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呀……”宇文炎拖長了一個語調,斷得又是清脆,又是纏綿,右手撐在軟椅扶手上支着下頜,仰頭飲酒間輪廓劃出流漫的弧度,帶着致命的蠱惑,酒香不如他讓人想入非非的雙眼醉人。
“似乎姓施?是你們楚國鳳陽城出來的千金貴女,不僅武藝卓絕,還使得一手好毒。本王見了都不由得升起愛才之心啊,只可惜她不念本王的救命之恩,一心要回國爲爹孃報仇,對了,她的仇人現在在楚國混得不錯,她一個人可動不了。本王垂憐,不忍心看她送死,所以便讓她在這鬥獸場中連贏一百局就放她走。”
這叫垂憐,不忍心看她送死?這跟送死大約區別也不大?
宇文炎完全沒有爲自己的措辭感到羞愧,反而笑得無比歡快:“十年,她連贏六十九場,堪稱越國鬥獸場裡的王者,無人敢與之爭鋒。不過她堅持不了多久了,因爲每次她受重傷本王都不準別人送藥材給她,也沒有改善她的飯食——當然,美人你要相信,本王這都是出於一片赤子之心,想要讓她不那麼早送死罷了。只可惜她仍然不領情啊,爲了挽留她,本王就差犧牲自己的美色了……”
蕭折靡半眯着眼詫異地打量了他一圈,隨後似笑非笑的點頭,若有所思地望着下方鬥獸場中的那道身影。
這個曾經錦衣玉食的女子爲了給雙親報仇,竟然連續十年在異國甘爲奴隸,於殊死搏殺間贏得一絲離開的機會?她忽然想到與蕭沉鸞的賭約,漠然的心境突然崩裂,若是爲了她的安全,她知道爹孃一定肯辭官隱居他鄉,可是,他們必將終生鬱鬱寡歡了。曾經尊貴要強的南陽郡主,怎麼能像農婦一般燒飯洗碗縫補衣物,曾經縱橫官場,意氣風發的從一品國之棟樑,怎麼能像庸人一樣爲一日三餐柴米油鹽操勞?她怎麼能過意得去?若是不說這個賭約,等到蕭沉鸞扶搖直上的時候,她們家的下場與前世又有什麼差別?
蕭折靡擰着眉頭心亂如麻,卻聽到宇文炎沙啞中透着危險的聲音傳來:“美人,別再用剛纔那種眼神看着本王,不然本王怕是會忍不住……想挖了你這雙美麗的眼睛。”
她回頭,頓了頓,驟然冷笑起來。這是一個曾經不會出現在她臉上的笑容:“你不會。”
“哦?何以見得?”
“我不認爲越國攝政王殿下會對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子浪費這些口舌。”蕭折靡眼中霧氣氤氳,笑得冷冽,心底卻無比悲涼,也無比堅定,“我對你有大用吧。”
宇文炎怔了怔,瞬間饒有興致地大笑起來,天定風流無出其右,指尖在桌上敲擊着,搖頭晃腦地說道:“騙不到啊騙不到。你們楚國的女子都這麼獨特嗎?搞得本王心都癢了,說起來,本王還真打過楚國的主意,曾派探子深入楚國內部打探消息,不過可惜,這個探子已經很久不曾傳回消息給本王了。看來,本王註定與楚國大地無緣了啊。”
蕭折靡聽他說完便了然於胸,不鹹不淡地反問:“所以攝政王的意思是?”
世間第一大國楚國與他無緣,那麼剩下的諸多國家中還能稱得上是塊肥肉的,當然只有他麾下的越國了。
宇文炎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纔開口回答道:“美人你是不知道,這攝政王表面看上去是很威風,但是其實與越國皇帝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本王這攝政王做得再好,可名不正言不順的,終究是民心不向啊。說不準等本王哪日升天之後,那些史官們大筆一揮,還得留下個擅權舞弊禍亂朝綱,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奸臣之名。本王真是十分頭痛。”
“攝政王殺了越國皇帝取而代之還不簡單嗎?你現在權傾越國,皇帝不過是個傀儡——人心?”蕭折靡話未說完便突然反應過來,宇文炎讚賞的看了她一眼,點頭說道:“不錯,人心這個東西真是神奇,你看不見它,好像沒什麼大用處,可偏偏多少梟雄栽在這上面。本王要殺元昭南易如反掌,可偏偏爲了這人心,殺他的人絕對不能和本王扯上一點關係,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蕭折靡沉吟不語,她在衡量這件事的利弊,而宇文炎沒有催她,只是等了一盞茶之後,他懶懶的開口提醒了一句:“美人,你那位施氏巾幗快要撐不住第二場的兩頭獅子了。”
她皺眉看了一眼臺下,然後下一瞬她冷然點頭答應:“沒有人會比一名被皇帝欽點且不通越語的楚國美人更合適了。她不論動機還是殺人手段都有多種選擇且足夠說服力。我答應你,不過事成之後,我的要求是你把她完好無損的送給我,然後送我們回楚國。”
“美人的要求本王當然不能拒絕,如果你能說服她跟你走的話。”這樣的結果早在宇文炎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到她條件竟然是那個女人。他拍了拍手,立刻從天台上飛下四名手持鐵索的勁裝男子,兩人一組將獅子逼回鐵門裡,然後有人快步衝進鬥獸場裡將無法動彈的女人擡了下去。
緊接着另一名奴隸走了進去,又一場大戲開始。
“這就不勞攝政王操心了,你只需要安排好送我們回楚國的馬車。”
蕭折靡轉身準備離開,宇文炎見狀輕笑了一聲,也沒有太放在心上:“放心,本王一言九鼎,如果你今天殺了他,本王明天就派人送你們走,決不食言。”
“……那倒不必。”蕭折靡頓了頓,還是添了一句:“十月初再送我們回去吧。”
宇文炎這次有些疑惑起來,他以爲越早回去她應該越高興纔對。
“爲何?”
她擡頭望了一眼蒼藍的天空,原本晴空萬里,卻忽然間大風起,吹得她煙青色錦衣獵獵作響,周圍擺放的盆栽九月菊有花瓣被吹得在空中打着旋兒,香風襲人。而後她苦澀的笑了笑,剎那滿眼冷冽瀰漫:“因爲,這個月底是我的大婚之期。”
宇文炎頓時瞭然,言笑晏晏的打趣調侃道:“美人不想嫁給那個人?倒不如留下來跟着本王……”
蕭折靡背對着他揮了揮袖,神情似嘲諷又似冷笑:“恰恰相反,那個人是我此生最想嫁的人。另外——以後不要給我送煙青色的衣服,我最討厭青色。”
說完,她在宇文炎微微錯愕的神情裡娉婷而去。
兩旁賓客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看到她如此雲淡風輕近乎囂張放肆的行爲後,有些同情和憐憫,惹毛了這個魔鬼可沒什麼好下場。然而等他們再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攝政王的臉色時,他們紛紛露出比宇文炎更加錯愕的神情。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他竟然沒有動怒?
宇文炎沒有空閒發怒,他還在奇怪她的話,既然是她最想嫁的人,又剛好他們成親在即,怎麼就還要故意拖延時間誤了婚期呢?腦子,是正常的嗎?
那名站在旁邊的管家顯然也是聽得懂楚國話的人,見蕭折靡走遠,他便俯下聲低低地詢問:“王爺,真的要把施微送給這個女子嗎?萬一她們真的有能力報仇,殺了我們的探子怎麼辦?”
宇文炎回神,漫不經心地望着下面的搏鬥,笑容慵懶而睥睨高貴,無所謂地說道:“那就讓她們殺了吧。一個下屬沒了忠心,又沒了利用價值,那麼死了會比活着好。至少死人是不會泄密的……不過本王真是很好奇,是什麼才讓這個屬下膽敢對本王不忠的呢?楚國那麼大的肥肉,本王真是捨不得放棄啊。”
管家點頭,想了想笑着回道:“王爺何須憂心,等到楚國內亂,皇帝和東宮太子同室操戈的時候,王爺正好坐收漁翁之利!”
“坐收漁翁之利?楚帝是個活了四十年的老狐狸,謀略心機會差到哪裡去?更何況還有重儀太子……普天之下,唯一能被本王當做同輩敵手的,唯姬塢一人爾。還是先把越國的皇位拿過來再說吧,別反倒讓楚國坐收漁翁之利了。”宇文炎漸漸眼中凝重起來,飲了一口酒低聲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楚國這個月底有什麼出名的美人或貴女出嫁,本王倒想知道她是什麼來頭。”
“老奴明白。”
管家隨即不再多言,瞥了一眼還兩股戰戰,臉色驚恐的兩位侍妾,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就這膽量,怎麼能陪在王爺身邊,不知怎麼的,對面一片翠竹搖曳,他莫名想起當年那名屬下來。