器械和投石車推到了街道上。與此同時,正下方的一隊奧爾西士兵搬來了攻城槌。如果他和馬基雅維利不快點想出對策,這座城堡就必將淪陷。但要壓制敵人的攻勢,他就必須讓加農炮瞄準弗利城內的目標發射,這麼一來,他就可能會傷害甚至殺死一部分無辜的市民。他讓馬基雅維利去指揮炮手,自己跑向庭院,尋找卡特琳娜。
“他們正在猛攻城區。爲了阻止他們,我必須朝圍牆內的一些目標開炮。”
她平靜地看着他。“做你該做的事吧。”
他擡頭看向護牆,馬基雅維利正站在那裡,等待着他的信號。埃齊奧擡起手臂,又用力揮了下去。
加農炮咆哮起來,與此同時,埃齊奧飛快地回到了護牆上。他命令炮手們自由開炮,看到那些攻城器械一臺接一臺地化作碎片,接着投石車也步了它們的後塵。奧爾西兄弟的部隊在狹小的街巷裡難以躲閃,而在加農炮大顯神威之後,斯福扎家族的弓手和弩手們開始接連消滅那些倖存的入侵者。最後殘存的敵軍徹底被趕出了弗利城,那些在城堡外倖存下來的斯福扎士兵也順勢奪回了外部護牆。但這場勝利不無代價。城市裡的好幾座房屋化作了悶燃的廢墟,爲了奪回城市,卡特琳娜的炮手無可避免地殺死了他們的一部分同胞。而且正如馬基雅維利所指出的,他們還有別的麻煩要面對:他們將敵人趕出了城市,但他們並未撤退。弗利城仍在處在奧爾西部隊的包圍之下,食物和飲水的來源也被切斷——而卡特琳娜那兩個年歲較長的孩子也仍然下落不明。
不久之後,卡特琳娜、馬基雅維利和埃齊奧站在外部護牆上,審視着在附近紮營的那支大軍。在他們身後,弗利城的市民正盡他們所能讓城市恢復秩序,但食物和飲水支撐不了太久,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卡特琳娜面容憔悴,爲她失蹤的兒女滿心擔憂——較爲年長的碧安卡九歲,而奧塔維亞諾比碧安卡小一歲。
他們尚未遭遇奧爾西兄弟本人,但就在那一天,敵人的軍隊中央出現了一名傳令官,吹響了號角。士兵們退向兩邊,彷彿分開的海水,讓兩個騎着栗色馬、身穿鎖子甲的男子從中經過,他們身邊的隨從們佩戴着熊與灌木的紋章。他們在遠離長弓射程的位置停了下來。
其中一名騎手在馬鐙上站起身,高聲喊道:“卡特琳娜!卡特琳娜·斯福扎!我們猜你還躲在你的寶貝小城裡,卡特琳娜——那就回答我的話!”
卡特琳娜把身子探出城垛,臉上掛着狂怒的表情。“你們想怎樣?”
那人露骨地笑了起來。“噢,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弄丟……幾個孩子!”
埃齊奧站到卡特琳娜身邊。說話的那人驚訝地看着他。“哎呀哎呀,”他說,“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埃齊奧·奧迪託雷吧。能見到你真讓我高興。我聽說過很多你的事蹟。”
“照我看,你們就是奧爾西兄弟吧。”埃齊奧說。
還沒說過話的那人擡起一隻手。“正是。洛多維科……”
“——以及切科,”另一個人說,“聽憑您使喚!”他乾笑起來。
“雜種!”卡特琳娜大喊道,“我聽夠了!我的孩子們在哪兒?快放了他們!”
洛多維科在馬鞍上諷刺地鞠了一躬。“當然可以,女士。作爲交換,我們想要您的一樣東西。更確切地說,是屬於您已故的不幸丈夫的。那是他爲……我們的一些朋友做的研究。”他的語氣突然堅定起來,“我指的是某張地圖!”
“還有某隻蘋果,”切科補充道,“噢,沒錯,我們都知道這回事。你們以爲我們是傻瓜嗎?你們以爲我們的僱主就沒有探子嗎?”
“沒錯,”洛多維科說,“伊甸蘋果也得給我們。還是說我應該割開那些孩子的喉嚨,讓他們去陪爸爸?”
卡特琳娜站在那兒,聽着他們的話。她的情緒恢復了平靜。等他們說完以後,她大喊道:“雜種!你們以爲能用這種下流手段威脅我?渣滓!我什麼都不會給你們的!你們想要我的孩子?那就拿去吧!我有的是辦法再生幾個!”她說着,朝着他們掀起了裙子。
“我沒興趣看你演戲,卡特琳娜,”切科說着,轉過馬頭,“我對你的那地方也不感興趣。你會改變主意的,我們只會給你一個小時。在那之前,你的崽子們會安全地待在路邊那個骯髒的小村裡。別忘記——我們完全可以殺了他們,再回來粉碎你的城市,搶走我們要的東西——所以你不妨接受我們慷慨的提議,給我們雙方都省點事吧。”
說完,奧爾西兄弟騎馬遠去。卡特琳娜靠着護牆的粗糙牆壁癱倒下來,喘着粗氣,爲自己所說和所做的一切而吃驚。
埃齊奧來到她身邊。“你不會犧牲你的兒女的,卡特琳娜。沒有什麼事業值得付出這樣的犧牲。”
“爲了拯救世界也不行?”她看着他,雙脣分開,淡藍色的眼珠在濃密的紅髮下張大。
“我們不能成爲他們那樣的人,”埃齊奧簡短地說,“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妥協的。”
“噢,埃齊奧!這正是我希望聽到的話!”她摟住了他的脖子,“我們當然不能犧牲他們,我親愛的!”她站起身來。“但我也不能要求你冒險救他們回來。”
“讓我試試看吧。”埃齊奧說。他轉身對馬基雅維利說:“我不會離開太久——希望如此。但無論我遇到什麼意外,我知道你會以生命守護伊甸蘋果。還有,卡特琳娜……”
“什麼?”
“你知道吉羅拉莫把地圖藏在哪兒嗎?”
“我會去找出來的。”
“找到它,並且保護好它。”
“你打算怎麼處置奧爾西兄弟?”馬基雅維利問。
“他們已經在我的名單上了,”埃齊奧說,“他們和讓我家破人亡的那些人是一丘之貉。但我現在明白,我要做的並非復仇,而是爲更偉大的目標而努力。”兩人雙手緊握,四目相對。
“祝好運,我的朋友。”馬基雅維利堅定地說。
“也祝你好運。”
接近切科粗心大意之下提到的那個村子並不難,儘管他很沒教養地把那兒形容成了貧民窟。那座村子又小又窮,就像羅馬涅地區的大部分村子那樣,而且看起來,那兒最近才經受過附近河水的泛濫。不過總體而言,它還是既乾淨又整潔,房屋大致上都粉刷過,茅草屋頂也是新換的。儘管積水的道路將十幾棟仍舊被泥濘包圍的房屋分隔開來,但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只是看起來和滿足與幸福無緣。唯一將聖薩爾瓦扎與和平村落區分開來的那一點就是,這裡擠滿了奧爾西兄弟手下的士兵。埃齊奧思索起來:難怪切科覺得,就算說出碧安卡和奧塔維亞諾的關押地點也沒關係。下一個問題是,卡特琳娜的子女會被關在村子的什麼地方呢?
埃齊奧這次在左臂的護腕上裝上了雙刃匕首,右臂則是那把火器,他的腰帶上掛着一柄輕巧的長劍,身上只披着一件農夫的羊毛斗篷,斗篷的下襬一直垂到膝蓋以下。他拉上了兜帽,以免有人認出自己,隨後在距離村子不遠處下了馬,機警地留意着奧爾西兄弟手下的偵察兵,從一棟外屋裡抱住一捆柴禾,背在背上。隨後他低頭彎腰,走進了聖薩爾瓦扎村。
村子裡的居民們試圖像平常那樣幹活,卻無法對那些士兵視而不見。不用說,他們對奧爾西的僱傭兵都沒什麼好感,而且幾乎立刻認出埃齊奧不是村裡人——雖然那些士兵毫無察覺——因此對他儘可能地提供了支持。埃齊奧成功地來到了村子盡頭的一棟屋子,那兒比其他的屋子都要大,庭院也更寬闊些。一個從河邊打水回家的老女人告訴他,其中一個孩子就被關在那兒。敵人士兵的分佈相當零散,這點讓埃
齊奧很是慶幸。大部分士兵都在忙着進攻弗利城呢。
埃齊奧知道自己如果想救那些孩子,就必須抓緊時間了。
那棟屋子門窗緊閉,但等埃齊奧繞到屋後的庭院那裡時,聽到一個年輕而堅定的聲音正在大聲斥罵。他爬上屋頂,朝庭院裡看去,發現碧安卡·斯福扎——就像她母親的縮小版——正在狠狠地訓斥兩個面色陰沉的奧爾西衛兵。
“他們就只能找到你們這兩個哭喪着臉的傢伙來看守我?”她莊嚴地說着,挺直背脊,和她的母親一樣不表露出絲毫畏懼。“蠢貨!就憑你們倆可不行!我媽媽很厲害,她可不會允許你們傷害我。要知道,我們斯福扎家的女人從不膽小怕事!我們也許看起來漂亮,可眼睛是會欺騙人的。我爸爸就知道得太晚了!”她吸了口氣,那兩個衛兵困惑地對視了一眼。“希望你們也別以爲我害怕你們,因爲那樣的話,你們就大錯特錯了。如果你們敢碰我的弟弟一根頭髮,我媽媽就會追你們到天涯海角,再把你們當早餐吃掉!明白了嗎?”
“閉嘴吧,你這小傻瓜,”年長的那個衛兵吼道,“除非你想嚐嚐拎耳朵的滋味!”
“你怎麼敢這麼跟我說話!不管怎麼說,這都太荒謬了。你們別想有好下場,而我這個鐘頭之內就會回到家裡。事實上,我已經開始厭煩了。你們在等死的時候就沒別的事可做了嗎?”
“好吧,我真的受夠了。”那年長的士兵說着,伸手想要抓她。但在那一瞬間,埃齊奧在屋頂上扣動了火器的扳機,那發彈丸正中那士兵的胸口。那人被打得雙腳離地——還沒等他身體落地,他的外衣就被鮮血浸透。埃齊奧驚訝了片刻,不過他猜想萊昂納多的火藥調配技術又進步了。在那名士兵突然死去帶來的混亂中,埃齊奧跳下屋頂,以豹子般的優雅和力量落在地上,用他的雙刃匕首迅速攻向那名年輕的士兵,後者慌亂地抽出一把外觀醜陋的匕首。埃齊奧的匕首精準揮向那人的前臂,切斷了他的肌腱,就像切斷一條條緞帶。那人的武器脫手落地,尖頭朝下地陷進泥裡——沒等他伸手抵擋,埃齊奧的雙刃匕首便刺進了他的下巴,穿透了口部的軟組織和舌頭,刺進顱腔。埃齊奧冷靜地拔出匕首,讓那具屍體無力地倒在地上。
“只有他們兩個嗎?”他向毫不慌亂的碧安卡詢問着,同時迅速裝上下一枚彈丸。
“沒錯!感謝你,無論你是誰。我母親會給你豐厚的獎賞。但他們也抓走了我弟弟奧塔維亞諾……”
“你知道他被關在哪兒嗎?”埃齊奧問。
“他們把他關在了瞭望塔裡——就在斷橋那邊!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帶我過去,但別跑得太快!”
他跟着她跑出屋子,沿着道路前進,最後看到了那座瞭望塔。他們來得正是時候,因爲洛多維科本人正拖着抽泣不止的奧塔維亞諾走着。埃齊奧看到小男孩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他肯定扭傷了腳踝。
“你!”看到埃齊奧,洛多維科大喊道,“你最好把那女孩交給我,再回到你的情婦那兒去——告訴她,如果她不把我們要的東西交出來,我們就解決他們倆!”
“我要媽媽,”奧塔維亞諾哭泣着說,“放開我,你這大壞蛋!”
“閉嘴,小崽子!”洛多維科咆哮起來,“埃齊奧!去拿你的伊甸蘋果和地圖來,否則這孩子就死定了!”
“我想尿尿!”奧塔維亞諾哭喊着。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閉嘴吧!”
“放開他。”埃齊奧堅定地說。
“我不放,你又能怎樣!你根本沒法接近我,你這蠢貨!只要你做出任何動作,我就割斷他的喉嚨,而且就像眨眼那麼輕鬆!”
洛多維科用雙手將小男孩拖到面前,隨後空出了一隻手,想要拔出他的劍。就在那時,奧塔維亞諾試圖掙脫,但洛多維科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但奧塔維亞諾已經不再擋在洛多維科和埃齊奧之間了。埃齊奧抓住機會,彈出火器,隨後開了火。
洛多維科狂怒的神情變成了難以置信。那發彈丸命中了他的脖子——切斷了頸動脈。他的雙眼凸出,放開了奧塔維亞諾,隨後跪倒在地,攥住自己的喉嚨——鮮血從指縫間潺潺流出。男孩飛奔過來,撲進他姐姐的懷裡。
“奧塔維亞諾!沒事了!”
埃齊奧走上前去,但依然和洛多維科保持着距離。那人尚未死透,劍也仍然握在手中。鮮血浸溼了他的短上衣,而且毫無停止的跡象。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樣的惡毒伎倆打敗我的,埃齊奧,”他喘着氣說,“但我要抱歉地告訴你,無論你怎麼做,都會輸掉這場遊戲。我們奧爾西兄弟不是你們以爲的傻瓜。如果說有誰是傻瓜,那就是你們——你和卡特琳娜!”
“你們纔是傻瓜,”埃齊奧的語氣冰冷而輕蔑,“爲了一袋銀幣送命,你們覺得值得嗎?”
洛多維科做了個鬼臉。“你是不會明白的,朋友。你們全都上當了。無論你現在做什麼,大團長都會拿走他的戰利品!”他的面孔因痛楚而扭曲。血跡蔓延開來。“你最好殺了我,埃齊奧,如果你還知道什麼是仁慈的話。”
“那就帶着你的自尊死去吧,奧爾西。它根本毫無意義。”埃齊奧走上前去,將洛多維科脖頸上的傷口擴得更大。片刻之後,他的生命便不復存在。埃齊奧走到他身前,爲他合上了雙眼。“安息吧。”他說。
但他沒時間可以浪費了。他轉身面對那兩個孩子,他們正瞪大眼睛看着這邊。“你能走路嗎?”他問奧塔維亞諾。
“我可以試試看,不過真的很痛。”
埃齊奧跪下察看。他的腳踝沒有骨折,但的確扭傷了。他讓奧塔維亞諾騎在自己的肩頭。“勇敢點,小傢伙,”他說,“我會把你們倆平安送回家的。”
“我能先尿尿嗎?我真的忍不住了。”
“快點。”
埃齊奧知道,想帶着這兩個孩子穿過村子不是什麼簡單的事。他沒辦法讓他們喬裝打扮,他們的穿着太華麗了——而且不管怎麼說,那些士兵應該已經發現了碧安卡的逃脫。他把手腕上的火器換成了毒刃,隨後將火器收回揹包裡。他用左手拉起碧安卡的右手,走向村子西側的樹林。他爬上一座小山,從那裡俯視聖薩爾瓦扎村,看到奧爾西兄弟的士兵正朝着瞭望塔的方向跑去,但似乎沒人想到往樹林這邊尋找。埃齊奧慶幸自己有了喘息的機會,在一段漫長的跋涉過後,他帶着孩子們回到了自己拴馬的位置,把他們放在鞍座上,自己也上了馬。
接着他朝着北方的弗利城趕去。那座城市一片寂靜。太靜了些。奧爾西的部隊又去了哪兒?他們不是在準備攻城嗎?這一切都顯得難以置信。他踢了踢馬腹,讓它加快腳步。
“走北面的橋,先生,”坐在靠前的位置,扶着鞍橋的碧安卡說,“那裡是回家最近的路線。”
奧塔維亞諾依偎在他懷裡。
就在他們靠近城市的圍牆時,他看到南部的城門打開了。一小隊斯福扎士兵護送者卡特琳娜走了出來,馬基雅維利緊隨在後。埃齊奧立刻發現他的刺客同伴受了傷。他催促坐騎前進,來到那隊人馬旁邊的時候,他飛快地下了馬,把孩子們送進卡特琳娜的臂彎裡。
“以聖母瑪利亞之名,這是怎麼回事?”他的目光從卡特琳娜轉到馬基雅維利,又轉了回去。“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噢,埃齊奧,”卡特琳娜說,“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發生了什麼事?”
“整件事都是個騙局!爲了讓我們失去戒心!”卡特琳娜絕望地說,“他們擄走我的孩子,只是在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埃齊奧將目光轉回馬基雅維利身上。“但城市平安無事?”他說。
馬基雅維利嘆了口氣。“沒錯,城市平安無事。奧爾西的手下已經對這兒失去興趣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們把他們趕走以後,放鬆了一會兒——但只是一會兒,是爲了重整部隊,照料傷者。就在這時,切科開始了反擊。他們肯定是早就計劃好的!他攻進了城市。我跟他一對一地交手,可他的士兵從我身後偷襲了我,我只能勉強脫身。埃齊奧,現在我需要你拿出勇氣來:因爲切科奪走了伊甸蘋果!”
埃齊奧在震驚中沉默了許久。然後他緩緩地說:“什麼?不……這不可能。”他狂亂地掃視周圍。“他去了哪兒?”
“他拿到想要的東西以後,就和他的手下撤退了,他的軍隊也兵分兩路。我們不知道是哪支部隊奪走了伊甸蘋果,而且我們已經很累了,沒辦法進行真正有效的追擊。不過切科自己帶着一支部隊進入了西面的羣山……”
“這麼說一切都完了?”埃齊奧大叫道。他想到,洛多維科或許所言不假——他真的低估了奧爾西兄弟。
“感謝上帝,地圖還在我們手上,”卡特琳娜說,“他沒敢花太多時間去找它。”
“可如果他有了伊甸蘋果,就不再需要地圖了呢?”
“我們不能坐視聖殿騎士團凱旋,”馬基雅維利嚴肅地說,“絕對不行!我們必須去阻止他們!”
埃齊奧看到,他的朋友面色灰白,顯然傷得不輕。“不——你留下。卡特琳娜!照看好他。我該出發了!或許還有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